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舅舅!” “傅川是你舅舅?”隔了八九年再看到傅川的臉,快退休的老太太仍舊感到頭痛。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黃老師一臉匪夷所思。 “黃老師您也教過我舅舅嗎?” 池西西跟這位年級主任關系很好,老師本就喜歡用功的學生,何況池西西的爸爸又是黃老師兒子的博導。 “傅川是他們那屆學生里最出類拔萃的?!秉S老太太推了推眼鏡。 “真的呀?” 瞥見池西西看向自己時眼中的崇拜,過去從不知道臉紅為何物的傅川直后悔不該來。 池西西給傅川指明自己的座位,而后繼續發手里的通知。 “你弟弟現在干嗎呢?畢業了嗎?!秉S老太太完全沒有興趣知道傅川的近況。 聽說傅岳去年從牛津畢業后進了倫敦的頂級律所,黃老師滿意地點了點頭——為人師表,最大的成就自然是教出幾個真正優秀的學生。 惹老師頭疼的倒不是傅川的成績,傅家從爺爺輩起就是高知,傅渡江為人耿直,早年看不慣某些風氣,才下海經商。托基因的福,傅川雖然鮮少寫作業,書包里幾乎沒有書,數理化卻一直很不錯,就是語文英語經常不及格,綜合起來在這所重點中學里也能夠上中游。 但比起腦子笨的學生,老師更怕愛惹事的,傅川就是后者。 家長會的時候,黃老師不時瞟著傅川感慨,家風再正也難免會出個例外。 從學校出來,傅川問池西西:“想要什么獎勵?” “獎勵?” “不是考進了前二十么?!?/br> “那有什么好獎勵的,跌出前二十才是意外?!?/br> 傅川從運動褲中伸出手,敲了一下池西西的頭:“謙虛點行嗎?” 池西西捂著額頭沖他笑: “傅川哥,你高中的時候是不是特別厲害?我們班第一名從沒考過第二,還得過好多競賽金獎,黃老師都沒用‘出類拔萃’形容過他?!?/br> “……”傅川斜了她一眼,問,“你這就算放假了?春節去哪兒過?你外公外婆都不在了,去爺爺奶奶家?” “我自己過。我爺爺奶奶家在山區,離這兒六百多公里,我回去的少,和他們也不熟?!?/br> 池西西的父親是從山區考出來的,一路念到博士,畢業后就留在大學教書了。 池西西的mama則是典型的富家女,漂亮嬌氣腦袋空空,年輕的時候,兩人一個迷戀對方的英俊博學,一個愛慕對方的天真漂亮,在愛情面前,有沒有共同話題根本不是問題。 可漫長的共同生活后,各種差異最終讓兩人鬧到了離婚的地步。 “那你去我們家吧,我奶奶中午還讓我叫你?!?/br> “多不好呀?!?/br> 傅川看著她笑:“你還有不好意思的時候?” …… 傅岳不準備回國過春節,傅川三天兩頭不在家,池西西嘴巴甜,很討老人喜歡,傅奶奶再三挽留,于是整個寒假,池西西都住在傅家。 離過年還有五天的時候,傅川才想起要交畢論,他瞟了眼要求,打開文檔整理了一會就感到煩躁。 因為不覺得書念得好就算成功,高三的時候傅川本沒打算考大學,傅奶奶突然病危,昏迷了幾日醒來第一句話就是“我看不到小川的錄取通知書,死也閉不上眼”。 傅川是奶奶帶大的,聽到這話心中一酸,鎖上門突擊了兩個月英語語文,高考時這兩門居然及格了。 傅川并不準備真的去上,只是想拿通知書告慰奶奶,就任由父親報了金融專業,哪知道老太太挺過來了…… 傅川好不容易混完大學,正想去當海員,老太太再次病重,說活了七十多年也算值了,唯一的遺憾就是等不到大孫子考上研究生。 這兩年老太太又改口說,退學可以,給她帶個孫媳婦生個重孫子。 因為感情極深,不管奶奶真病還是假病,傅川都沒法不當一回事。 只是有回聽到老太太得意地和人炫耀自己把大孫子拉回了正途,傅川深深地覺得自己被坑了。 傅川英語爛,試著翻譯了半句,就把論文摘要打印出來,敲響了池西西的門。 池西西正做數學試卷,傅川把紙往她面前一攤:“考考你漢譯英?!?/br> 池西西看了兩遍,問:“能查詞典嗎?有幾個詞不會?!?/br> “嗯?!?/br> 池西西認真地翻完,又讀了一遍,遞到傅川手里:“對嗎?” 傅川隨便看了一眼:“差不多吧?!?/br> 池西西笑了笑,眸子亮如星:“真的?