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明白了,明白了?!庇浾哌B連說,笑呵呵的記筆記,“您膽子挺大的——對方應該比較有背景吧,我要都發上新聞,不要緊嗎?” “我是膽子小,不然就指名道姓了?!眴添嵠沧?。 “您這和指名道姓有什么兩樣?” 兩個人都笑起來,喬韻笑得有點暈:今晚打交道的人精太多了,cpu過熱,真是跟得力不從心。 “剛才過來的時候,你們好像在說靈感來源——歐美那邊是不是叫繆斯女神?——的問題,”第二個問題扔過來了,“可以說說你的靈感來自哪里嗎?” 怎么人人都好奇這問題?喬韻很煩,她知道這不對,人家沒做錯什么,但還是想翻白眼,設計都出來了,就閉嘴驚艷不好嗎? 身后腳步聲響起,秦巍又走回來附近。 “可能很多人都會覺得設計師的靈感來源是很私人化的,”她和氣地說,科普藝術常識,“但其實很多時候,靈感可能來源于一種自然現象,一種自然或者工業的,有幾何美學意義的畫面,或者甚至是某種哲學理念,比如說【韻】的品牌理念就和太極有關,剛柔的融合一直都是創意的重點……” 馬虎眼打得好,記者不專業,沒法挑她的刺,但他不可能就此認輸,索性丟直球,“那你是說這一次發布會的設計和你的親朋好友沒有任何關系嗎?比如說——秦巍,哈哈,你看他就站在你身邊,你覺得他對你的設計有意義嗎?” 秦巍滿臉親切的微笑,聞言微笑看過來,對喬韻挑挑眉毛,像在挑戰什么,喬韻看看他,也是不由幽默失笑。 “當然有意義!”她說,“沒他幫忙,我這秀哪開得起來?這個秀能成功舉辦,80%的功勞在他,你看今晚他也帶了這么多好朋友來支持,不然我哪來這么大面子?” 她作勢踢秦巍一腳,“看在你這么仗義的份上,欠我那五十萬不要你還了?!?/br> 秦巍笑著招架,扭頭對記者說,“知道我為什么要這么幫她了吧——欠著錢呢!” “哈哈哈……”記者干干地賠笑,根本不打算就此讓他們過關,“最后那條裙子的靈感來源也是哲學理念嗎?” “……”他問得太突兀直接,喬韻在回答以前不免沉默幾秒,就是這幾秒喪失所有優勢,讓她撒謊的猶疑被看破,只能說了實話?!安皇??!?/br> “那是來自一個你愛的人嗎?” “……是?!?/br> “是秦巍嗎?”步步為營,咄咄逼人,這已經不再是采訪了,秦巍要說話,但喬韻非常迅速肯定地回答。 “不是!” 她堅定地直視記者,語氣沉穩,又重復一遍,“不是?!?/br> 不是? 記者沒話說了:官小雪就是緋聞女友,她的金主是誰所有人心知肚明,這個喬小姐,大學時代和秦巍交往四年,大年初二家庭聚會,秦巍為了她的時裝秀把人脈使到這地步,他們不是?這衣服不是? 他禁不住去看秦巍,想尋找點線索,但秦巍只是停頓一秒,他的笑容像是白熾燈,電壓不足,閃了閃,但很快恢復開朗,“看吧,就和你說不是了。謝哥,你怎么老覺得我們倆是一對呢,上次過年時都說得那么清楚了——現在還得讓人家說幾遍???” 他們倆這么坦蕩蕩,光風霽月的樣子,記者反而不知道該怎么問了:說女友,人家緋聞女友官小雪就在現場,看著挺開心的。說親密,秦巍剛才還帶了個圈外的女孩子入場,兩個人坐在一起看完了整場秀——就坐第一排,設計師看到了都和沒看到一樣,這讓人怎么說? “但你們以前真的交往過吧?”記者是真的開始動搖了,甚至不自覺跳出狗仔身份,困惑道?!斑@消息應該不是假的吧?” 能否認喬韻真想也不認,但可惜不能,她眨眼,“以前是交往過,但現在就是好朋友了嘛。你看人家都有新對象了——” 他們的眼神再度擦過,笑容消失了片刻。 記者砸吧嘴,“官小雪?” “可能不是官小姐哦?!眴添嵜蜃?,笑意被蝕刻在臉上似的,卻上不到眼里,“官小姐拿的是我們給東北代理商的請柬來的呀,事前我們也不知道……她坐在代理商區域里哦,您沒看見秦巍身邊坐著的那姑娘嗎,都牽上手了,您說是不是新對象?” 還真是?