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聲音在室內回蕩，傅展自然跟著做聆聽狀，聽著聽著，他唇角忽然一揚，一個吃驚的微笑才浮現又被壓了下去——捕捉到喬韻投來的眼神，他有些無奈又意味深長地一笑，像是意識到了她的多心：今天的‘逼宮’，可不是他和青哥私下串通的結果，喬韻是有些多疑了。

    對他的潛臺詞，她心領神會，這個神采飛揚、麗色逼人的小女王無聲地哼了一聲，神氣活現地轉開了眼神，朗朗地繼續往下說，“這么做當然不是沒有風險，但……”

    設計師常有，強勢的設計師更常有，時裝工作室內部的撕逼更是常見到如浪頭飛沫，這亦是不少知名設計師情愿把自己的品牌賣給奢侈品集團的原因，集團能提供的人力配套支持，可節省他們的大量心力，讓他們專注設計。喬韻的設計能力毋庸置疑，但除此之外，無背景，無錢，錢要靠陳靛給她cao作去掙，背景由傅展慷慨提供，她在品牌運作中，唯一可占上風的，就是那天才般的營銷能力，獨到的經營思路。

    毫無疑問，今天就是這兩把利劍再一次出鞘見血的時刻：聽完她闡述的想法，傅展和青哥對視一眼，似是無意，但又仿佛一切盡在不言中——在這場因緣際會的三人博弈里，本來勝券在握的臨時聯軍，又一次被神來之筆瓦解，他們的意愿被挫敗，三角形的最高點，依然還是被這個喜怒無常、任意妄為、神采飛揚的小女王，牢牢占據……

    “可以試試看?！?/br>
    “還要細化，也許能行得通……至少我沒看到什么致命的隱患——”

    兩個人都找不到反對的理由，會議開得就很順，不過待議事項還沒全部說完，就不得不喊了中場休息——青哥現在是空中飛人，在b市、s市和n市之間跑來跑去，晚上還有飛機要趕，考慮到b市的交通，只能提早出發，約定下周一再繼續討論，有事隨時視頻。

    “落地了記得說一聲?！眴添嵰贿吷鞈醒贿叾?，“太累就不要自己開車去n市了，雇個車跑一下，不會多花多少錢的?！?/br>
    “嗯，是不是還有一份psd沒拷進來？”青哥和她已夠熟絡，一邊嗯嗯啊啊一邊查看u盤，“噢，不要，我找到了——”

    “一會一起去吃個便飯？”傅展也在收拾電腦和文件，一邊隨意地問喬韻，“可以順便再討論下《voyage》的事——約她出來不困難，但怎么打動溫女士，那就得好好想想了?！?/br>
    從他入職以來，喬韻已經和他吃過十多頓便飯了，的確是便飯，傅展沒什么逾矩的舉止，他反正從不會讓她抓到什么小辮子的，就像是逗她玩的點點滴滴，這人的強勢，總在不動聲色之間，今天連吃他兩記‘逗你玩’，她對他是滿腔的悶氣，所以這話回得也就分外得意——

    “改天吧，我今天有個約會?！眴添嵼p描淡寫地說，看看表，“啊，我得趕快走了——和你們開會還無所謂，約會至少還是要回去打扮一下，不能這么邋遢見人?！?/br>
    青哥打字的動作一頓，小心翼翼地瞟過來，屋內的氣氛，似乎都有了微妙的改變，傅展雙手插袋，做了個墊腳的動作，好像在卸掉這一刀的力度，他苦笑起來，對喬韻含義豐富地揚了揚眉毛，喬韻當沒看見，挎上包走到辦公室門口，又轉回頭沖他擠擠眼。

    “明天見！”

    她一路輕笑著去等電梯，郁悶了一下午的心情，忽然變得很好。

    ☆、第76章 人人平等

    顏值差十分，活的世界就不一樣，當適婚女性站在全世界的中心大喊‘a男都死哪去了’的時候，80分以上的美女最大的煩惱是怎么避開b男、c男的sao擾，專注在a男追求者里挑，但世界也是公平的，不論美女非美女，在約會時的煩惱其實又都差不多：這世上有趣又可愛的男生都死哪去了？一個合心意的約會對象怎么這么難找？

