第75節
書迷正在閱讀:影帝大佬的小可愛聽說是修仙的、玫瑰色、穿越成媽、將瓷就瓷、今年冬天下雪嗎、商戶家的小嬌娘、蛛光寶氣、寵妃養成實錄(重生)、后宮上位手冊、不正經深情
徐策一驚。他當然聽過,遇到阿史那燕羅的時候,對方找的就是“賀拔家的小子”!崔季明居然敢扮成圣女,就那樣坐在別人面前! 嘉尚看著崔季明手里拿著個鐵杖,在地上點了點,摸索半天才坐在胡椅上,皺緊了眉頭,心里不大敢確定的問道:“崔三郎,眼睛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崔季明笑:“跟你們分開之后,我行事有點莽撞,傷了眼睛。過些時候便會好些,不必在意。你們能過來,陸雙……應該無事吧?” 徐策臉上少見的繃出幾分嚴肅:“陸兄雖受了重傷,卻仍要送我們來這里。他也是要我們入營打探打探你的消息,既然三郎平安,不如去一趟肅州城,他正在城里等你的消息?!?/br> 崔季明有些恍惚:“好?!?/br> 夏將軍想著當年摯友的李荊也確實如了他曾想戰死沙場的夢,心中縱然痛楚,但行軍多年也不是第一次送走自己的戰友了,便說道:“當初玄奘大師離開長安時還是圣人送行,既然嘉尚大師決定中途歸來,也應當有人護送回去。這點你不用擔心,倒是你阿公要回來了……” 崔季明點了點頭:“嗯,前幾日收到阿公出現的消息時,我的情況已經托人送過去。夏將軍不必擔心?!彼盟埔幌伦娱L大,不笑的時候,甚至讓人分不清她,有禮的樣子與嬉皮笑臉,到底哪個是她的皮。 徐策也一行禮,到了夏將軍面前,抱上了他爺爺的身份,言明想要入涼州大營為兵。 崔季明似乎料到他的話,只道:“夏將軍快收下他吧,一身難得的好功夫,雁翎刀使得出神入化。就可惜性子太耿直,有那么點缺心少肺,磨練磨練倒也好?!?/br> 徐策讓他這話氣得牙癢癢,就想回嘴??粗膶④娨桓焙苄欧脑挼臉幼?,又聯想到一路上這位“圣女”“刀客”的真實身份,心里頭憋了一小團火,住了口不好回罵了。 崔季明問了一句,夏將軍也說不出來賀拔慶元什么時候到,她便打算趁著這時候,去趟肅州城內找陸雙。 被人扶出了營帳,崔季明卻聽著有腳步聲緊緊跟了出來。 嘉尚朝她一禮:“施主……施主不必難過?!?/br> 崔季明:“我不難過,你別哭就行?!?/br> 嘉尚吸了吸鼻子,簡直慈悲心腸的哽咽起來:“施主,人各有命數,你一身膽氣與才能,如今或許只是一道彎路。走段彎路并沒有什么不好,或許能避開一些風雨,施主鋒芒過盛,或許對于你一生來說,這個讓你痛楚的片刻,會迎來后頭更好的結局?;蛟S,不一定是壞事?!?/br> 崔季明轉頭:“別跟我說這個。這雞湯在我這兒沒用,我看不過你們的普世價值觀,傷只有疼到誰身上誰才知道。大和尚,你安慰我的心思是好的,但我……不想要人安慰?!?/br> 她說罷,轉身便走。 崔季明眼睛不便騎馬,便找了衛兵在前頭騎馬帶路,后頭她跨坐一匹會隨行的老馬,一路白茫茫,她看不看得清楚也沒差,就這樣顛簸的進了肅州城。 三州一線開始了反擊,肅州城也顯得沒受太多影響。越是到了人多的地方,崔季明越是心里不舒服。她不敢亂走亂動,一柄鐵杖亂敲,也不能給她敲出幾分前路的清明,若不是有衛兵幫她找酒家,她什么都做不了。 崔季明知道,其實要是回了長安,在崔家那樣丫鬟婆子幾十個人來回伺候的高門內,她縱然是四肢不全也不妨礙享受生活,言玉就是要她兩三年大門不出,過得舒坦,養廢了脾性…… 何必這時候才揣著這種心思。 