謝哥撓撓頭,左看看右看看,是真不懂了,“這……不是我說什么,秦老師,這帶新對象來看前對象的發布會,您這心,是不是也——” 他這是還提上意見了?秦巍唇角笑意也濃,他像是在開玩笑,“你看,謝哥,這你就是在推卸責任了——這件事必須得怪您?!?/br> “怪我?”謝哥迷糊地捧哏。 “可不是怪您?要不是你們在電影院不聽解釋,那我也不至于帶人過來啊?!鼻匚‰S手就是一鍋出去,“說吧,發布會前是不是新聞標題都想好了,【官小雪只是炒作,秦巍正宮是大學女友】?” 那他怎么不帶官小雪來?噢,對,官小雪和他已經不再‘門當戶對’了……所以官小雪一定要來——她不要如此結束緋聞,和秦巍‘分手’解綁,喬韻再度遲鈍的恍然大悟,她的思緒運轉越來越模糊,只有本能撐著:所以她拿了別人的邀請函也要現身,沒太多人搭理也要留下來參加after party—— “哪有這樣起標題的?”謝哥的聲音模模糊糊的,忽近忽遠,“怎么也得是【玉女情變淚灑發布會,秦巍現場示愛設計師原女友】——哈哈哈——” 秦巍的笑聲低低的,像回蕩在她夢里的潮水,“所以了,你看人家上次說得多清楚,就不愿意被寫啊,我不能連累了她是不是?——所以您行行好,今天這個稿就別這么發了唄,又不是事實,給朋友帶來困擾多不好意思——” 他今晚太到位,帶著謝哥采了這么多大咖,謝哥也為他的殷勤打動,更莫名因他的信任有些感動:不糊弄,說實話,狗仔反而想配合?!靶邪尚邪伞鋵嵾@也不怨我們不信,還得怪你,對朋友太好,惹人誤會啊。那你得說說新女朋友的事,圈外人?” “所以了,這不是更得帶一個人來——不然喬喬要誤以為我對她舊情難了才這么幫她,趕緊的再拒絕我一次,豈不是烏龍了?”秦巍頂頂喬韻,“喬喬,是不是?” 喬韻顫了一下,忽然回到現實里,視線和秦巍交錯,一瞬間忽然回到現實,涌起鮮明的恨意,她不知這情緒為何而來,只憑它推著自己往前涌去,“哈哈哈,什么誤以為,就是舊情難了!” 秦巍的瞳仁微不可見的放大,謝哥也吃驚起來,喬韻左右看看,忽然大笑,她接著說,“——您別看他這個樣子,其實我們分手以后他都求了我五百多次想復合了,每天按三餐!時不時還附送個夜點——” 在謝哥捧腹的笑聲里,他們的眼神電光火石,撞出熾藍的火星,沒落到地面就被黑暗吞噬。秦巍慢慢地也笑起來,笑容明亮得仿佛沒一絲陰霾,舉起手點她,“淘、氣?!?/br> 喬韻聳聳肩一吐舌頭,謝哥忙里偷閑,一邊笑一邊從眼皮底下看:這么坦蕩,看來是真沒什么了?情人做完了真的做回朋友?這……是不是有點怪??? 但話又說回來,圈內比這個更怪的事有得是,以秦巍‘傾國傾城貌’,這似乎又在情理之中,他身邊的異性還能少了去?一場就是三個女人,他還有個美女經紀人李竺,同譚玉、周小雅姐弟相稱,兩個影后都對他另眼相看,這樣的男人身上發生的事,似乎真不能用常理來衡量。謝哥最后一搏,發壞,“那我這也采得差不多了,你帶我去找官小雪,我也采她幾句唄?” 怎么說也傳了這么久,真是還有什么,反應不該這么自然,但兩個人似乎是真無所謂。 “走就走?!鼻匚÷柭柤?。 喬韻捂著嘴笑,“快去快去?!?/br> 最后一招也不奏效,記者沒轍了,只能被秦巍搬走,秦巍走了幾步,又停下來禮貌性等謝哥和別人寒暄,他像是想起什么,回頭對喬韻說,“對了,最后那件衣服——” “不是,不是?!?/br> 喬韻低聲說,急促又堅決,她咽了一下,仍維持著和秦巍的對視,下巴慢慢抬起,像在挑戰他可能的異議—— 但秦巍沒動怒,他甚至沒有更多的情緒,只是愣了一下,便息事寧人地微笑起來。 “你看,又來了——這一次真別多想,沒別的意思,你不需要再費心思,”他說,“其實我只是想說,這條裙子真的很好看?!?/br> 費心思,費什么心思?別的意思,什么是別的意思?他的笑充滿了心知肚明的味道,看穿了她的謊,卻不拆穿,大度地周全。