    對喬韻來說，這個問題尤為突出——她知道自己挑剔，但這是人力有時而窮的問題，在秦巍以后，每一次約會都會意識到能力的局限性，她很想遇到下一個能讓她燃燒的人，但慢慢認識到只能寄望上天給她這個機會。

    也許是有點過分聰明驕矜，糊涂點會更快樂，容易被哄到，笑點低，和誰在一起都能開心，這樣的人一輩子都會過得很好。像她這樣就沒什么辦法，喬韻應下約會的時候就有所預料：不是對方質素不好，只是沒心動的眼睛，看人是冷酷的，被荷爾蒙沖昏頭腦的興奮表現，對別人來說也許可愛，對她就是笨手笨腳，討不了她的歡喜。

    “想不想去那邊的咖啡廳再坐一會？”

    這約會也算是高雅，晚餐后是一場夜間音樂會，翟先生提出送她回家，被喬韻婉拒，他的失落溢于言表，又提出去遠處的咖啡廳坐坐，喬韻笑，“這么晚了，人家也要關門了吧？”

    “我去問問營業時間?！钡韵壬屗缘纫粫?，自己走進去和店員交流幾句，有個明顯的掏錢包動作，幾個店員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停下清掃，上去重開了二樓的燈，翟先生走回來對她笑，“還沒到打烊時間，我們進去吧?！?/br>
    一般的姑娘，估計已被擊中，喬韻卻只笑笑：想走又有點同情翟先生，不忍他這么直接地失掉面子，“好啊，那就再坐坐?！?/br>
    b市到了深夜交通總算好起來，高架路上一盞盞車燈呼嘯而過，和路燈一起融化成模糊的燈帶，小小的二樓只有他們兩個人，窗邊的氣氛都多了幾分詩意，喬韻把頭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托下巴有點出神，翟先生屏著呼吸不敢打擾，也不覺得時間難捱、氣氛尷尬，反正看她永遠也不夠。

    “是不是感受到設計的靈感？”等喬韻回神他才開玩笑，“你們平時設計時都是怎樣的狀態？藝術家真是感覺另一個世界的人，我在巴黎看莫奈和梵高的時候就很有感觸，他們眼里的世界和我的感覺完全不同，但又有一點相通?！?/br>
    他頓了一下，留了個空檔，但喬韻還沒回話他就自己往下接，生怕讓氣氛冷場，“后來看到報道，才恍然大悟，原來梵高極有可能患有精神分裂癥，他畫的就是自己看到的世界……”

    男人追求女人的時候，動物性真的占上風，如孔雀開屏，天然就要賣弄自己的博學和財富，喬韻撐著下巴，保持含笑聆聽的禮貌，沒糾正他的錯誤理解平心而論，翟先生也不算是半桶水，他是理工科背景，對藝術本來就不專業，能說出這些已經是難能可貴、涉獵廣博了，論外表，一時之選，論職業，行業精英，出手大方，態度赤誠，對一般家庭的女孩子來說，應該是想望中的金龜婿，即使是那些一二流家庭，也不會對這樣的女婿有什么意見，喬韻從咖啡館出來的時候幾乎是心灰意冷：她應下翟先生的約會時，也不是沒想給自己一個機會，迫自己去嘗試一下，這樣的人都沒希望，除了秦巍以外，她到底會喜歡什么樣的人？

    “真不賞臉??？”翟先生送她上出租車的時候依依不舍，手指蠢蠢欲動，想牽她的又似不敢，喬韻當沒看到，坐進車里笑著對他招手，“下次吧，下次再讓你送我?！?/br>
    翟先生有了下一次的希望，臉都亮起來，“那你到家以后給我個短信?！?/br>
    “好?！眴添崨Q定下周就出一個長差。

    車開出去很遠，翟先生還在原地踟躇不動，向后窗眺望，喬韻從后視鏡看到，駭然之余又有點嘆息，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變了不少，如果是從前，站在食物鏈頂端往下看，只有冷酷和不耐，對人性從無一點諒解，也許是這樣，更難以面對失敗后的難堪，沉淪后就再站不起來?，F在她回來了，贏了，把曾經的敵人用刀捅了一次又一次，感受到的沒有快意，只有強烈的脆弱和無奈，秦巍成了弱者，她卻沒感覺因此變強，在這一刻，她和翟先生似乎分享同一種無奈，在命運跟前他們都只能聽其擺布，翟先生也許一輩子只會這么強烈地心動一次，但對她來說，這約會唯一的觸動也只在這一次回眸。

