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喻沛不太習慣這副模樣,太過陌生,一靜一動都帶著飛揚的少年氣,仿佛整個世界縮聚于他眼里掌心,又匍匐在他腳下。 “我還以為,”他挪開眼,半是慶幸半是遺憾道,“我們少年時代見過?!?/br> “沒有,”阮箏汀掐著手心,輕聲否認,除卻開頭首音略有打顫之外,別無異常,“沒有見過?!?/br> “算起來,”喻沛審視他片刻,冷不丁說,“我們第一次見面,該是我22歲那年?!?/br> 阮箏汀愣了一下,旋即心口像被人不輕不重捻過一把似的,有些不對味地反駁道:“你認錯人了吧,我在哪里見過22歲的你?” 喻沛眼睛瞇起,整個人數秒間像是經歷過一場崩塌重組,自我更迭一輪,終是枯于隆冬,又在勉強維持下露出個稍許灰敗的笑容。 “沒見過……那就沒見過吧,”他撐地站起來,再次拉過阮箏汀手腕,“反正后面大概率不會再見了?!?/br> 被他輕輕牽住的人眼皮一跳,嘴唇嚅動過兩下,終是沒說什么。 大抵是哨兵流露出的情緒讓人感覺太過落寞,向導堪稱溫順地被他牽著。 他們走過逐漸崩壞的樓道,走過人骨與機械碎片,走過破敗嬌爛的花梗,輕而易舉,推開了那扇門。 房屋框架半毀,窗戶洞開,燃燒大半的窗簾飛卷,熱浪帶倒了床頭柜上的花瓶,永生菊落在床單與地板間,繁疊花瓣散落,滾出一顆閃著紅光的監控攝像頭,被踢碎電鎖門檻的軍靴一腳碾碎。 喻沛肩胛處的布料被機械撐破,當中有液態金屬伸長變形,唰地落成一雙黑金羽翅。 咯吱作響的地板之下,骨骼間擠壓而出的注射液順著縫隙汩汩洇上來。 阮箏汀皺眉躲避的間隙,被人拉著手帶進懷里,箍著腰腹,從窗口飛了出去。 飛行翼扇動,帶起的風把火焰更遠地吹開,床尾懸掛的金屬牌咔噠掉在地上,一點一點化成黏液。 阮箏汀死死盯著那組變形模糊的數字,直至吊頂不堪重負,轟拉一聲砸扁病床,裹挾著火光涌進他的視網膜。 他長而慢地呼出一口氣,被身后人帶著迎上長風,遠離樓體,高高掠過生銹的研究所鐵門,直向燃燒著的天穹。 “阮箏汀,你的夢要醒了,不以他殺的方式?!庇髋媸疽馑纯搭^頂蛋殼般逐漸開裂的天幕,嘆息似地輕聲說著,“再見?!?/br> 阮箏汀反手想去拉人。 白光似水漫入,碎片紛然而墜,點燃了他們的衣角。 螢亮雙手扣在一起的瞬間,兩具身體轟然碎成千萬點星屑,糾纏往上,于長夢飛向現世。 第47章 光暗相逢 早五點整,一輛小型飛梭徹底脫離迦洱彌納引力范圍,匯入民用航線。 艙室之內,只開了一盞壁燈。 角落簡易單床上,哨兵眉心聳動,睜開了眼睛。 “醒了?”以安塞過去一杯溫熱的葡萄糖水,“封境剛解了一半,你緩一緩,剩下的,等回平崎看看?!?/br> 喻沛應著,把自己半撐起來坐著,邊探指去摸腕間的絡絲,意料之中摸了個空——淺鏈不比全域結合,超過一定距離會自動斷開。 以安瞥見他手上的動作,笑道:“也不用這么趕的,你是不是沒跟人好好道別?” “好好道別做什么,又不是不會再見了?!庇髋鏇]什么表情,捻著手指,不言不語良久,又略顯茫然地開口,“安叔,他好像……不記得我了?!?/br> 以安知道一點當年的事,想說什么,但他自己都有病,遂頓了頓,只好靜靜聽著。 喻沛轉向舷窗,盯著空洞洞的宇宙,語氣也是空洞洞的:“不對,或許那個人根本就沒有存在過,就像你們說的那樣,我怕是早就瘋了?!?/br> * 與此同時,迦洱彌納,塔沃楹鎮,貝樺街22號。 阮箏汀睜眼后,躺在床上發了很久的呆。 沒有雪豹跳上床鬧他,淺鏈已經斷開,環控器和壁爐開了一宿,房間里屬于喻沛的精神力早已消失。 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個早晨,溫寧安靜,幾乎與征兵令前的那些假期重合。 他可以在歡迎牌上掛好外出字樣,獨自在家,無所事事又放松愜意地窩上一整天。 沒有人知道他是向導,來自澤爾希,逃自休曼,害過好多好多認識的、不認識的人。 他可以裝作看不見那只鬧騰的肥啾,看不見偶爾見著的、屬于其他人的精神體,看不見塞路昂納的窺探和暗示。 而現在…… 他揉過復明后略有發酸的眼睛,掀被起身,赤腳踩上地毯。 遮光窗簾拉得十分嚴實,鷯鶯團在窗臺上,守著那盆從修黎挖回來的山野草。 現在他要回警署解釋——自己的固搭一夜之間消失這件事。 他漫無邊際地想著,一邊簡單收拾著自己,直至終端提示有通訊請求。 他隨手掛斷,直到對方打第二遍時,才沒在狀態地接起來:“您好?” “你好,請問是阮箏汀阮先生對嗎?我是喻隊的朋友,姓駱。他在我這兒掛了個號,你看什么時候方便,我來接你治眼睛……”對方友善又溫和地講過一通,見電話這頭一直沒反應,“嗯……阮先生……阮先生?你在聽嗎?” 阮箏汀草草披過外套,轉進底樓:“……抱歉,已經不需要了,謝謝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