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秦巍有點不解，“你問這么細干嘛啊姐?！?/br>
    “我得給你排行程啊，她的時間表不出來，我怎么給你放假？”李竺理直氣壯，“我不給你放假，你怎么去看她？”

    這實在太突兀，秦巍連眼鏡都快嚇掉了——“姐，你認真的？”

    怎么不認真，就看李竺瞅他的勁兒，秦巍真不知道她什么時候忽然變成喬韻的粉絲了，“你不是盼著我們分手呢嗎，姐——好好好，我說錯話，你不干涉藝人的感情生活，但退一萬步說，至少你以前從來都不贊成我和喬韻在一起吧？”

    “不是不贊成你和喬韻在一起，是不贊成你在上升期和任何一個人談戀愛?！崩铙谜f，“尤其是和一個老分你的心的女孩子談戀愛——過去的事情，不提了，現在既然你戀愛都談了，還談得這么轟轟烈烈的，那怎么也不能隨便分手啊?！?/br>
    她一直在觀察秦巍的表情，似乎發現了什么，警告地說道，“秦巍，我話放在這里哈，你這戀愛沒談過三年那都算是失敗，最少最少一年內也不許分手——現在你的那些粉絲才剛剛接受你們的關系，好不容易心態調適過來了，也開始漸漸接受你和喬韻了，甚至有些人已經開始覺得你們聚在一起養眼了，這時候忽然又鬧個分手，你猜人家會怎么想你？咱們這好不容易是國民小生了，珍惜一下個人形象哈。公共關系部那些同事好不容易把你往專情好男人的方向營造，忽然又要調頭，人家心里對你也得有意見的。到時候我還怎么給你爭取資源？”

    秦巍現在人氣是真的高，新聞性也強，但不代表他在行內沒有競爭，只是背靠大公司，李竺又給力，劇本、綜藝、廣告，哪怕是社會活動了，也全都是可著最好的來。他雖然不聽話，但也有幾點好，私下爛賬少，事業心強，工作都完成得不錯，李竺在他這里是要受點氣，但大部分時候還都省心，所以她手下帶的幾個藝人里，秦巍依然最‘得寵’，平時不論怎么埋怨，以派系為單位時還是設身處地為他打算?！捌鋵嵞?，公布戀愛，雖然當時是冒險了點，也比較突然——”

    用眼神殺秦巍幾刀，她也不再說公關部對秦巍的意見了，“但是后續結果其實還蠻不錯的，那些偏激的粉絲不說，大眾倒是都覺得挺新鮮的，人氣這么旺還直接公布戀愛，平時沒事博客還放幾張和女朋友的照片，公關部分析，就是這種居家、愛秀恩愛的反差，和你的熒幕形象有對比，反而讓人覺得你更接地氣。公布到現在，小半年了吧？黑粉漸漸消停了，談戀愛對人氣的好處就顯現出來了。廣告商對你帶來的關注度什么的都挺滿意，公司那邊的情緒也漸漸平復了，幾個高層本來對你很有意見，現在好多了?！?/br>
    她頓了一下，壓低聲音，“你知道，公司現在正和馬馳接觸，想要把他和經紀人一起延攬進來，那進來以后誰做一哥呢？公司自己開的頂級片誰當男主？都是公司的人，大家拼實力，按成績說，你真不輸馬馳多少，就是資歷欠點——但我可以用人氣補??！公司今年年底要開一部戲，國內一線大導，投資上億，男主肯定是自己人。你這時候千萬不能掉鏈子，明白嗎？這條路線要一直走下去，大眾愛看什么我們就給他們什么，到時候你去紐約，我給你聯系人，讓狗仔飛過去拍，紐約相會！肯定能博一波新聞，也正好為《白洞》宣傳了……”

    2009年，對大眾來說，狗仔在國內拍明星還都算是新鮮事，在圈內，喊狗仔來拍約會也夠新鮮的了，談戀愛藏都來不及，還有喊人來拍的？到紐約去跟拍談戀愛——這簡直是聞所未聞！李竺說說都為自己的魄力眉飛色舞，“我感覺這也是條路啊，咱們國內就得看好萊塢，好萊塢多得是營業cp，國內遲早有一天也得走上這條路……”