    喬韻甚至連應下這約會的動機都不算太純，今夜她也故意晚歸，回到家上了線，登錄qq，給青哥和傅展都發了些下午談及的文件——青哥已回到s市，迅速回復了幾句，但傅展的頭像是灰的，今夜他也一直都很安靜，短信、電話都沒找存在感，看起來是真的對她的新戀情沒有過多的想法。

    喬韻把鼠標扔到一邊，仰起頭來想，神色明明暗暗，有點說不清的感覺：明明暗暗的試探，又落了個空。傅展進入【韻】，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對她的設計有想法？想要做她的伯樂？那他該和她說說cy了，至少也要試圖爭取一把，以她前瞻性的眼光來看，未來【韻】制造的利潤，80%以上會流入cy，傅展可能估不到那么精確，但他專業眼光很強，不會一點感覺沒有，今天下午她刻意施壓到那一步，怎么也不談血手t上cy和【韻】的分賬，他還不反彈？

    是另有所圖？加入韻是對她本人有興趣？近水樓臺先得月？那他打算怎么‘水中撈月’？

    翟先生什么都被她看透了，她覺得乏味，傅展她什么都看不透，卻沒能激起她斗智斗勇的興致，反而讓她忌憚不已——喬韻自己也覺得自己有點慫。但她也不能不承認，自己好像不是傅展的對手——她甚至有點后悔喝破他的套路了，當時輕淺的興趣，現在散盡了，留下來的只有被覬覦的不安。傅展在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似是她的決定，但仔細想想，每一次決定的當下，她好像又都被奪走了所有選擇。

    但這問題暫時無解，sally he事件，后手他幫了大忙，幾乎無可挑剔，她再猜疑sally一開始是怎么看到皮革拼接設計，怎么找上杜文文的，都不可能找到實證，就算和sally對質又如何？這小公主蠢如豬，傅展玩死她都不會留下一點把柄，在這問題上所有人都會覺得她過分多疑，就連她自己都有點動搖：她對傅展，從一開始是不是就過于苛刻了？

    但不苛刻，就只能跟著他的步調去走，她想掙脫也難，這時候又感受到被階層碾壓的無力，很難不陷入自我懷疑。喬韻關掉電腦，咬著筆桿坐到飄窗上，望著霧霾，畫幾筆又丟開：她其實不喜歡b市的天氣，再多的錢也只能埋到空氣凈化器，買不到朗朗星空。

    如果能把俗務都丟給傅展，她只管設計該有多好？9月就又要開秀了，從3月大秀到現在，沒有一天覺得自己有休息好，如果能有個人能為她分擔，又能讓她絕對信任該有多好？如果能有個人……讓她依靠該有多好？

    這片刻的脆弱，容易在失敗的約會后閃現，什么都是她自己選的，似乎不該抱怨，可惜她又慫又多疑，反復無常又任性，自己都奇怪怎么會有人來追她？越是這樣想就越覺得翟先生也是看臉，如果沒了這張臉，誰會喜歡？

    也許有個人還會，她壓力過大，滿臉爆痘的時候他也沒嫌，喬韻咬著筆桿笑起來：傅展會不會？也許也會吧，他真的喜歡她的設計，這樣想起來，態度改變也是在看過她的設計以后……想讓他滾的話，多發布點奇怪的設計也許就成了，都不用她說話，他會自己滾。

    但她哪舍得呢？好不容易取得了這點成績，最怕就是下一季遭受惡評：mandy park那邊態度含糊，似乎是有意再觀察一季再給機會?！秜oyage》這邊，她拿什么去打動溫萱呢？也只有靠作品和才氣，但營銷做多了，心里越來越虛，都說很多大師‘就是營銷多了就成真了’，‘對時尚界有什么誤解，能大賣那就是潮流’。但落到自己頭上就不是這樣想，上一季算是她十年的積蓄，付出了那么多，方方面面都考慮到完美，終于一炮打響，到下一季就幾個月時間，她在帕森斯就因為手慢經常被點名批評，現在也一樣，越焦慮越畫得慢，整個系列的基調到現在都沒成形，秋季發布會該怎么辦？

