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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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然到這播仙守城多年,畢竟來回這條南道上走的不少鄴兵都是他曾經的兄弟,所以李荊對于崔季明也是有所耳聞。 當年跟他入營睡一個鋪子的老夏就說過,賀拔慶元在這小子七八歲的時候把她帶到營內,前兩天還是疼到心肝,后來就被她上房揭瓦的本事,氣的叫人特質了一條抽她的鞭子。 崔季明幼時候雖也不算是無惡不作,就是一張破嘴整日在營內攛掇,賀拔慶元兩鬢斑白,拎著軟鞭趕得她上躥下跳,崔季明滿營的哭,卻是光打雷不下雨。 轉臉賀拔慶元叫人把她逮住,按在板凳上要打了,崔季明又能抽一抽鼻子,眼巴巴的來兩句攻心計:“阿爺你討厭我了么?阿爺要是不要我了,會不會嫌我丟人,將我扔出去喂了狼,我是不是丟了賀拔家的臉面……若是阿娘在,不知道也會不會嫌我丟人……” 老夏說這話的時候,笑的直抽抽,一口酒都咽不下去。 老夏:“不過大帥也就被戳動幾回,后來發現她嘴里的詞兒一套一套的,以后再揍她,就讓人捂上她的嘴,假哭都不許嚎出來。那小軟鞭抽的她幾天下不了炕,崔家這小子總算是手腳老實了,嘴……還是管不住?!?/br> 李荊對于崔季明的印象就如此奠定,如今看她自然也就掛上了“滿嘴跑馬”“絕不靠譜”的標簽。 崔季明不知道李荊的看法,用手攏了頭發:“只是李將軍沒有想過,這位阿史那家的青年人,為何奔著播仙來了?我可不信這南道上一路的大小城池,與此同時都有這么個水平的將領出來打,要突厥真有這么本事,我阿公也可以直接被打到長江以南了?!?/br> 李荊:“播仙是南道這條繩子對折的點,占據播仙才能占據這一條路的主動。西邊大帥折返能攔住,往東,增援兵能卡在這里。又加上城池堅固,一旦能占據,就能再接應突厥援兵,兩方擴展。我怕的是,這阿史那如今地位很有可能繼承了他父親的俟斤之位,那么他來這里,恐怕是想策反南道各族?!?/br> 崔季明點頭:“我想的也是如此??扇粽娴氖峭回适f大軍逼臨涼州、又有北道的鐵勒部落壓豐州,這一手就太沒必要。而且阿史那既然可能是俟斤,地位可以相當于咱們大鄴的外軍主將之一。而他的身份,跨過中間的大漠,又有且末族長跟隨,能帶人來到播仙鎮,顯然需要耗費相當的謀劃?!?/br> 李荊卻道:“且不說這個,我認為突厥人很有可能知道三郎在播仙鎮,或許來這里,不僅有戰略的思考,也是為了生擒你?!?/br> 他沒有繼續說:生擒崔季明,動搖賀拔慶元。 若是崔季明真被擒住,捉到陣前,賀拔慶元能拔箭射死他親外孫,但卻必定受其動搖,大傷心身。突厥也不用擔心,幾年后再冒出來一個小賀拔慶元了。 崔季明怔了一下,半天才扯出一個笑來:“我倒是沒想到,走到哪里都有無數人想捏著我?!?/br> 長安的想捏她來說動賀拔慶元。 西域的想捏她來要挾賀拔慶元。 李荊明白她的意思:“三郎,也是沒辦法的。大帥五十多歲了,武夫晚年哪有幾個能過的好的。別人到他這個年紀,早就一身病痛?!?/br> 他許多話都不好說,只得咽下:大帥打不了幾年仗了,不少人都在等他死,等他老,等英雄遲暮。