他們的目光糾纏著,新生的認識生長:他已經不再會追著向前了,他不再會拆穿她的謊,斷言她‘你還愛我’,她也不需要再費心準備另一次為難的拒絕,‘多謝你幫我,但種種原因,我們不適合重修舊好’,他沒這個意思,這一次幫她所有的付出也不是為了等到這么又一次的拒絕。他已經走遠了,結束了,重啟了放下了,如她的愿飛走了—— 秦巍退后一步,沖她淺淺一笑,轉身帶著謝哥走了。喬韻站在當地半天沒動,笑還粘在嘴角,半天沒退,僵得透著假。 她想喘口氣,但哪有能喘氣的時間?青哥沒喘氣,帶人去show room了,白倩沒喘氣,招待著上下游廠商,她是老板,她喘什么氣? “謝謝謝謝……” “其實關于這三個系列,我個人的看法……” “黃總!你這么說實在是太過獎了——” 好不容易,客人都應酬得差不多了,剩下自己人,氛圍卻更熱鬧——這場秀,是不可能里生生撕出的可能,反響如何大家都看得見,這不是喬韻一個人的成就,燈光、化妝、布臺……都分潤掌聲中的成就感,這派對大家都開得有滋味,之前讓她完成工作,現在逐個過來和喬韻慶功——都是她一個個磕下來的大拿,跟著她嘔心瀝血的干,這份誠意喬韻怎能翻臉不認?該喝得喝,該笑得笑,記者在角落里穿梭,閃光燈不時亮起,骨rou皮對明星虎視眈眈,名媛們談笑風生,整個派對越夜越美麗,燈紅酒綠、衣香鬢影,居然漸漸有點大牌晚宴的感覺。 “文文!” 杜文文的出現,再惹來一波高潮,和喬韻擁抱的她成為注意力的焦點:今晚這場秀,杜文文盡顯功力,兩件衣服都走出精髓,不少人因此看好她此去米蘭的前景,推她為亞裔模特第一人。時尚圈跟紅頂白比演藝圈更甚,杜文文獨具慧眼,寧可得罪某位背景深厚的官二代也要堅持履約,來走喬韻的秀,之前都當她傻,現在效果出來了,所有人都推崇她的藝術眼光,爭先恐后來混個眼熟。 “真是太棒了,你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我心里……” 剛才對喬韻說過的話,現在換個主語,原樣再說一遍,人群中心的杜文文聽得容光煥發,從這個距離看過去,高出所有人一頭的她,身邊環繞著一圈圈擁躉,就像是在燈海里一層層開出的花,艷光照人、芳華絕世,笑靨亦如花。 喬韻藏在t臺下的陰影里,坐在臺階上半倚半靠,把臉擱在下巴上,笑望這一幕,她陷入某種玄妙的迷離,意識在睡與醒間游走,舍不得睡,像是怕剛到手的成功只是一場夢,轉醒就落空,可現在又無法沉醉——她這么渴望這一切,渴望到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但當它成真的那一刻,她又開始被這浮華后的寂寥籠罩。今晚飛揚的贊美里,多少是真,多少是假,身邊揚起的笑臉,又有多少別有目的,多少人有哪怕一丁點真誠? 有個人在她身邊咳嗽一聲,吸引注意——傅展提著褲腳,小心地在她身邊坐下,有點同情地說,“其實,你應該給我打電話的?!?/br> 喬韻扯扯唇,她疲倦得想重新蜷起來,把頭擱在膝蓋上,就這樣團著睡過去,只是倔強讓她硬挺著脊背不彎,“哦?” “我認識sally的家人,和她也還算熟悉?!备嫡闺p手合攏,放在膝蓋上,語氣就事論事?!啊乙惨恢痹诘饶愕碾娫??!?/br> 他居然還有點委屈,好像喬韻沒開天眼知道內情是她的錯,喬韻想笑,但運轉遲鈍的思維緩緩推理出結果:杜文文是他為自己找的,他去了【she】的秀,mandy也和他一起過去,她沒法推諉‘我不知道你可能認識sally’,太多蛛絲馬跡,在當時她應該給他一個電話。 “我不喜歡求人?!彼>氲脹]有任何套路在手,也不想去猜他的心,雙手搓著臉,直言不諱?!啊皇俏仪蟮?,他是自己來的?!?/br> “那你有沒有罵他?”傅展沒裝不懂,這男人一定又是不知在哪里觀察到了全程,也看穿了全部。他的指責無聲又委婉,提起前事還有點委屈。 喬韻不慣這脾氣,放下手直接說,“傅先生,他幫我以前至少還打電話來問我,你呢?你想幫我,怎么不給我打電話?” “我打了的話你會怎么回復我?”