    還有淘寶那邊，又該去找孟澤拍片了，豆豆是被做起來了，cy那邊也上了軌道，但coco妖妖依然要維持足夠的影響力，她信任青哥，但對他也有足夠的了解，這是她在cy的核心籌碼，只有這樣才能對青哥形成足夠的威懾……唉，但她現在露面越來越多，coco妖妖越紅，撞車敗露的可能就越大，又是一枚裹著糖的毒藥，憑那點點微末的先知優勢，能不能駕馭住青哥和傅展，逢兇化吉，從可想而知的驚濤駭浪里度過去？

    妖妖要露面，除了血手t以外也得想點別的配搭，還要擬定拍照風格，喬韻畫幾筆想一下，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頭一點猛然驚醒時，夜已入末，她睡得腰酸背痛，頭一動就是要斷的痛——脾氣這時候是最不好的，拿起手機很想找個人來罵，但看看時間，凌晨四點，除了翟先生問她到沒到家的幾條短信和一個未接電話，手機一片空白，在此時似乎打擾任何人都是不妥。

    遷怒地把翟先生加到黑名單里，她梳洗過了去開電腦：至少要把妖妖那邊的配搭給記下來，也得給自己劃個扒版的時間——

    眼神落到屏幕右下角，她的手指微微一頓：啊，不知不覺，已經是5月12號了。

    歐美那邊有影片拍過，穿回泰坦尼克號上，都無法讓一條船避得開冰山，這么大范圍的自然災害，喬韻能做的也只是保證自己的親朋好友都別在這時候過去，之前就已確認過一圈，一如前世，所有人的軌跡都未發生變化——

    她心里一動，但又很快自我否決：秦巍這會應該在橫店拍戲，和這件事，扯不上什么關系。

    收一通文件，把mandy park發來的追單郵件轉發給青哥和傅展，又打個標號，算在歐美營銷的政績里：mandy之前就看好血手t，下單量比上一季要高，現在首批衣服還沒到就發來追單郵件，直接把訂單量上了三倍，應當是顧客詢問度上升的反饋。

    做了點活，她困意起來，伏案睡了一會，勉強掙扎到床上栽倒，醒來已是日上三竿，喬韻一邊刷牙一邊回信息（想想又把翟先生從黑名單里拉出來），一整個上午，她忙忙碌碌，但心里總有點事放不下，像是圍著一個核心問題盤旋來盤旋去，裝著看不到，可自己卻并不瞎。

    吃過中飯，忍不下去了，她上網搜了下秦巍，跳出來的新聞又多又雜，多數是說他和譚玉，官小雪看來已成過去時，他和譚玉連著合作了兩部戲，媒體開始揣測了，劇方也配合，不少秦巍和譚玉一起吃飯、談笑的照片，放出來就能上新聞，又順便給7月開播的《玄夜洞天》打廣告。

    從新聞來看，都是在橫店拍，喬韻心安下來，隨手打開貼吧，還沒看，外賣到了，她跑去拿。

    一邊拆飯盒，一邊隨手刷了下頁面，在關閉前她瞄到一個帖子：幸運！《白洞》劇組取外景，在我們鎮上歇腳吃飯，我和秦巍合到影了！

    取外景了？

    她怔了下，立刻點進去看——第一頁回帖都是羨慕的，也問是在哪，樓主卻沒回復。

    應該不是……從沒聽說——她的手心還是沁汗了，敲鼠標的手是顫抖的：樓主應該是路人，甚至沒貼吧id，顯示的是一串ip，喬韻打開ip歸屬地查詢，把那串數字復制過去。

    看到結果顯示出來，她嘴里的味道全都褪去，只有一片輕麻，喬韻閉上眼穩了一下，不住告誡自己：是都江堰——離震源很近了！

    但，上輩子從沒聽說——他們肯定沒事。

    她拿起手機給秦巍打，按住太陽xue，迫自己回想事發的時間，是12點？1點還是2點？新聞彈窗還沒跳，應該沒什么問題——

    新聞彈窗這時候跳出來了，地震臺網的報道，只有一句平淡的通知。秦巍的電話沒人接，響到掛。

    她顫著手指打李竺的，一樣沒人接。

    秦巍的助理，譚玉的經紀人——都打遍了，都沒人接，喬韻的手都顫得不像話了，她翻聊天記錄，翻通話記錄，翻自己的通訊錄，翻了半天都找不到，忽然想起，跳起來去找舊手機，跑到一半，自己絆倒自己，摔在地上也不覺得疼。