    她瞄了秦巍一眼，見他似聽非聽一臉冷漠，有點急了，“和你說話呢秦巍，你別當我是唬你，你看看你這百度搜索指數，這個人氣——你知不知道新浪微博？一個新項目，剛測試，人家想找幾個明星來開博提高影響力，和我們公司接洽，第一個就提到了你，說你的新浪博客在咱們公司的明星里流量是最高的，特別想和我們展開深度合作……”

    #

    “哎呀，秦巍開微博啦，你們知道啥叫微博不？一個特新鮮的東西——其實就是抄國外的推特……”

    “聽說過呀，秦巍真的去開了嗎？別是假帳號啊，推特上特別多假明星?！?/br>
    “是真的啦，這個和新浪博客是共用帳號的，就是他，剛發了個給大家問好的——你別說，這人氣哈，一轉眼就一百多條回復了?！?/br>
    “真的開啦？他什么時候再發和喬韻的合影啊，最近怎么怪低調的，時裝秀以后都好久沒出照片了?！?/br>
    “拍戲呢吧，在組里呢?！?/br>
    “在組里也可以探班啊，記者給力點啊，最好再拍一次喬韻去探班——戀情公布的時候不就是這樣的？”

    “琪琪，你瘋啦，我記得那時候你還氣得不得了呢，口口聲聲喬韻就是個壞女人——現在還想看照片？你找刺激呢？”

    琪琪臉有些紅，撲過去要掐老大脖子，“就你一直針對我，你才是壞女人！”

    都是小姑娘，就算有矛盾也不可能每天勾心斗角，在不花錢的時候大家是和諧的，一宿舍嘻嘻哈哈地笑鬧了半天，老四又拾起剛才的話題，“哎，不過說起來的確啊，秦巍和喬韻的感情是不是出問題啦？之前喬韻那個品牌不是被人說抄襲嗎？秦巍都沒發博客辟謠什么的，就和沒看到似的，不知道是感情出了問題，還是說的是真的，不敢回應?！?/br>
    一邊說，她的眼神一邊就有意無意地瞟向了老大身上的血手t：幾個月前的那場秀，老四終究什么也沒買，倒是老大，仿佛為了氣她，她放棄的幾件老大都買了，還捎帶了這件如今被稱為【韻】入門款的血手潮t?！纤莫q豫到最后，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在淘寶買了一件仿貨。買回來當天就被老大說了，“到底是仿的啊，質量確實有差，處處都看得出不同?！?/br>
    宿舍的氣氛頓時就有點微妙了，老大似笑非笑沒有接茬，琪琪左右看了看，連忙說，“哎，說是抄襲，但也是那個人一家之言而已，到底抄的誰都沒提出證據，也沒說就是【韻】啊，這讓人怎么回應？國內那些媒體都是瞎報的，我們論壇早研究透了，就是看【韻】有人氣，栽贓的吧，其實原文根本沒說是【韻】。都說背后可能是有人要整秦巍，剛好牽連到喬韻了——現在還有個說法，當時去專賣店鬧事，惹得秦巍發博客的，其實根本就不是粉絲，背后都是有人指使的?！?/br>
    這種陰謀論一向很有市場，至少比衣服抄襲沒抄襲有市場得多，幾個舍友都興奮起來，剛才的一點齟齬頃刻間就被淡忘，秦巍的新電視劇即將上檔，網絡何處可以下載，背后是誰在對付秦巍，之前爆料中馬馳和秦巍的一哥之爭……這些新聞不比一件衣服來得有吸引力？僅僅是因為喬韻明星女友的身份，她才在八卦中找到點存在感，多數也是拿來嘲笑琪琪——小半年以前還對喬韻恨之入骨呢，現在卻是怎么看怎么順眼，一口一個‘我們家秦巍，我們家喬韻’，立場變得太快了。

    “這不是在一起真的配嗎！”琪琪漲紅了臉為自己辯白，“看那些照片，秦巍笑得多開心啊，你出去問，現在哪個粉絲不覺得他們在一起好？你們看媒體拍的那些照片，秦巍看到她眼睛里都在發光……我們也是為了秦巍好啊——”

