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他怔怔站了好一會,自身狀態明明無法流淚,但又的確感受到了水珠—— 長街都被突如其來的雨霧籠罩了。 黎城似乎總在下雨,與名字迥然相反,這里的每條街道常年都是濕漉漉的,磚縫間生著除不盡的青苔。 水塔耀眼,河道清亮,方磚留著蜿蜒的水痕,雨霽后經日光一照,到處都在熠熠生輝。 那對出游至此的年輕夫妻顯然沒有隨身備傘的習慣,為避免麻煩,男人也沒有啟用屏障,只是脫下外套罩在頭頂,與伴侶小跑著遠去。 孤零零的喻沛身后,簾子似的積雨檐下,小箏汀掙開保姆的手,也孤零零地站著。 他后知后覺,不安地往旁邊掃了幾圈,低頭捏過那只毛絨掛件,很小聲地呢喃了一句:“咪嗚?” 喻沛應聲轉身,而雪豹蜷縮于領域里,傷得太重,沒有力氣回應。 第69章 年末歲首 阮聞磬的死訊,比小箏汀歸家的時間晚了整整兩天。 畢竟皮rou剮缺,警署那邊需要花些時間確認其真實身份,再通知家屬領人。 實際上,他的父母在看見他獨身一人返家時便驚然變了臉色。 阮母攏著披肩的手指痙攣失力,驚頹著落于身側。 阮父情緒過激,按著扶手企圖站立時,直接從輪椅上滾了下來。 天地都是霧氣森森的一團膠,屋檐化作尖利獠齒,鷯鶯困于其間,難以振翅。 而小箏汀被保姆牽進巨口深處時頻頻回頭,除卻硌著他掌心的掛件金屬環正逐漸轉暖,周遭寒得徹骨。 沒有人關心他的傷情,遑論換藥。 最后還是夜半發燒時,雪豹碰落了好幾個花瓶,才引來查看情況的家傭。 他甚至沒有資格出席他哥哥的葬禮。 家里任何對外通道與窗口都被鎖住了,他獨自待在冷冰空曠的大房子里,從一個房間奔向另一個房間,從一扇窗戶跑去另一扇窗戶,只為追尋載著家人和喪葬物不斷遠去的懸浮車車隊。 就在隊伍快要消失在他視野里的那一刻,鷯鶯自他脊骨飛處,高鳴著追了上去。 那一天,他無師自通了與精神體的短暫視覺共享。 也是在那一天,這只鷯鶯超過了精神體最遠距人范圍,一路藏藏躲躲,小心翼翼,跟到了遠郊墓園。 其身上各種藍色太過锃明瓦亮,怕被有心人發現,始終離得很遠。 最終,他連碑上的照片都沒看清,就捂著劇痛不已的眼睛跪趴在地,淌著冷汗陷入昏迷。 那之后,小箏汀的日子并不算好過。 雖然阮家父母并沒有過分苛待或者凌虐他,對外也只是宣稱小兒子驚嚇過度,需要靜養,不宜見人。 但他從父母的眼神里讀到了明晃晃的憎惡和怨恨,粘稠的,濃郁的,如有實質,完全迥異于早前感知到隱約冷漠,正慢慢自他皮膚滲進去,順著骨縫把人囫圇澆筑起。 他忽然無比清晰又無比痛苦地意識到,以往那些吝嗇的柔情都是鏡花水月,屈指可數的溫聲細語不過惺惺作態。 它們已隨著阮聞磬的死亡褪下糖紙,內里藏鋒,正一片一片絞割著他的心臟。 那些過往如同數把鋒利的鋸齒刀,隨著漫長年歲略有痛楚地鍥入他身體各處,如今才完全顯露出來,可不管或進或退,都鮮血淋漓。 阮聞磬的房間被封掉了,而小箏汀的房門甚少被人擰開。 這里挑頂至多不過三米,卻既是樊籠,又是高塔,他拘于此間,像是無聲無息被活葬在時光里。 與此同時,定期推進他身體的藥物劑量正不斷加大,鷯鶯飛羽焦化剝落,已經失去了飛行的能力。 雪豹為逗它開心,時常會馱著它從窗口跳下去,或者裝作受到驚嚇高高躍起。 人為形成的風力里,鷯鶯偶爾會裝裝樣子,撲騰兩下翅膀。 但一人一精神體平常都情緒低落,有時對著雪豹的耍寶逗趣,連一點笑都扯不出來。 喻沛日日看著他,像在看一尊靈氣漸失的人偶,無緒又焦躁不已。 2621年生日這天,小箏汀被送至海沽星平崎,休曼研究所。 明面上是治療,向導轉于普通人;實際上是贈與實驗,死傷不論。 那天日頭晴好,研究所外月季嬌媚,綠樹成蔭。 阮母像小時候一樣,彎腰親昵地撫了撫他的發頂,柔聲道:“汀汀,你在這里待一陣子,爸爸mama有些事,五天后我們會來接你的?!?/br> 他之后懷揣最后那點期待,乖乖等了好多個五天。 一直到罹患時間知覺綜合障礙,都沒有等來接他的人。 研究所的大門那么高,配著森寒冰冷的通電封鎖帶,像是一道永遠都翻不過去的天塹。 同時又那么低,畢竟鳥類是擁有翅膀的,換羽之后翱翔天際,自由無拘。 可小箏汀不會凝化外顯屏障,研究所也無人教授他正確的向導課程。 他的絡絲無法修復飛羽,反倒在日復一日的嘗試中,變成了異化的棘刺,在清醒時、在睡夢里、在驚厥下……無一例外,悉數反向扎進了自己的身體。 為什么不能剝下來?他無望又痛苦地想著,為什么不能把這層向導身份剝下來?! 不知是受前期針劑影響,還是在家里十數年的耳濡目染,他終于迫切地想要成為一名普通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