    舊手機拿出來，從黑名單里找到一個號碼，她打過去，這下倒是響兩聲就接了。

    “喂——是……小喬？”對方明顯詫異。

    “林……林阿姨……”喬韻聽到這聲音，不知怎么就哭了，她問，“你知不知道秦巍現在在哪里出外景——但我聯系不上他——”

    她著急又委屈地說，抓住了這聲音里遺傳給秦巍的一點點痕跡就不肯放，就像是對他本人控訴，“地震了——但我聯系不上他了……”

    ☆、第77章 最龐大的問題

    “什么？地震了？”

    剛接到喬韻的電話，林女士是有點吃驚的——就有天大的事，也很難想象喬韻會主動聯系她，語氣還這么急切，這個女孩子一向桀驁不馴，時裝發布會，秦家幫了這么大的忙，事后也不見她打個電話來感謝。林女士和喬家走得近，多少是有點忍辱的，要不是秦院士的態度表露得很明顯，她未必會拉得下這張臉。

    喬韻的性格，確實很難讓人喜歡，別的不說，不穩定這一點，林女士是一眼就看出來了。搞藝術的人可能不是情緒都激烈，但性格不穩定的概率比較高。她是見慣世情的一雙眼，見了面一撈大概就有判斷，平時聽兒子說起來，也確實如此，很多架就因為喬韻從小被寵慣了，有點壓力就會反應出來，一疲倦起來，小小的事反應也會很過度——是好是壞這不評價，但居家過日子，一直要去安撫這樣的性格，挺心累。

    一開始她也當地震這個事情，是喬韻最近工作壓力太大，又鬧drama了，心里不以為然，口氣卻比以前客氣，“——應該沒大事吧？你別著急啊，秦巍在拍戲的話，手機一般也不接的，你們是不是又吵架了——”

    那邊更著急了，一邊哭一邊含糊地說‘不是’，又讓她去上網看新聞，林女士半推半就地開了電腦，搜了關鍵詞，看了幾行字，再看看震中地點，她的手指一下僵硬起來，“你剛才給秦巍身邊所有人打了，都沒接？”

    她的語氣似要比平時更尖銳，但沒戳著喬韻的脾氣，“沒接，您知不知道他現在在哪，沒去那一帶吧？沒去吧？你不知道的話還有誰知道？——您趕快想想！”

    兩個女人脾氣都強，每每見面了總是你爭我搶，誰都要捏住主動，這時候卻沒人在意了，林女士不信喬韻說的，自己用辦公室座機撥兒子電話，這下結果更糟——剛才是沒人接，現在是‘你呼叫的號碼不在服務區’。

    林女士比喬韻更慘，只有兒子的電話，連經紀人的電話都沒有，兩人最后一次聯系是一周以前，秦巍只提了一句去四川出外景，具體地點——要么沒說，要么說了她不記得了，母子間因表演的事，關系到現在都是不冷不熱的，林女士幫了發布會也沒見兒子回頭，本指望喬韻能感恩點，回頭打個電話，給她一個突破口，她再好好籠絡籠絡，叫秦巍定下心來別再瞎鬧——可這兩小輩都是白眼狼，電話沒見打，幫了這么大的忙，反而好像真分手了似的，彼此都沒音信，林女士心灰意冷，索性不管他，想著等《白洞》拍完了，冷一冷再說。

    ——現在這些盤算還算什么？簡直是可笑，她緊緊握著電話，就像是握著生命線，生養他的母親反而不如分分合合的前女友知道得多，就怕喬韻聽說自己幫不上忙了就掛電話?！澳隳抢镞€有沒有其余人的號碼？有沒有？——你報給我，我來打?！?/br>
    “我去找范立鋒，秦巍可能還和他有聊，”喬韻的聲音也在抖，她果然要掛電話了，“先不說了，一會——”