賀拔慶元作為北疆主帥,手下是無數代北軍,突厥忌憚、皇帝也忌憚,群臣厭惡懼怕他,可哪里都少不了他。 大鄴多少年沒能再培養出一個三軍主帥來,而賀拔慶元幾十年來,手底下帶出的兵、帶出的將,一個個作為他的徒弟已經遍布大江南北,自西有李荊這樣的守城將領,自東有海岸線邊的水軍提督。 將帥有別,將是一地的支柱,帥是一國的軍魂。 他就像是滿手泥漿,隨手甩落在牛皮縫制的地圖之上,那泥點斑斑如女媧造人,一個個立成了活蹦亂跳的軍將。 以至于連大帥的徒弟們,對于他如今的斷子絕孫,都有一種不甘,和一種不敢言明的“本該如此”的相信。 賀拔家從高祖時候到如今,在賀拔慶元手里頭顯赫成這副模樣,誰能容。 當賀拔慶元撈來了個崔家的外孫,帶到軍中的時候,看她熊成這樣,各方也微微松了一口氣。 “畢竟不是姓賀拔,有什么用!什么都繼承不得?!?/br> “崔翕都不在長安了,也不似當年手眼通天,這小子真若是太出挑了,圣人該出手還是會出手的?!?/br> 各方說法,崔季明故作一副不知模樣。 她此刻卻主動說道:“我也起不得什么作用,李將軍,我可能要逃了?!?/br> 李荊想了千萬種“崔季明義正言辭非要留下,他將她砸暈了打包運走”的場景,卻沒想到崔季明自己說了要先跑路。 崔季明笑道:“你說的很有可能,我讓是讓突厥奴抓住了,多丟人現眼,自個兒到時候再求死不成,成了人家的棋子,那我死了讓你們從地底下拽出來鞭尸都是應該的?!?/br> 她說著一斂袍,手里捏著那鐵箭,麻溜就下了城墻。 崔季明一直沒見著裴森,到了裴森給她安排的那個院子,卻看著她的親兵跪作一地。 她披著頭發,驚道:“你們這是做什么?!” “請三郎允我們上城作戰?!敝苡铋_口道。 “不行!你們是我帶出來的,播仙鎮狀況不定,你們留在這里,丟了命我如何向賀拔公交代!”崔季明皺眉道。 周宇抬了臉:“我們先是大鄴的兵,才是代北軍,才是涼州大營的兵。突厥人既然兩方圍城,勝算極高,城內不少百姓,我們不能置之不理?!?/br> 崔季明在院子里踱了兩步,才努力說服他們道:“我知道其實你們不必完全聽我的,此刻向我請命是尊重我的意思??晌也荒芰粼诓ハ?,你們不隨我走,若是我路上丟了命,你們難道不是辱了使命么?” 周宇顯然已經想好了:“三郎出城只能趁戰亂偽裝后離開,我們太過顯眼,別說我們三十人全部跟上,就算是只有幾人跟上你,也足夠蹊蹺,突厥人一看便知我們身份,三郎必定會成為靶子。剛剛三郎找李將軍時,我們與俱泰已經商量了一個能保全三郎的對策?!?/br> 崔季明怒道:“我都沒有打算留在這里,你們留在這里就有用了么?!你們三十人,連一隊都算不上,三伙,能殺多少突厥兵!你們就覺得自己能左右戰局了?!” 周宇:“播仙鎮的駐兵并不像我們想象的那樣兵強馬壯,而且剛剛我去尋了裴森,才發現他已經跑了,駐兵得知后更會大亂,我們在,涼州大營的黑甲在,我們能定一定人心,這就夠了。再說我們每人殺五人,就是一百五十人?!?/br> “一百五十人的突厥兵闖入城內,就是能殺上千的百姓,就是能燒毀幾百戶的院落!三郎,你是知道突厥如蝗蟲一般,縱然覆巢之下難有完卵,但……我們總要去攔,去拼!” 崔季明竟無言反駁。 她心里頭蒸騰出一份纏繞著她幾十年的無力感。 周宇與眾黑甲親兵將頭狠狠叩下去,震得她腳下都在抖。 “三郎,請隨我趕緊離開?!