當年吃過多少年他做的飯菜,隨便里頭加幾勺料,常年吃下去崔季明也可化作枯骨。 她絕沒有自己想的那么容易走出來,心里頭憋的委屈化不開,清淡無謂的樣子都是裝給別人看的,咬牙切齒的憤恨就她自己知道。 衛兵扶她進了肅州城內一處最大的酒樓,崔季明向那掌柜問道:“總瓢雙爺可有來此?我是從播仙一路過來的并肩子?!?/br> 那掌柜沒有抬眼,道:“并肩子怎帶著海冷(當兵的)來,莫不是個老寬(外行)?” 對方顯然對于崔季明身邊跟了個衛兵有些提防,崔季明笑道:“您且報就是了,雙爺知道我出身,如今招子不亮行事不便,不帶個人沒法上街。我先上二樓坐會兒,雙爺若是到了,您讓他上來找我便是?!?/br> 崔季明說罷,扶著樓梯,被那衛兵攙著,上了二樓,一壺茶一碟炒豆子,便靠窗坐著。 等到陸雙和俱泰聽聞崔季明的消息,急急忙忙趕來時,掌柜卻道:“雙爺,您等著的那瞎子,在樓上等著您呢?!?/br> 陸雙一時沒有明白,心里陡然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他一身傷都沒有好,面色本就蒼白,此刻唇上都把最后一絲血色抿進嘴里,大步上樓往窗邊而去。 崔季明圓領寬衣,外頭披著毛領的披風,坐在窗邊手里捧著茶杯,一縷兒水煙從杯子里飄出來,輕輕環繞在她臉邊。 她轉頭,目光望向的卻不是陸雙的臉面,而是腳步。俱泰上樓慢的很,當他從陸雙身后繞過來,看到崔季明雙目渙散卻掛著微笑的樣子,心一下子拔高。 “崔三你!”陸雙滿臉震驚。 崔季明的睫毛垂了下去:“嗯。你沒想錯,我看不見了?!?/br> 陸雙面上血色盡褪,俱泰幾乎是一把推開陸雙沖過來,他也就比桌子高不了多少,一把緊緊捏住崔季明的手,身子都在顫抖:“誰做的!……是他?不可能!他,他明明……” “或許過一兩年就逐漸能恢復了?!贝藜久鞣窗参康?。 其實陸雙本來是覺得崔季明未必肯來見他。當時是兩人互相利用,崔季明無所依,縱然提防懷疑他,也不得不用。見到昭王,一番話抖開了,他從一開始跟著她的緣由也說得清清楚楚,崔季明未必不會惱怒。 而崔季明心里頭卻則是愧疚。她沒有攔住言玉傷了他,她自己也沒討著點,這件事心里頭很過不去,恨別人總是沒用,便討厭自己的優柔寡斷。 更何況,她自認曾有機會解決這樣一個麻煩,卻因為念舊情放過了這個機會。嘲諷的是,對方的心里卻沒有這樣的舊情。 更何況陸雙縱然或許有些目的,但這一路沒有他,崔季明指不定死了十回八回,對他脾性也摸出幾分,心中更多的是感謝。 “你的傷如何?”崔季明問道。 那衛兵退出去幾步遠,站在樓梯邊。 陸雙坐在了她對面,點都要說“他對你都能下得了手,那真是快要六親不認了”,可聯想到崔季明以前天天揣著那笛子,提起言玉就戒備關心到幾乎炸毛的樣子,他覺得這話說出來實在殘忍。 不過言玉這么做,似乎仿佛也在給關內將會出現的一批想殺他的人,一個信號。想用崔季明來捏住他?也未免太小看他了。 至少以后也不會有跟陸雙這樣最早心懷叵測的人來接近她了。 “還好?!标戨p從來沒這樣少話過。倆人在客棧里圍觀旁人打架,靠在一處笑嘻嘻斗嘴的時候,不過半月前,仿佛就跟回不來似的。 “謝謝你送回嘉尚,我看賀拔羅沒有進大營來,怕是他不肯吧?!贝藜久鞔鸬?。 陸雙悶悶答道:“噯,他在肅州城內住著呢,估計要等賀拔慶元回來了,他見了面才敢知道下一步怎么走。你身上的東西,都帶全著,沒有丟?” 崔季明之前將帥印掛做腰帶,將當年任命賀拔羅開府的公文疊成長條縫在了貼身的衣服里,她的耳環則摘下來裝在了荷包內。