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 池西西不肯和殘疾人搶床,多日來執意睡在地上。 她每日仍舊十一點睡、六點起,而傅川習慣熬夜,幾點睡不知道,但第二天總要在床上賴到九十點鐘。 回家那天的早晨,因為要收拾東西,池西西提前半個鐘頭睜開了眼睛。 想起身時她才察覺出不對,往日她醒時總是睡在床上的傅川居然和她一起擠在了窄小的地墊上。 他受傷的那只胳膊搭在她的肚子上、骨裂的那條腿更壓著她的腿。 池西西立刻推醒了傅川。 傅川清醒后嚇了一跳。 “你怎么早起了半個小時?” “你怎么知道我平時幾點起?” “……唉,怎么睡著睡著掉床了?!备荡]敢看池西西,抬起壓著她的胳膊和腿,躺回了床上。 池西西沒再追問,用皮筋扎起散在肩頭的頭發,起身去了洗手間。 難怪這幾天總覺得身上有淺淡的煙味。 傅川再也睡不著了,他下床走到洗手間,和池西西擠在一起刷牙。 刷牙的時候他從鏡子里偷瞟了她一眼,應該沒有生氣。 這算成功了五分之四了吧。 第29章 傅川開慣了長途,一千公里的距離,如果不是為了帶池西西吃頓像樣的午飯, 中途根本無須停下來休息。 午飯浪費了兩個多小時, 因此兩人清晨七點出發, 晚上八點才到。 睡了一路的池西西怕被爸爸知道傅川的存在,沒敢讓他到火車站接自己。 傅川把車子停在小區外頭, 從后備箱拎出池西西的行李,又塞給了她兩盒東西。 品質上乘的燕窩和海參,雖輕卻貴。 “看什么看,又不是給你的, 這是給你后媽的?!?/br> 池西西知道他是好意,就收下了。 老式的舊小區地方擠, 傅川的車大,沒法再往里面開,他知道池西西怕被池智看到,因此就只送到這兒。 臨走前, 傅川捏著池西西的臉頰說:“記得給我打電話, 不然我上你家找你去?!?/br> 又來了, 池西西笑了笑:“這又不是我家?!?/br> 傅川卻不笑了,揉了揉她的頭發,說:“快進去吧?!?/br> 這的確不是池西西的家。 去美國前,繼母攛掇著爸爸賣房子,眼下再回來,時間短不好租房子,一家人就只有借爸爸同學閑置的老房子住。 九十年代分的職工房,不到一百平的三居室,最大的一間爸爸繼母弟弟住,另一間爸爸的岳父岳母住,剩下的一間北屋是池西西的。 魏云樓和丈夫一家去廈門過年了,前幾天臨走時給池西西打了好幾通電話,說要繞到學校接她去。 但池西西既不想在廈門呆二十天那么久,又因爸爸這次離開后很久都不會再回來,加上前幾年的春節她是和mama過的,就回了爸爸這邊。 一進門,她先問候了爸爸的岳父岳母,而后把傅川備的禮物拿了出來,說是特地給懷孕的繼母補身體的。 繼母的父母都是下屬縣城的普通工人,沒收過這些,夸過池西西懂事、怪完她亂花錢后,戴上老花鏡一起到廚房研究怎么泡發怎么燉。 禮多人不怪,不管池西西是真心還是假意,繼母都挺高興的,待她也比往日熱情了一些——倒不是為了東西,而是這份尊重。 但高興之后,她又有點酸,池智的收入雖然不錯,但也僅僅是不錯,動輒上萬的補品對他們來說還是奢侈的,在魏云樓那兒卻是尋常物。 研究生還沒畢業她就嫁給池智了,此前從沒交過別的男朋友,對于“前妻”這兩個字,難免格外在意,忍不住處處比較。 不知道池西西帶來的東西是從她mama那里隨手拿的,還是用她爸爸給的生活費買的——老池一定又偷偷給女兒塞錢了吧。 弟弟走過來抱著池西西的腿奶聲奶氣地問“jiejie,我的禮物呢”,池西西這才想起忘記給弟弟帶玩具了——她在電話里答應過會給他買恐龍,雖然她和繼母相處不來,弟弟卻還是很可愛的。 池西西滿心愧疚地蹲下哄:“我明天就帶你出去買,隨你挑好不好?” 三歲都不到的小孩子哪里能等到明天,他盼了jiejie和禮物一整個下午,當即就哭了起來:“現在就要!現在就要!” “別哭別哭,我現在就出去買?!?/br> 繼母走過來訓斥哭泣不止的兒子,對池西西笑道:“他一會兒就好,都這個點了,快洗手吃飯?!?/br> 可過了好一會兒,弟弟依舊邊說“討厭jiejie”邊哭。 池智走過來,把兒子拎起來關到了陽臺,讓他哭夠了、和jiejie道歉了再出來。 繼母見狀臉色很不好看。 她可以為了池西西訓斥兒子,這是客氣,池智卻不行。 他為了女兒懲罰兒子,就叫偏心。 池智為了給池西西買她愛吃的醬香豬蹄,下午的時候打車繞了大半個城市,這已經讓她有點不舒服了。 孕婦脾氣大,繼母的壞臉色因此一直延續到了飯桌上。 吃飯時池智的岳父母一直在聊房價和親戚間的八卦,飯桌上交談聲不斷,繼母全程不說話倒也不顯得尷尬。 吃著爸爸夾的菜,池西西卻打定主意吃完飯坐一會兒就走——這屋子太窄小,擠了這么多人,讓她喘不過氣。 