其實有點難?!?/br> 臺燈的光照在她臉上,給她細細軟軟的頭發鍍上了一層柔和的淺金色,傅川想,這小孩到底是怎么長大的,怎么就這么單純這么好糊弄呢。 2016年末,冬至。 傅川醒的時候天還沒大亮,許久不做夢,一個人躺在雙人床上,一時有些恍然。 他想起夢的結尾,無聲地笑了笑,他活了三十多年,總共就被兩個人坑過,一個是他奶奶,一個是池西西。 女人真是可怕的生物。 傅川摸起手機剛關上飛行模式,池西西的微信就發了過來——【前夫,九點半民政局門口見,誰遲到午飯誰買單?!?/br> 傅川沒回,把手機隨手一丟,視線落在了床頭柜上兩人的合照上,照片上的池西西笑得一臉無邪,傅川把合照丟到抽屜里,眼不見心不煩。 那時候他怎么就上了她的當,真蠢。 第3章 池西西向來守時,九點一刻就到了。傅川卻讓她等足了一個鐘頭才出現。 傅川下車的時候,他的秘書許然向池西西解釋道:“今天的會推不開?!?/br> 池西西倒沒放在心上,笑著說“感謝日理萬機的前夫先生從百忙之中抽出時間”。 接過許然遞來的材料,傅川和池西西站在隊尾等待,前面的四對皆是沉默不語地相隔十厘米以上,唯有池西西一臉殷切地問傅川午飯想吃什么。 路過的工作人員見狀低聲提醒今天是單日,只辦離婚。 聽到池西西笑著道謝,說他們就是來辦離婚的,工作人員有一秒鐘的詫異。 “鐵板燒吃不吃?”見傅川沒有反應,池西西補充道,“我請你?!?/br> “你有事?” “我有個同事想給你做個專訪,我已經替你答應了,只需要半個小時,我剛剛等了你一個小時呢?!?/br> 見傅川不語,池西西又說:“……前夫,給個面子行不行?” “許然?!?/br> 秘書聞聲走了過來。 “把‘離婚’的定義背給池西西聽?!?/br> 許然尷尬了片刻:“離婚是指夫妻雙方通過協議或訴訟的方式解除婚姻關系,終止夫妻間權利和義務的法律行為?!?/br> “聽明白了?等下簽過字,咱們的關系就解除了,我沒義務做你答應的事兒?!?/br> 池西西停頓了一下:“那就先不離了唄?!?/br> 傅川手中的身份證滑落到了地上。 池西西彎下腰撿起來交回他手中:“等你做完專訪,我們下周再找個時間過來?!?/br> …… 簽字的時候,傅川下筆的速度格外快。 從民政局出來,傅川拒絕了池西西共進午餐的邀請,池西西不以為然地揮了揮手,轉身就走。 “池西西?!备荡ㄍ蝗婚_口,“把你手機給我?!?/br> 池西西雖然莫名其妙,卻還是照辦了。 傅川解開手機鎖,找到通訊錄中自己的名字,點下刪除,而后把手機還了回去。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池西西輕扯嘴角“切”了一聲,散買賣不散交情的覺悟都沒有,要不要這么沒風度。 “切”完之后她才想起來,前夫先生對前任向來沒風度,這一點她高中的時候就見識過。 除夕夜。 和傅家人一起吃過年夜飯,池西西就回了客房。 傅川進來的時候,她正默寫英語課文。 “幫個忙……大過年的還用功呢?” “高考生哪有假期?!背匚魑饕惶ь^,傅川才發現她正哭。 “你怎么了?” 池西西頓了一下:“剛剛做數學卷子,十題錯了五題?!?/br> “就為這個?”傅川沒有懷疑,他笑著揉了下她亂兮兮的頭發,“傅岳的高三是一路玩過來的,但他是那年你們學校第一,太緊張會起反作用?!?/br> “我和傅岳哥不一樣,我笨?!背匚魑鞑粮裳蹨I,“傅川哥,你找我什么事兒?!?/br> 傅川把不停震動的手機遞到池西西手里:“幫我接個電話,就說我去洗澡了?!?/br> 誰知還沒接聽手機就不震了,池西西正想問要不要回撥,電話再次打了進來。 一按下接聽,一道飽含憤怒哀怨的女聲就傳了過來:“傅川你混蛋!” “他……去洗澡了?!背匚魑鲃偪捱^,聲音軟,因著這句話有曖昧的意味,遲疑間更添了幾分怯怯的溫柔。 電話那頭霎時安靜了,片刻后才語氣不善地問:“你是誰?你們在哪兒?” 池西西看向傅川,傅川直接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