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回安公子,我們后天便啟程?!?/br> 楚玉扭過頭,聲音清脆地代替許長安回答了問題。 “怎么這么快?離你十八歲不是還有半年么?” 安子晏皺了皺眉,他今天沒帶那把向來不離身的烏骨折扇,空出來的右手搭在孟銜掌心里,兩個人以渾然天成的方式十指相扣著,絲毫不避忌在場還有好幾個未成年。 “我爹說現在出門,剛好可以趕上我十八周歲?!?/br> 許長安的聲音還是有些灰心喪氣,他手里百般聊賴地轉著一只茶盞的蓋子,撥一下,等茶蓋停住了,再撥一下。 轉著轉著,許長安突然記起安子晏前幾日說的成年了。 要是開花才能成年,回老家才能開花,那安子晏是去了哪里才能這么快回來? 皇城外的溫侯亭,無論泥土濕潤程度,還是恰恰好怡人的溫度,都極其適合某種植物生長。 加上安子晏和孟銜在一起的奇怪反應,動不動就害羞紅臉。 哐當的一聲脆響,許長安倏地伸手蓋住了正轉動的茶蓋。 感受到掌心底下的清涼,許長安側過頭,問安子晏道:“你是不是含羞草?” 恰好正在喝茶安子晏險些噗地將茶水噴出來。 狼狽地咳嗽兩聲,安子晏道:“這個你不是從小就知道嗎?說起來你小時候還揪過我的葉子?!?/br> 在回憶里翻找片刻,確實找了這么段記憶的許長安:“……” 那是許長安頭回跟他爹去安尚書府里做客,彼時安子晏爺爺還在世。 作為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好不容易避開寸步不離的仆從,許長安在抄手游廊內閑逛,無意間看到了一盆長出約莫半寸長的含羞草,因而很是欣喜地上手摸了摸。 只可惜,才摸了兩把,就讓趕來的仆從給強行帶走了。 安子晏還在那口若懸河:“話說那時小生年方五歲半,正青春年少,不料生了場大病,無法變成人形。只好每日里待在花盆里,奈何苦心孤詣,好不容易求小生娘親同意,讓小生出來曬曬太陽,就慘遭長安汝之毒手……” 聞言,在座的段慈玨楚玉及許長安,皆露出了不忍耳聞的神情。 以此人活靈活現的表達能力,將來若是窮困潦倒,說不定能去茶肆當個說書先生,混口飯吃。 與朋友打打鬧鬧了一陣,許長安心里的愁苦去了一大半。 第三日,許長安帶著爹娘兄長收拾出來的一馬車東西和厚厚一疊銀票,揮手告別了牡丹皇城。 他與許道宣、林見羽、段慈玨及楚玉幾人,踏上了前往傳說中令人聞風喪膽的蓬頹漠征程。 薛云深:“王妃,你是不是忘了捎上我?” 第27章 論正確哄墨王殿下的方式 自從知曉男人與男人也可以生種子后,許長安完全避開了薛云深。 但是要去蓬頹漠的事情想瞞過薛云深并不容易——墨王府僅在一墻之隔, 大司馬府稍微有點動靜, 都逃不過薛云深的耳朵。 許長安對此心知肚明。 所以他也不打算隱瞞,只是薛云深遣人來問起時,隨口扯了個不沾邊的時辰, 然后特地趁薛云深進宮赴家宴的空隙里,啟程出發了。 至于薛云深出宮回府, 得知人已走遠會是什么反應,許長安暫時不想去考慮。 正是九月中旬, 天氣晴好,秋老虎已于前幾日拖著龐大的身軀依依不舍地離開了,于是路邊遲遲不肯泛黃的樹葉, 終于染上了秋色。 一輛緇色間赤金的馬車,不緊不慢地行走在江北官道上。 馬車后面跟了三匹毛色油亮的黑色駿馬, 上頭分別坐著高大魁梧, 一看便知出身行伍的壯漢, 一位濃眉大眼錦衣玉服的少年, 以及一位眉目俊黑,腰間配劍的青年。 正是林見羽、許道宣、段慈玨三人。 許長安與楚玉兩人待在馬車里。 一行人已經快馬加鞭趕了好半天路, 此時都有些精神不濟,于是林見羽提議歇息片刻。 生平第一次出遠門,許長安很快就被馬車震地臉色青白,進氣多出氣少了。若不是再來個上吐下瀉,他整個人離奄奄一息估計也差不了多遠了。 “那便照林大哥所說的,歇息會兒吧?!?/br> 靠在楚玉懷里,許長安有氣無力道。 馬車停了下來。 “公子,我去取些水來?!毙∧樕蠈憹M擔憂的楚玉道。 許長安應了聲,楚玉輕手輕腳地扶著他躺下,而后掀開幽簾,輕巧躍下了馬車。 段慈玨看見楚玉手上的水囊,問道:“去打水?” 對于這個救命恩人,楚玉向來都是感激且尊敬的。