    到底是千萬里以外的人，喜歡和不喜歡都是為了玩鬧，不是粉誰在乎這么多？說說也就散了，各自該干嘛干嘛，老四出去約會，還有幾個約著出去打牙祭，趕緊先派一個不需要收拾的人出去占位，琪琪看老大情緒不高，湊過去勸她，“老四就是那樣，你就讓她酸唄，她就是看你買了那么多貴價衣服，心里不平衡，故意那樣說的?！?/br>
    “這我知道?！崩洗竺銖娨恍?，老四一走她不撐著了，撫著t恤上的印花，“我就覺得，說是沒指‘韻’吧，但新聞鬧這么大，要不是真的，起碼秦巍也該出來幫女朋友澄清一下啊……”

    看得出來，她對這件事是有點疑慮的?！暗共皇钦f她連這件也是抄的，但我就想，這設計師牌子，重要的不是原創嗎。一件衣服成本不超過20塊，我花一千多來買，不就是因為全世界我只能在她這買，這個版型的衣服她就是最好的嗎。這牌子也值錢啊——這要她真是抄的，其實真正的原版不是這牌子出的——她這牌子其實還和別的國內牌子一樣，就是假名牌，騙錢的……那這衣服還怎么能穿得出去呢？我跟我爸出去談生意，接觸的都是大老板，買兩件衣服也是為了撐場面——這要是假名牌，到懂行的人跟前，要被笑話的呀?！?/br>
    “不至于是假名牌呀，人家國際奢侈品集團都投資了的——你不會懷疑ga也是假奢侈品集團吧？”

    老大沒說話，但看著竟是居然也有點懷疑，琪琪只覺得啼笑皆非：她是有了解的，但在這些一知半解的人跟前真沒法說，真的都變成假的了?！安恢劣诶?，那個抄襲的事情肯定是假新聞?！卷崱空娴暮湍切┨柗Q國外的牌子是完全不一樣的——”

    但，任何人的判斷都是建立在自己的人生經驗上來的，對于接觸著夢*嬌、皮*卡*、寶*等品牌成長的國人來說，在他們發現這些品牌并非國外名牌，泰半都是中國人騙中國人的那一刻，國產奢侈品行業的信譽度就已被透支，信任建筑得艱辛，但要破碎卻輕而易舉。哪怕就是那些迄今仍不知道這些品牌是假洋牌的國人，基于本土品牌在過去數十年間的出色表現，對國產牌子也依然充滿了本能的疑慮，一篇捕風捉影的新聞，甚至連可供辟謠的土壤都沒有，如果是攻訐三宅一生、michael kors，她們根本連眼皮都不會眨一下，完全不會因此影響到國外形象（哪怕對于某些品牌來說這種新聞只能說是紀實報道），但一旦是國產品牌……

    “哎呀，買都買了，你就穿吧，真要坐實是抄襲的，大不了就穿去買菜唄?！辩麋骶褪窃儆袧M腔的話，又怎么和這十多年的偏見抗衡？無奈之下，只好轉移話題，“對了，你知道嗎，coco妖妖開微博了——”

    “真的呀？那發新搭配了嗎？”被衣服帶低的情緒，也只能被衣服鼓舞起來，老大一下來了精神，“她都好久沒發帖了——怎么回事啊，之前好幾個活動，那些官方居然請的是豆豆不是她！簡直是亂來的，豆豆明顯是不如她啊……”

    “搭配還沒發的，就是開了個微博，也不知道是不是新浪自動給開通的?！銊e說，現在好多人都說，豆豆各方面的條件都比妖妖要好，以后應該會是網紅界的第一呢……”

    “??？那不行！我不喜歡她，風格太夢幻了，不適合我！”兩個小女生邊走邊講，老大有點著急了?！把驮摱喟l點啊，這都夏天了，還指著她給我們多推薦點t恤呢……”