本闾睦镂葑叱鰜?,一只腳跨在門檻外:“三郎!” “你們是對賀拔公許過諾言!死也會護著我!”崔季明看他們決心已下,頓覺的自己無用,連這種話都說了出來:“生死之諾,你們也要相違么?!” 周宇忽然道:“俱泰!你可能確定能完好無損帶三郎離開!” 俱泰身子矮小,卻猛然挺直身子:“能!” 周宇也不過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目光卻至誠深沉:“三郎安危關系到我們眾人作為親兵的身家性命,托付給你?!?/br> “然我們作為大鄴將士的性命,則應駐守城池、保護百姓。哪怕是螳臂擋車?!?/br> 賀拔公手下的兵,沒有任何理由率先離開一座滿載性命飄搖風雨的城。 此乃兵的脊梁。 崔季明神情大震。她似乎再無法承受他們的目光,轉頭就走進屋內,聲音半天從里頭傳出來:“你們是賀拔家的兵,我不姓賀拔,使喚不了你們。何況將在外,皇命都有所不受。賀拔公離你們太遠,你們自己的命,自己做選擇。 跟著崔季明進屋的俱泰,抬頭就看見崔季明一邊說話,一邊解開衣帶,除去腰帶,掀起里頭的中衣,露出里頭一截窄腰。 崔季明瞪了他一眼,比口型道:“滾出去!” 俱泰麻利的滾了。 她腰上掛著個紅色的貼身細繩,上頭穿著不少鐵質部件,硌的她腰間皮rou上都有淺淺紅痕。 那紅繩松松垮垮,掛在她瘦削也有肌rou的腰腹下方兩塊微凸的胯骨上,在一圈腰間肌膚上有一種奇異的欲感,若是俱泰沒有滾出去,看仔細一些,怕是早通過她盆骨的形狀能辨認出她是女兒身。 崔季明解開了那紅繩,用手接住滑落的鐵件。 她隔著窗戶道:“但周宇,你留下,我有一封比你的命還重要的信,需要你給送到涼州大營去。你在這里不許上城墻,等著我,到將這封信給夏將軍之前,你死了,便是毀了大局!” 周宇跟崔季明一直關系不錯,以前沒少在營內玩摔跤,他以為是崔季明不懂事,為了情分想要保他性命,才這般說,開口道:“三郎,我——” 崔季明從屋內走出來,衣衫松垮,手中拿了一枚青澄澄的鐵牌,俱泰一眼就看出來,這跟她剛剛腰間掛的鐵件同一個材質。 周宇失聲道:“帥??!” 崔季明嫌棄的嘖了一聲:“低調低調?!?/br> 黑甲親兵眼中仿佛只有那一枚印在,崔季明真是覺得自己跟賀拔慶元差出個天地來,咳了咳開口道:“命周宇前往涼州大營送達軍信,而其余人,駐守播仙鎮!” “是!”應聲震天。 她沉沉呼出一口氣,指甲在腿上狠狠掐了一把,才如同賀拔公命將士守城時那般道:“守住城池,保護百姓,死不可退!” “是!” “起來吧。我相信代北兒郎的承諾?!贝藜久魅缑摿Π愕?。 她好想說:如果實在是守不住,請你們逃吧。 可這枚賀拔慶元留下的沉甸甸的帥印在手,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逃”這個字。 一眾親兵起身,卻看著一路上嬉笑怒罵的崔季明轉過臉去,仿佛是狼狽的走進屋內。 周宇走近屋內時,看著她趴在小桌上。他嘆了一口氣:“三郎,快起來寫你要送去的信吧,時間緊迫?!?/br> 崔季明紅著眼角,起身點頭,周宇找來了紙筆,她蘸墨道:“阿公臨走的時候,其實預見了幾種可能出現的狀況,如今雖然行跡不顯,但很有可能符合阿公的某種猜測?!?/br> 周宇坐在榻邊:“哪種猜測?” “說是突厥會想要在真的大軍壓境前,去挑撥賀拔家與朝廷。