她不知道陸雙問的是哪個,但都在,便點了點頭。 陸雙干巴巴的,該說什么都不知道。他恨不得自己以前說俏皮話的本事都能使出來,可看著崔季明跟蒙著薄霧似的雙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的傷真的都好了?我記得好幾把劍傷了你……”崔季明畢竟看不見他的面色,又問道。 陸雙卻沒有說這個,指腹在她手背上輕輕按壓了一下:“我的主上,給三郎帶了一封信?!?/br> “你的主上?”崔季明茫然:“是他要殺言玉的么?” 陸雙嘆道:“是。主上十分有遠略,是我辱了使命。這信你若是不放心,可以找別人念給你聽。跟……言玉的身份有關?!?/br> 崔季明道:“是那位主上,要你告知我言玉的身份的?為什么?你讀便是,我信得過你?!?/br> 俱泰顯然明白這話不合適他聽,點頭道:“那我便先下樓了?!?/br> 陸雙自然不好說主上口中那份沒來由的“交情”,道:“你靠過來些,不要讓旁人聽見了,我小聲念給你聽?!?/br> 崔季明起身摸著桌沿坐到對面的條凳上去,酒家里冷的厲害,她捧著茶杯不肯松手,陸雙嗓子似乎這幾日連接趕路熬啞了,仍展開了薄薄的信紙,上頭是鐵劍勾劃般嶙峋的字體,很難想象來自那么瘦弱的少年之手。 陸雙有點后悔。 長安的主上若是知道昭王毀了崔季明的眼睛,未必肯讓她知道昭王的身世了??上硗偸茄舆t些日子的,這封信到了他手里,不給崔季明讀就是他的失職了。 他沉沉呼出一口氣:“二十二年前,中宗與崔翕有同窗的情誼,因此也去了崔翕的燒尾宴,那時遇見了崔翕的庶妹,崔惠……” 往后一一道明。 崔季明靜靜地聽著,呼吸卻暴露了她劇烈變化的心思。 “太后決意,昭王若想活命,便是要此生不能有子嗣做個廢人便好。于是便從宮中叫了幾位老黃們,入昭王居住的宮室……” 一陣寒風,順著窗吹動了信紙,崔季明也似乎跟著一打哆嗦。 陸雙看了她一眼,沒有停,往下讀到了最后一句:“時年今上登基,崔家派人將昭王送往南方。一年后,崔翕也退位,回了老家。至此之后之事,外人不盡知?!?/br> 崔季明忽然覺得,這信上言簡意賅為她解釋說明的語氣,總有些熟悉。 陸雙:“你怕了?還是憐憫他?” 崔季明搖了搖頭,半晌才道:“不是,他害我如此,我怎么還可能去憐憫。我……” 她想起曾經,半天才整理好語言:“小時候他就像是逃難過來的孩子,從小就瘦得脫形,大了也沒養出過健壯的樣子。我還想著崔家怎么會找這樣的奴仆做下人。后來阿耶又跟我說他是宮里出來的小黃門,早年宮變年紀尚小就被遣出了宮,一直找不到生計,過的不是太好?!?/br> 陸雙也是一怔:“崔翕不是將他安頓在崔家其他的別宅么?” 崔季明道:“我也不知,我沒有多問過??墒切r候……很多事情我記得很清楚。他十三四歲都不識字的,我阿耶一開始很討厭他,我六七歲讀書的時候,不許他跟著坐在旁邊??墒俏野l現他拿我的書,用水在桌子上地上偷偷學,寫的都不像個字,但是他就是想學,鬼畫符一樣描字的樣子,筆畫一概都不對?!?/br> 那時候崔季明實在看他可憐,又覺得崔家的奴仆不會識字也不好,便自作主張的偷偷教他識字。他都不知道是怎么長大的,待人的稱呼、生活的常識一概不知,仿佛就跟關在籠子里連活人都沒怎么見過一樣。 送到崔季明身邊之前,有人管教過他,可言玉那時候仍然有些骨子里的懵懂。 崔季明承認自己那時候年紀也小,不許隨便出府,一腔的熱情都傾注在了教言玉身上。