傅展反問。 遠處的笑讓此處更安靜,他們的眼神在陰影里碰撞著,堅硬地擦出火花,喬韻有種清醒著溺水的感覺,她能感到事情的發展方向,只是卻已沒了足夠的倔強去改變。 “你想要我以后打電話給你?”她問,稍稍軟下來。 “我只是想指出,你需要一個人來幫你處理這些事情?!备嫡沟恼Z氣依然很客觀,他比了派對的方向一下,又補充,“還有另一個層次的事情,你也需要一個人來幫你?!?/br> “你覺得你合適?” “我覺得我對你來說,至少比秦先生更合適?!备嫡拐髑笏囊庖?,“你的看法呢?” 他有關系,且都在圈內,比秦家隔靴搔癢的社會關系當然更合適,他有意愿,想參與到品牌中已非一日兩日,他也有作用,sally的事不會就這樣完結,秦家的虎皮不能永遠支下去,之前事發突然,沒有選擇,如今再多用一秒都沒臉皮,他現在進場,也可解燃眉之急。 喬韻該怎么否認傅展的觀點?‘不是’不可能永遠說下去。 “是?!彼崖曇魫炘陔p手里,“你非常合適?!?/br> 傅展安靜下來,過了二十多秒才提示,“我在等?!?/br> 還有點小委屈。 他是該委屈的,從見面到現在,只有善意,都在幫她,她回應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拒絕和小脾氣,他卻仍愿伸手拉她,他的小心思無非就是想追她而已,這樣的殷勤款待很多,但不應因此輕忽這些把心捧低的人格,她過分任性——但他卻總在寬和。 喬韻偏過頭看傅展,他的輪廓沐浴在遠處輻射來的光暈中,不及秦巍的耀眼,當然,但他也有溫潤厚沉的魅力——只是她無論如何也興不起什么歉意,只有步步入局的不舒服,傅展的風度無懈可擊,他藏起了贏家的優越感,但藏不起她別無選擇的事實。 “你想和我在一起,”她說,像警告又像提醒,“但我不和合作伙伴談戀愛?!?/br> “我知道?!备嫡拐f,“但這是可以被改變的?!?/br> “我心里有永遠忘不了的人?!?/br> “這也是可以被改變的?!备嫡惯€是很有把握的樣子。 喬韻失笑,她把臉擱在膝蓋上,側著看他,“是不是什么東西在你心里都是可以被改變的?” “不是我對自己的能力這么有信心,”傅展溫和地說,“如果我們能有更好的開始,那當然是最好,但事實是沒有,我可以選擇走開,但也可以選擇留下來接受事實,相信這一點——有足夠的智慧和耐心,什么事都能做得成?!?/br> 他的風度是水面的冰峰,秀氣晶瑩,沒有任何威懾感,決心卻又像是水下的冰山,看似無害,但靠近了就能感到那龐然的,無可違逆的壓迫和窒息,冰活動得緩慢,但雕塑了整個地球,喬韻不知道她能在這樣的力量面前說什么,如果她是第三者,甚至會覺得傅展的做法很勵志:游戲開局時他什么也沒有,憑智慧與耐心,現在已經在和她談合作了。 “你想要什么角色?”她閉上眼做最后的努力,或者毋寧說是宣泄?!拔也粫o你太多股份?!?/br> 傅展忍辱負重得可以參與21世紀最佳婦德評選什么的傻逼活動,“我只需要一點點?!?/br> “你和青哥走得太近了,讓我很不舒服?!?/br> “以后會逐漸疏遠?!?/br> “你想要什么職位?”這問題他沒回答,所以喬韻又問了一遍,她已經退化得只有本能,遺忘所有社交禮貌。 “你需要我做什么?”傅展問她。 喬韻睜開眼,把他看一遍:他的表現,禮貌到無可挑剔,到現在還維持安全距離。除了本能上的一點抗拒,傅展沒有任何地方能讓她不喜,甚至可博到高分。他的復雜和強硬都很安靜,溫柔卻大張旗鼓,很有欺騙性,看穿了也有時候不得不目眩神迷。 “現在?”她說,想到日后的博弈,忽然間所有空虛和疲倦爆發式回卷,被腎上腺素壓制這么久,反跳得洶涌澎湃,今晚她辦了一場最成功的秀,這一時刻,誰能與共? “現在就擁抱我一下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