倒不是因為她住慣了大宅受不了老房子,學校的宿舍更小,十幾個平方擠三個人,她卻感到無比自在,不像在這里。 池西西跟爸爸說了明天一早要和mama去廈門、現在就要回去收拾東西后,池智明顯一愣,挽留了幾句,又讓池西西陪自己喝杯茶再走。 屋子小東西多人多,父女倆只能在陽臺泡茶說話。 妻子前些日子去照了b超,懷的是個女兒,不知道是新換了環境還沒適應,科研、生活壓力都大、還是年近五十容易傷感,因為即將出生的女兒,池智近來總想起池西西小時候的事兒。 那時候她很活潑話很多,非常不聽話,遠不如兒子乖,現在卻安靜的過分,乖巧的讓人心疼。 前些年女兒和妻子頻繁起摩擦,一方面妻子那時候剛懷孕,得讓著點,一方面池智覺得女兒年紀小受點委屈沒什么,頗有些虧待她。 眼下想補償,卻不知道該從哪兒下手。 “上了大學也不能松懈,大學不是終點,才剛剛開始呢。研究生你到美國來讀。我有個同學在報社,這幾年干得不錯,我跟他說了,讓他幫忙聯系你學校那邊的報社,大一就算了,得打基礎。大二課不緊,你再過去實習……你學校那邊我過幾天去找找關系,看有沒有什么課題能讓你跟著打打下手,經歷多些到時候好申請學校,英語一定不能放……” 池西西根本沒打算去美國找爸爸,可知道爸爸這是為自己的將來打算,就點了點頭,說:“知道了?!?/br> “你mama最近怎么樣?” “挺好的,陳叔叔人很好?!?/br> 這個人池智是知道的,魏云樓同學,年輕的時候追過她,他當年還因為這個生過氣。 不過真的已經很久了,有二十年了吧。 隔了一會兒,他才說“那就好”。 很多時候,優點都是對比出來的。魏云樓的難得,他也是這幾年才體會到的。 知道池西西不準備長住,馬上就走,繼母心情一好,便切了盤水果送過來,隔著道門聽到父女倆的對話,她再次寒了臉。 池西西走的時候,池智打了輛車,一直把女兒送到繼父家門外。 爸爸一走,池西西便松了口氣,幸好他沒發現整棟別墅都黑著。 在院子外頭站了一會兒,估摸著爸爸走遠了,池西西才離開。 剛剛在路燈下看,爸爸有白頭發了呢,才四十七歲,他的眼睛里就滿是疲憊,如今的壓力一定很大吧。 繼母是獨生女,尋常人家走出一個名校尖子生不容易,家里雖不富裕,她也一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所以才有點小性子,其實人不算壞,至少對爸爸是真心的。 人總要受面子拖累,找了個大自己二十歲的,作為親戚朋友眼里“別人家的孩子”,繼母自然不甘心被人議論,這才硬逼著丈夫放棄國內的大好前途去美國——在她那些沒什么文化的親友們看來,去美國定居意味著出人頭地,意味著這婚結得值。 雖是年輕有為的名校教授,在物質上,池智卻無法和做生意的當官的比,為了滿足年輕的妻子的面子,每次陪她回去探望親友,都要帶厚重的禮物。 孝順岳父岳母的自不必說,婚后第二年,池智就給他們換了套房子,幸而縣城房價不貴。 魏云樓從不會為他因不能回去過年、不能時時照料,而給老家的父母多打一萬塊過節費生氣,現在的妻子卻不是。她總要計較池智明明還有弟弟有meimei,卻一個人負擔二老的醫藥費。 更何況還有池西西的學費生活費。 與前一段婚姻不同,因為花銷太大,池智現在的生活充滿了煙火氣。作為高級知識分子,池智很不喜歡這種煙火氣。 岳父岳母也酷愛計較小事,如果不是分不出精力照顧兒子和即將出生的女兒,池智非常不愿意和他們同住。 只和他們呆了幾天,滿耳柴米油鹽的池智就念起了魏家二老的好,他為人清高,事業上固執地不愿意沾魏家的光,但在心底卻由衷地敬佩他們。 他如今品茶、聽戲、收藏字畫的愛好還是受了前岳父的影響。 但也無可奈何,人本來就不止是為自己活著,他一個人負擔兩家父母、一雙年幼的兒女、妻子和大女兒的生活也是應當的。 風度翩翩的儒雅教授吵起架來居然也和尋常人一樣,朝氣滿滿的女學生為人妻后原來同樣不講道理——為婚姻感到失望的并非只有一方。 每回想起這些,池西西都覺得父親活的挺累的。所以不愿意再叫他為難。 …… 接到傅川的電話的時候,池西西剛剛洗過澡。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她不想虧待自己,住進了標間也上千一晚的五星酒店。 沒有團圓,幸好還有可以揮霍的存款。 “你干嗎呢?我等你電話等到現在?!?/br> 傅川大概喝酒了,嗓音有點暗啞。 已經十一點半了。 “我正要睡覺呢?!?/br> “你爸他們睡沒睡?” “嗯?!?/br> “你猜我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