    #

    coco妖妖是該多發點搭配了，這一點，是近期各大原單、代理商的共識，也是cy這個雖然低調，但年營業額卻是【韻】數倍的現金牛公司上下同儕的共識，兩個月沒發帖，公司損失幾乎超千萬——時尚界說豆豆代表未來，嘴長在人身上，他們當然可以隨便亂說，但資本只認利潤，豆豆就是帶不動銷量，帶不動賣氣：這說的不只是單款的數據，還指的是大盤的活躍度，討論度。衣服都是在討論中被賣出去的，市場熱了，討論度高了，所有商品的銷量都是水漲船高，但當話題度不在，關注度移開，市場冷下來以后，時尚界可能還沒什么感覺，但浸泡在市場中的批發商和零售商，就開始覺得身上發寒了。

    【妖妖，最近在忙什么呢？】

    【是家里出事了嗎？】

    【找不到什么新搭配？還是手里不寬裕了？你去挑嘛，妖妖，挑中了什么自然有人給你付錢的……】

    因為她不做廣告，現在也越來越少接原單、山寨主的定制單，本來qq已經日漸冷清，但最近，coco妖妖的qq又熱鬧了起來，各色人等似乎都忽然間意識到了她的重要，殷勤地展現著自己的關心，只是這些橄欖枝，短期內卻注定是得不到回應了——喬韻根本就沒開qq，她最近要做的事情，實在是有點多。

    即將前往紐約，歸期不定，即使所有工作都可以跨海遙控，也意味著她離開以前要先做好九月秀的日?？钤O計，這樣才能趕上‘即看即買’的時間節點——設計可以在海外做，但布料不可能在海外挑。這本身就已經足夠她忙的了，作為【韻】的主設計師，這卻遠遠不是她的唯一一項職責。這個道理她已經很明白了，成年人，有些事不是你不情愿，就可以不做的。

    “倩倩，坐?！?/br>
    就像是現在，她就正和自己的好朋友坐在辦公室里，忐忑不安地嘗試著一種全新的體驗：把自己最好的朋友親手開掉……

    ☆、第130章 朋友

    做領導最難的地方在哪？在于有時候你要傷害你喜歡的人。其實這是個很矛盾的點，創業的時候沒錢，只好和員工講感情，可開人的時候又得翻臉無情，老板做久了精神是要有點分裂的。不管怎么說是為了‘雙方更好的發展’，你在炒掉員工的那一刻，仍然會對他們造成傷害，讓他們本能地懷疑自己的專業能力，甚至更糟，懷疑自己整個的人生價值。

    問題是，喬韻也不知道該怎么把這個過程變得更好接受，實話說，她確實覺得白倩專業不行，她的設計和大多數設計助理一樣，沒有自我在里面——她現在明白帕森斯的老師會一直這樣說她了，真的在自己已經有過豐富的從業經驗以后，回來再看這種剛從大學畢業沒多久的學生作品，生疏和混亂是一目了然的，吃透不了自己運用的元素，只是在揣測和迎合評判者的喜好與當季的基調，這樣的設計，在藝術性上很軟弱，商業性上充滿匠氣，不具備優勢，不可能被采納?！@種話她說不出口，她現在真的想穿越回幾個月前掐死自己：她當時到底在想什么，才會給白倩打電話，雇傭老同學做自己的下屬，這完全是絕望的逃避，到頭來惡果還不是她自己受著。

    “喝水?！彼S時抄起水壺給白倩倒，“要不要再來點？”

    白倩倒比她鎮定，她發噱，“怎么了，喬喬，慌里慌張的?！?/br>
    她半開玩笑，“宴無好宴啊——你該不會是要把我開掉又不好意思說??？”

    這猜得也太準了，喬韻一時無語，她現在相當比即將被炒掉的那個人還要自我厭惡：已經不是新丁了，但還因沖動犯錯?！f到底，還是因為秦巍，牽扯到他她的腦子就不正常，這戀愛腦的毛病什么時候能改？

    “我……”她說，說不出口，但表情早已回答?！澳阍趺床怀泽@？”

    “公司之前早流傳風聲，聽說你要去紐約新辦個設計部門?！卑踪蛔匀坏卣f，“其實整個部門都有心理準備的，就是在猜是全部被開，還是能留下一兩個?！?/br>
    她詢問地沖喬韻挑起眉毛，喬韻一口氣喝下半杯水，“其實不能說是開除吧，大部分都還在實習期，就是不能轉正——但應該也不會全都走……”