    “你來我辦公室，”林女士趕緊說，她現在斷不了線，“我這里——我這里電話多，也有電腦，我們一起打?！?/br>
    喬韻遲疑了一下，應了，林女士過來敲門問什么事，“林總，下午那個會——”

    她看清楚林女士的臉色，“還是改期吧？”

    什么會？林女士真記不清了，她現在連呼吸都記不住，隔一會喘不上來了，吸一口氣，腦子里亂糟糟的，一會兒想到秦巍小時候，歪歪扭扭地蹬著自行車向她騎過來，一會兒又想到他們最后一次對話又是不歡而散，她最后一句話說了什么不記得了，只記得表達的是失望，一會兒又醒神：秦巍還沒死——秦巍怎么會死！他絕不會死的，現在回憶什么？別自己先往壞處想了！

    喬韻進來的時候她反應都慢了一拍，秘書過來敲了兩次門才應：不怪她不肯放進來，喬韻臉色蒼白得像鬼，一看就是家居服直接穿過來了，又從沒來過這里，能上樓都算是異數了。

    “立鋒那怎么說？”她急切地問。

    “沒回我，可能睡了，我沒他在那邊的電話。我剛問白倩有沒有，她在給我找?！眱蓚€人都沒別的話，林女士在屋子里走來走去，過一會忽然說，“不會去那么偏遠的地方的?！?/br>
    喬韻沒吭聲，林女士又自言自語，“先確定人在哪，大不了飛過去?！?/br>
    “范立鋒電話拿到了，”喬韻說，她這會倒不哭了，就是鼻子紅，“你別亂，先找一下制片人——京圈你們這么熟，制片人應該能找見吧？多打幾個電話問一問！”

    公然對自己指手畫腳，林女士反而不生氣，竟有一點點安全感升起：秦院士在國外開會，現在和他說了也沒用。秦家林家那么多三親六戚在這一刻似都不如喬韻能讓她感到自己正被陪伴，她知道在這世上還有人和她一樣在意秦巍的安?！獣退粯討倚牡竭@程度，能和她分享這情緒的，就只有喬韻。

    范立鋒的電話打通了，那邊的聲音果然帶著睡意，一下又驚醒了，音量大起來，“他和我說過，對對，但是他自己都不知道去哪，就知道是去川省……”

    “我給周小雅打電話?！眴添嵎畔码娫捑陀秩シ硪粋€號碼，動作一下一下很穩定，眼神直勾勾地就盯著話筒，人好像活成木偶，打一個電話就帶走一點活氣，“你也打，你問問廣電口認不認識制片人?！?/br>
    京圈這么小，繞著都認識，三臺電話輪流打，總算找到制片人，但制片人的電話也打不通，一樣是【您撥打的號碼已經離開服務區】。電腦里彈窗新聞一個個跳出來，傷亡人數、震級、震中……秦巍失蹤的消息漸漸擴散開來，親戚們開始打電話來詢問，林女士耐著性子接，越聽越亂，沒一個人能幫忙，知道去哪的人似乎全都跟著去了，這懸念越來越大，隨著時間的推移，傷亡情況的擴大越來越不祥——

    “我兒子會沒事的?！?/br>
    她暈得坐不住了，在沙發上躺了一息，又翻身坐起來，反而豁出去了，目光灼灼地對喬韻說，好像越堅定就越能成真?！安灰獡?，我兒子會沒事的?！?/br>
    喬韻和她不一樣，知道的早，林女士崩潰的時候她已經度過了最初的階段，現在林女士收拾心情了，她反而又有點繃不住，嘴唇白得顫抖的，聽林女士這么說，只是虛弱地笑一下，又去撥電話。

    “喂，你好，是官小姐嗎，我是……喬韻，秦巍的朋友?！?/br>
    這個電話稍有進展——官小雪竟曉得秦巍出外景的地點：還好還好，不是在震中，距離那一片還有一段路。林女士在谷歌地球上把那一段路看了又看，好像抓住浮木，“我就說沒事的！應該是手機信號塔出了問題，一下沒信號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