后來不過半年,言玉漸漸識字越來越多,他主動的去讀書,崔季明的那點糊弄孩子似的學識也就被他超過。 他還喜歡種花草,喜歡臨字帖,喜歡在廚房里學些庖廚手藝。 他去學崔式身上的禮儀,學待人處事的方式,如同一塊海綿般不斷汲取著能學到的一切。忽然有一天,崔季明那時候還是個可以穿小裙子賣賣萌的肥包子臉,卻看著府上跟言玉年紀相仿的少年仆從,似乎在跟他私下打鬧些什么。 崔家在建康的府宅也是集風雅與奢華于一身的大宅,下人往常管的都很嚴,也是崔季明自己墨跡到了后頭下人住的地方來玩,也不能怪他們不守規矩。 她跟只馬猴似的攀在樹上,卻看著那一幫仆從打鬧也就算了,竟然還去扒言玉的褲子。他十來歲時候瘦的皮包骨頭,拼死的在那里蹬,也贏不過。 靠,這還耍流氓?! 崔季明氣的從樹邊的房頂上扒了一片瓦。 那幾個仆從都在罵:“呵,真會攀上少主子??!不都說他是個閹人么?咱們幾個倒是要瞧瞧,你是不是讓人全切了?!?/br> 崔季明一塊瓦就朝人群甩過去,從樹上蕩下來,譏諷道:“長根丁丁就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了?天底下三條腿的男人,可比混出頭的人多多了,你們也就只有那根玩意兒可以自得了!滾蛋!” 一幫仆從讓這位平時只能遠遠瞥一眼的、崔式心頭rou一樣的大姑娘給罵懵了。 ……她居然說臟話??! 崔季明拎著裙擺,翻了個白眼:“還不滾啊,怎么著要把我說的話記在小本本上告訴我娘???” 那幫仆從麻利的滾了,言玉躺在地上,又氣又羞臉都憋紫了。崔季明兩小肥手岔開縫,往眼睛上一捂,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在指縫里亂晃:“快把你褲子提上,快點快點!” 言玉實在是狼狽,連忙整齊崔府給做的青灰色衣衫,這幫仆從也是看崔式厭惡他,所以就打出了傷都不怕。 “哎呀,你哭了?你讀書都比我厲害了,識字都比我多了,這點小事兒有什么好哭的?!贝藜久骺此麑嵲诳蓱z:“男人,哪能老掉眼淚呀?!?/br> 言玉卻仿佛心里壓了好大的痛楚似的,又不肯在人眼前哭,兩手也捂住了臉,坐在臺階上。 崔季明扮演了這么久的乖巧小女娃,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偷偷靠近他耳朵邊,輕聲道:“你不要傷心了,你要記著天底下還有一半的人沒那玩意兒,還要每月流一次血,帶著兩團贅rou夏天捂一身汗,日后還要死去活來的從肚子里擠出碗大的腦袋來。你想想,是不是覺得自己也沒那么慘了吧?!?/br> 言玉捂著臉,似乎被她說的頗為無語,卻也似乎止住了些哭聲。 “那你陪我玩捉迷藏吧。數五十個數,捂著眼睛不許把手放下來哦?!贝藜久鬏p聲道。 言玉點了點頭,他強壓下去哽咽,主子有命,只得低聲道:“一、二、三……” 一開始還滿心的苦楚難受,越數到后面,他越來越平靜,淚水也漸漸停止。他好像覺得,崔季明就是要他把狼狽地哭泣變成捉迷藏的游戲。 “四十九、五十。奴要來找了?藏好了么?”言玉問道。 沒人回答,他放下了手睜開眼來。 面前是個頭發卷卷,青綠色裙子的小女孩兒,笑嘻嘻的遞過來一碟點心:“哇你找到我了,好厲害啊。來……給你,算你贏了?!?/br> 她才六七歲,一副哄孩子的模樣。 言玉思量了半天,還是經不住誘惑,拿了個糕點放在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