    哪怕留一個人呢，不留白倩都說不過去，但喬韻覺得繼續這樣糊弄她，其實是對她的折磨。她閉閉眼，手指都要陷進掌心，佯裝輕快地說，“小廖相對來說還比較有潛力，風格和我也合適，我應該會留他多做一段時間看看……別的大概就請他們另外再找機會了，我會和傅展商量下，都多發一個月基本工資，就當是臨別禮物好了?！?/br>
    她忽然有點心虛地問，“他們不會討厭我吧？是不是都很恨我??？”

    “沒有??！”白倩叫起來，一如幾年前兩個人八卦時一樣?！澳銓ψ约涸趺催@么沒自信啦?！?/br>
    “真的沒有嗎？”喬韻將信將疑，現在回頭想自己，都是缺點，“我那么暴躁，老罵她們，態度又總是很急，也不好好說……”

    說著說著，她自己失語了：字字句句，說的是否都是在帕森斯時的那些導師？但其實她并不懷惡意，只是著急，正因為她已經在游戲里，所以才為他們著急，想要入局卻又如此生疏，怎么可能呢？根本連游戲的可怕都意識不到，還不能好好學，一心沉浸在自己的自尊里——

    “真的沒有！”白倩笑了，“設計師啊，哪個脾氣是好的？趕工起來都是靠罵的，傅先生和我們說了好多設計師的小故事，國外不是更夸張？聽說90%以上的設計師都有焦慮癥啊，情緒問題什么的——你已經還算好了，有時候是急一點，但我們都知道你不是故意的?！?/br>
    “你們？”

    “好啦，是我——那些實習生也不討厭你，就是都怕你?！卑踪粩倲偸?，“但你估計也不在意他們——你問的，不就是我嗎？”

    喬韻被她刺穿，心里倒舒服了不少，她摸摸鼻子，也笑了，“倩倩，真不生氣??？”

    “不生氣?！卑踪粨u頭，眼神依然和湖水一樣清澈，“一開始不就說好了嗎？我主要幫你管人，做設計是兼職嘛?！?/br>
    她又笑起來，“我還覺得這份薪水拿得有愧呢，感覺就打雜，也沒干什么，一個月開兩萬多——就這樣拿下去，久了我都怕傅先生和青哥對你有意見了?！?/br>
    ……倩倩也不再是那個懵懵懂懂的大學生了。喬韻忍不住笑起來，笑著笑著又捂臉呻吟，“天啊，倩倩，我真覺得自己好失敗，什么都搞得一團糟，好像沒一件事做得對，我現在就覺得一地雞毛——真的，一地雞毛?！?/br>
    “你是在幫我說我的心聲嗎？”換做白倩給她倒水，“你還失敗我們怎么辦？”

    “我不是——”

    “好了好了，逗你玩呢，”白倩說，她把喬韻拉到沙發上，兩個女孩又像從前一樣肩并肩坐著，“我知道你壓力大，誰都看得出來——別人我不知道，反正我這你不需要擔心，你覺得對不起我，我其實還覺得對不起你——”

    她壓住要說話的喬韻，“聽我說完——我是真覺得不好意思，怎么說呢，你覺得你不該找我，其實我還覺得我不該答應。你來找我是當時心亂了，想找人來幫你，明知我不合適也還想試一下……你當時不理智我知道，我應該理智的——其實，嬌嬌，你不用不好意思，就直說了吧，你我心里都清楚，我就是沒有干這行的才華?！?/br>
    她坦然的態度，并沒有讓這事實變得不那么殘酷，喬韻沒做聲，白倩攤開手從容地看她，像是在等她承認，過了一會兒，喬韻局促地說，“很多人都是這樣的，讀書的時候可能不是那么好，但進社會以后會有改變，我——”