雖然他明里暗里地說了好多次不必客氣,但楚玉自認是個恩怨分明的人,因而忙朝段慈玨躬身行了個禮,答道:“回段恩人,正是?!?/br> 聽見這個“屢教不改”的稱呼,段慈玨忍不住伸手掐了把眉心。他將馬系在路邊的柳樹上,便楚玉道:“我陪你去?!?/br> 楚玉原本想說打水很簡單的不用恩人幫忙了,結果對上段慈玨的目光,又猶豫了。 “可能是恩人想順道走一走,畢竟騎馬久了屁股是很痛的?!?/br> 楚玉想著,沒控制往段慈玨大腿往上脊背以下的部位脧了一圈,接著點頭同意了。 段慈玨被楚玉的視線一掃,登時有種屁股不勝涼風的錯覺。 他勉強壓下這種詭異的感覺,朝楚玉走了過去。 兩人去打水了,許道宣鉆入馬車,去看刺變得更軟綿的長安,留在原地的林見羽松開韁繩,讓馬去吃草。 就在他靠著柳樹就地休息的時候,忽然聽見一聲極其細嫩的尖叫。 林見羽聞聲,立馬回手按上了后背的長刀刀柄。 沒等林見羽有什么過多的舉動,一個綠孩子忽然變戲法似的從泥土里冒了出來。 那是個渾身上下都綠油油的小孩子,左右不過三四歲,穿一件嫩綠色的小袍子,除開皮膚,頭發眉毛皆是泛著淡淡的綠。 綠孩子胖乎乎的手指捂著腦袋,綠色大眼睛里盛滿了痛出來的大顆淚珠,神情很是委屈地望著面前比他高了五六倍的黑馬,仿佛馬嘴里咀嚼的不是新鮮的馬草,而是他的腦袋。 “發生什么了林大哥?” 在林見羽打量綠孩子的時候,許道宣推開了馬車的小窗戶。 “我好像聽見了叫——”許道宣顯然也看見了那個綠孩子,他艱難地動了動嘴唇,堅持把話說完了,“聲?!?/br> 不料綠孩子聽見許道宣的聲音,回頭一看,當場嚇得哇地哭了出來。 一次哭一邊奮力邁動小短腿,綠孩子跑到了林見羽身后,扒拉著他的長衫就爬了上去,緊接著輕車熟路地把自己的臉藏在了林見羽的大胡子后面。 多rou生里頭一回當樹的林見羽:“……” 飽受打擊的許道宣:“……” “我有這么可怕嗎?”陷入自我懷疑中的許道宣問許長安。 “有點兒吧?!?/br> 許長安可有可無地安慰道,他撐著身體坐起來,透過馬車兩旁的窗戶往外面看去。 然后許長安徑直對上了一雙綠眼睛。 緊緊抓著林見羽的頭發,綠孩子從他腦后探出了一顆腦袋。 “這孩子怎么是綠色的?”許長安想,他的眼神猶如看著自己剛生出來的大侄子,充滿了不可置信,“難道他是綠蘿嗎?” 然而不等他發表什么高見,在場所有人都聽見了一道清晰軟糯的嗓音。 “娘!” 沖著許長安的方向,綠孩子興高采烈地嚎了一嗓子。 “他在叫你嗎?長安他是在叫你吧?” 許道宣滿臉人生慘遭毀滅的絕望。 許長安喉嚨滑動兩下,否認道:“不,他是在喊你?!?/br> 兩人互相推諉的片刻功夫里,許長安眼睜睜地看著綠孩子快手快腳地從林見羽身上爬下來,顛顛地跑到了馬車……的右后方。 “娘!” 稚嫩又欣喜的叫聲,連著急促馬蹄聲響了起來。 劫后余生的許長安剛松了口氣,緊接著他聽到了一句冷淡至極的聲音。 “下去?!?/br> 這道嗓音許長安很熟悉。 下一刻,一道絳紫色的身影從馬車后方慢慢踱了出來。 薛云深生平從未如此狼狽過。 素日里打理地一絲不茍的烏黑長發,在疾馳中被顛散了,凌亂地貼在汗濕的臉側。 他指骨分明的手指讓韁繩勒出了血痕,兩縷細細的血線自虎口蜿蜒到了食指指尖,露出了觸目驚心的痕跡。 甚至于潔凈的衣袍都蹭臟了一大塊。 腿上扒著一只綠孩子,薛云深面無表情地走了過來。 他身后,一匹劇烈喘息的大宛良駒,忽然間口吐白沫,努力掙扎了數息功夫,最終無力回天地轟然倒地。 僅用兩個時辰便追上來的薛云深,把扒在腿上的綠孩子撕了下來,看也不看地朝林見羽的方向扔了過去。 興致勃勃地看了半天戲,被猛然加入戲碼中的林見羽頓時一驚,下意識伸手接住了綠孩子。 而后另一個體積更龐大的東西扔了過來。 許道宣險險地在空中折了個身,及時避免了面朝黃土屁朝天的人間慘劇。 等他心有余悸地轉過身,剛好看見馬車車的小窗戶砰地一聲合上了。 “現在怎么辦?” 許久,許道宣問。 林見羽看了看懷里怕得不停顫抖的綠孩子,又看了看不遠處打完水回來的楚玉段慈玨,搖了搖頭,表示這個局堪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