如今北地軍權與政權本就分離,賀拔公縱然甚少使用三軍虎符,但其存在始終是殷家心頭一根刺。這刺是太后以殷家之名扎進去的,殷家想要拔總要有個由頭?!贝藜久鞯?。 周宇臉上寫滿了“請說人話”四個字。 她無奈的挑了挑眉毛,沒有細說。 手下是她熟練到極致的賀拔慶元狂狷的字體。 突厥若是做出以大軍壓境的樣子,便要在最容易局勢混亂、敵人狀況無法辨明的冬雪時節,逼壓三州咽喉,又驅趕烏合之眾的鐵勒各部去打豐州,在加上殷邛集結府兵攻打靺鞨,這北方邊界整個狀況如同落入蜘蛛網上。 而豐州重地,鐵勒各部必定會最先被擊潰。 三州一線壓力最大,氣候條件也最惡劣,雖然涼州被壓,但甘州、肅州為了防西部,根本不能輕舉妄動,最好的做法就是中原調兵支援。 不論是三州三位主將、還是賀拔慶元,都將這三州咽喉,視作最重要的陣地,一旦失去可能北地都會陷入險惡,他們就算用最有保障,最不計后果的方式,也要守住三州。 而殷邛并沒有打過仗,也十幾年沒有離開過皇宮。 他在位這些年對戰事,明顯表現出了謹慎到龜縮的風格,在他看來,三州一線咽喉縱然重要萬分,可西北有突厥、東北有靺鞨,中原就在長安北部,是絕對不能調走的! 調走后,若是有任何誤差,突厥大軍從豐州直入長安怎么辦、靺鞨大勝府兵沖入關內會如何。這種可能性,在賀拔慶元與夏將軍他們眼中看來,幾乎是不可能的,突厥根本沒有那種兵力,豐州縱然調走部分外軍,有陰山在,也絕對守得住。 可他們也要說,是幾乎不可能,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殷邛就是不肯接受這個千分之一的可能性,他是踏過無數陰險詭計走到皇位的,這種人對于最差最不可能出現的場景,也會做好準備。他骨子里就就沒有武將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想法,也經不起任何的差錯。 以賀拔慶元看來,縱然是得罪皇帝,調用三軍虎符,也必須要守住涼州。 如果摩擦必然會有,那就迎面之上。 大鄴疆土比身家性命更重要。 所以他之前從涼州大營帶兵走的時候,就留下了三軍虎符,要三州諸將在極為關鍵的時刻,決定到底是否使用虎符,駁圣意調用北地外軍。 賀拔公對于手下將領,一向放權,他認為軍隊應當根據當時的情景做出一定的自主行動,有這樣的機動性,才能保證在局勢復雜的涼州不會被自身規矩桎梏。這種做法,在幾十年間贏得了大大小小的戰役。 這次賀拔公要去軍信都半個月才能來往的波斯,半個月都夠亡國了,他又信得過三位將軍的決定,把三軍虎符留下也是應對突發狀況的底牌。 于是,崔季明上一封看到的紅標軍信,就是三位將軍聯名決定,如果俱是繼續惡劣,將使用三軍虎符從中原調兵。 當然,這種前提是,真的有突厥大營壓境,有這種危急。 崔季明如今卻心里有了個判斷。 她認為突厥并沒有十萬大軍壓制三州一線,若真是有,恐怕現在三州都已經陷入鏖戰,而不是只有最靠近中原的涼州遭強攻。 而且白毛雪的時節出征,突厥境內甚至比三州還要嚴寒,很可能會有部分兵折損在境內,這不像是突厥人的做法,他們非挑到這時節,一是之前所說的為了用風雪迷惑視線,二則是賀拔慶元離境如此之遠,也沒有第二次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