    她修改了說辭?！拔抑篮芏嗳硕际沁@樣的?！?/br>
    “我也讓自己這樣想，坦白說，也因為我對你很羨慕，誰不喜歡出名和發財呢？你要說我不想肯定是假的，設計衣服嘛，這又不是說很難，我也會啊——其實很多時候設計商場款它更多的是一門技術活，對天分是沒有什么要求的，就是說天分，我也不是沒有啊，不然我怎么考上t大的呢？”白倩說，她抱著手忽然嘆了口氣，“但其實我自己心里是很清楚，我是真的沒有才華……我缺少的不是才華里‘天賦’的這部分，我缺少的是‘興趣’的這部分?！?/br>
    “以前讀書的時候，覺得什么事都是理所當然的，工作、愛情、房子、孩子，好像生活的每一步都是按部就班，只需要順著活下去就行了。出社會以后才慢慢開始明白，開始琢磨。我就想，什么叫做才華呢？一開始我覺得，可以輕而易舉的做出好東西是才華，可越了解這一行，在你身邊看得越多，我就越覺得，其實才華并不僅僅是指你做出好東西的能力，還指的是你對這職業的熱愛，投入在其中的興趣。就因為你非常喜歡，你就自然而然發自內心地去琢磨，你不覺得這是痛苦，不需要強迫自己，這樣的人也許起點低吧，只有最基本的天賦吧，但我覺得就憑這股興趣日積月累，他會變得很出色，這就是才華?！?/br>
    年紀大了，交心的朋友會更少，不僅僅因為防備重了，也因為更多人會認識到，生活的答案是過出來的，不是談出來的。喬韻已經很少和人有這么務虛的談話了，她怔怔地聽著白倩的聲音，像是又回到了cao場邊風吹著的下午，這一次她成了那個茫然的人，倒是白倩好像明白了什么。

    “明白了這一點，我就覺得我是沒有服裝設計的才華，不是說沒有天賦，但是我就是……不喜歡，可能有點興趣吧，但很膚淺，我不愿意為了它去費功夫，倒不至于說痛苦，但就是……覺得差不多就行了，我沒有精益求精的熱情。所以上班我就只能上八小時，多上一小時我都特別不開心。做設計對你來說是回血，對我來說是掉血?！卑踪徽f，她嘆口氣，“挺慘的啊，都讀了四年才發覺這點——大學專業選得太隨意了，我根本不愛這一行?！?/br>
    “是認清了，可又有點不甘心，還想試試看，希望自己的想法是錯的。所以你打電話來，我答應了?！彼斄藛添嵰幌?，“你看，我這是在訛你啊，兩萬塊一個月，我是想著試試看，再給自己一次機會——”

    喬韻被她頂笑了，她也頂回去，“不是，沒有，不要這樣說?！?/br>
    兩個人鬧了一會，喬韻的心情畢竟好多了，她也說了真話，“其實你說得沒錯，我是知道你的水平的……但我也覺得，你有天賦，可以試，可以去創造奇跡——我想得太好了?！?/br>
    她把臉枕在膝蓋上，悶悶地說，“我把一切都想得太好了?！?/br>
    “還有什么？”

    “現在的生活啊，”喬韻說，她已經很久沒有這么放松了，她忽然發現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說過心里話了，和秦巍不行，有些話她說不出，就非得坐在老同學身邊，不論是吹著空調還是帶點霧霾的風，心里都是被陽光照著的，生活中的困擾著她的那些問題自然而然就浮現出來，從無法言喻魔術一樣化為語言?！耙郧拔铱傄詾檫@世上是存在終極答案的，你知道嗎，倩倩，我的終極問題就是……事業，我的終極解答就是事業上的成功，就是創辦一個個人品牌。挺天真的，好像這就是個happy ending，卡通化的那種，你跨過去了，所有問題都會被解決。你會一直那樣開開心心地過下去，一直一直滿足，你會變成一個特完美的人，永遠不會感受到壓力，每一天都活得和漫畫女主角一樣，喊著口號起床，睡一夜也長得和畫了妝似的好看……”

    但其實生活當然不是想得那樣，你不會變得完美，也不會感到滿足。富翁永遠不會因富有而快樂，就像是普通人也不會每天起來都感謝自己的健全，人性中的貪婪始終伴隨左右，在你一無所有時她不斷地在想，如果沒有放棄，如果堅持下來，如果從明天重新開始，如果我有才華……關于【韻】的愿景承載的是她的失敗，擁有不了就想得太美好，越難以釋懷就賦予越多的意義。但在擁有的那瞬間以后，她就不得不面對現實，她永遠也不可能只想要一個品牌，這個空虛的商標也給不了她在夢幻中描繪的那么多東西。

    “你知道嗎，我們所有的同學都羨慕你?！卑踪徊煅杂^色，她忽然拉開話題?！坝袥]有感受到這個事實？所有的人都羨慕你，可能也有一點點妒忌，只是有些人表現出來，有些人藏得很好?！?/br>
    “真的？”

    “當然是真的，”白倩笑起來，“我們臘月二十三開小同學會，沒一個人叫你去，你以為是為什么？”

    有這事？喬韻感到一絲被背叛的憤怒，也有點被排斥的煩惱，當然更有些被妒忌的竊喜，還混合著‘活得很失敗’的自怨自艾，她露出個復雜的笑容，最后仍是好勝的天性贏了，浮夸地鄙視，“至于嗎？”

    “你說呢？”白倩掰著手指給她算，“陳蓉蓉，妒忌你有錢，可能還妒忌你和秦巍談戀愛。你知道蓉蓉的，她一心就想著往上爬，我覺得她倒不是喜歡秦巍，她就是特別看不慣有人比她成功?！?/br>
    “梁芳，隔壁宿舍那個，喜歡秦巍好多年了，妒忌你又和他在一起了，秦巍還成天到晚的秀恩愛，她自己談個破戀愛，男朋友對她還不好，你們倆這戀愛談得和偶像劇似的，她能不妒忌嗎？”

    “張娜，現在笙歌做設計助理，妒忌你長得漂亮又有才華，其實我們現在那些設計助理也一樣，你說他們不喜歡你，為什么呢？不因為被罵啊，是因為靠近了，看明白差距了，就妒忌你能做出來的他們不能唄。做設計報酬這么低，差點就賺不到飯吃，能堅持下來不都是因為有愛，有什么比熱愛這一行，但卻只能因為天資平庸黯然放棄更讓人不能接受呢？你說他們妒忌不妒忌你？”

    “還有我，我也妒忌你?！卑踪坏氖种钢富刈约旱谋羌?，迎著喬韻吃驚的目光坦然地說，“我不妒忌你有錢，我們家也有錢，溫飽夠了，多的我用不著。我也不妒忌你和秦巍的戀愛，靠得近了，知道你們的難處，這種戀愛我一點不羨慕，我不妒忌你長得漂亮，不妒忌你有個這么成功的品牌……我妒忌的是你能找到你喜歡又擅長的工作，可以一直做下去，而我沒有，我找不到，我的人生就是渾渾噩噩的，我不知道我喜歡什么，擅長什么，就只能這樣隨波逐流地過下去?！?/br>
    “妒忌不就是因為別人有自己沒有又想要的東西嗎？我只妒忌你這一點，你有你想做的事，而且可以一直做下去。我覺得這是你最大的幸運，因為99%的人都做不到這一點，就是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擅長什么，也只能這樣繼續接著往下活。挺無奈的，但也只能接受?！?/br>
    喬韻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她說什么都矯情又殘忍，白倩嘆了口氣，“所以我特別羨慕你，我也特別希望你好，嬌嬌，我是做不到了，但我希望你可以做到，你可以一直做你想做的事，這樣很快樂地生活下去……我也挺為你著急的，我一直想幫你，但能力有限，幫不到點子上……”

    她是真的希望她好，這份關心這么純凈，這么真誠，她自己做不到，但希望她能做到，她承認自己的平庸，但希望喬韻飛得越來越高——

    喬韻想把臉藏在她肩膀上，偷偷擦掉眼淚，但白倩不肯，她推推喬韻，輕輕地問，“嬌嬌，你現在不就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嗎？為什么，你大部分時候都不開心呢？”

    喬韻說不出話：她有太多不開心的原因，新一季的設計到現在還沒找到感覺，死線每天都在推進，她要和秦巍分開半個地球，coco妖妖以后到底該怎么辦？

    這些話回答不了白倩，回答不了這個簡單又復雜的問題，她只有審視自我，審視她成功得不得了，瘋狂地旋轉著卻又搖搖欲墜的人生，把所有一切的弱點全部敞開，把理智全盤抹殺——這問題本來也就只能用本能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