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 裝備被悉數收走,精神體無法凝化,喻沛窩在機艙角落,手里捏著個人終端,扭頭往窗外看。 陸地在變小,他見海見云,獨不見親眷摯友。 “b計劃是什么……b計劃……”他喃喃著這句話,攢了點力氣伸出手,抓住某個往來向導的褲腿,問著,“b計劃到底是什么?” 對方猶豫片刻,面露不忍,最終蹲身下來,把布料從他手里慢慢抽回來:“上面說……說要放棄喀頌?!?/br> 阮箏汀心里漸沉,又有種“果然如此”的釋然感。 喻沛想了許久才想明白“放棄”是什么意思—— 一級清剿,帶同整個星球。 他突然站起來,口中念念有詞,舉著終端朝中控室奔去,被反應過來的警衛們反擰胳膊,暴力抵在地上。 指揮官聽見動靜打開門,瞟過一眼情況后,抬抬手示意他們把人放開。 阮箏汀認出來,這是尚未退居二線的葛圻。 “……不能放棄,”喻沛有些站不起來,像是某種突發性軀體障礙,手指在內袋摸索,十分艱難地拿出了終端,“我接到我母親的電話了,他們還活著,還等著我們去救……” 屏幕上顯示著一串空號,音量被調大,轉成免提,傳出的卻是異種古怪的嘶吼聲。 機艙里頓時一片死寂,幾乎連呼吸聲都沒有了。 “你狀態不好?!敝笓]官斂著雙通紅濕亮的眼睛看著他,片刻沉沉嘆過口氣,穩住尾音,隨意指了個向導,交待著,“試試看,能不能安撫?!?/br> 無法安撫。 喻沛被穿上了束縛帶,向導怕刺激他,沒有掛斷那通所謂電話,只把聲音調到最小,放進他胸前口袋里,又把人帶去白噪音室關著。 向導素的作用消失殆盡,這人有些神志不清,小聲對電話那頭的東西交流著什么。 戰機接入星艦,駛離大氣層,飛往宇宙,空間漸漸暗下來。 他對著小窗撞過去,捆引繩繃直,只會讓人稍稍貼上玻璃。 哨兵大睜著眼睛,淚水怔然流出來,又會在掙扎間胡亂蹭上頭發。 阮箏汀對此束手無策,心口揪成一團,只能干等著這段夢結束。 05:25pm,是公開報道的星球死亡時刻,還剩半分鐘,時間卻不再以線性方式呈現于他眼前。 忽長忽短,忽明忽暗。 他恍惚以電影拉片的模式,粗略窺探到那人珍珠似的過往年歲。 28秒—— 臥房溫暖明亮,窗臺花箱里開著一大片可愛雛菊,微風輕撫間花顏明媚。 男人有些無措,發辮被嬰兒抓著,連頭都不敢轉:“我……他,他怎么……” 女人笑嗔:“不是抱槍的姿勢!” 27秒—— 瓦藍天空低垂,碧綠草甸無垠。 油畫一般的世界里,悠閑臥睡的小馬駒旁,女人把兩只幼崽攏在一堆,笑盈盈道:“來,叫蕤哥哥?!?/br> 小喻沛眨巴眨巴眼睛,忽地呲出一口糯米牙:“葳葳!” 小成蕤氣鼓鼓,話都說不清:“摸大摸??!” 25秒—— 午后,琴房,陽光肆意鋪瀉。 “這曲子好難,”女人赤腳點著踏板,馬尾一甩,“讓阿翡學?!?/br> 男人倚在鋼琴旁,專注地看著妻子,聞言笑得高深莫測:“你以為他沒有任務嗎?” 女人不由笑他:“哪有人結婚紀念日真讓幼崽干活的?!?/br> 男人撇撇嘴,作勢假哭:“你們不愛我了?!?/br> “多大的人了,別撒嬌!阿翡就是跟你學的!” 隔壁單人沙發椅里,小少年捧著比臉大的琴譜,苦哈哈地仰起頭來,同蹭到身邊的三只精神體訴苦。 22秒—— 燦陽正好,羊羔云團似的綴在草原上。 一群半大少年騎著駿馬,自遠處奔將而至,聲音恰如此地長風,自由而遠闊。 “阿翡!葳葳!你倆總算回來了!” 18秒—— 清晨,墓園,金燦花枝含露,哭泣天使慈眉低目,扣指祈告,翅膀上停著只藍背知更鳥。 一大一小立于石碑前,霧氣在喪服上洇出深漬,猶雨滴,也如淚珠。 “別害怕阿翡,”女人探指揩過眼角,邊摸摸少年的頭,笑容清絕,眉目生哀,“你父親一直在呢,我也會一直在的?!?/br> 13秒—— 又一年慶生宴,香料馥郁,樂聲guntang,篝火粲然映亮夜空,蜂蜜淌于舞步間,像蘸著火星的詩歌。 成蕤同人斗舞斗累了,舉著酒杯擠過來:“今年的愿望是什么?” 喻沛眄他一眼,揚手間金黃酒液潑于大地:“說出來就不靈了,你傻不傻?!?/br> 7秒—— 雪祈日,喀頌一年內最盛大的節日。 城鎮晚間明燈如晝,果脯累筐,人們把細小明珠和彩線編進發辮里,廣場彩旌飄揚,笑語蜩沸,綻放著真正的焰火。 “嘭——嘩啦——” 炸開的星點如紛然螢火墜地,鮮花滿巷,慶典中人群挽手歌唱。 阮箏汀聽不懂這些歌謠,醇厚雄厲,明快生輝,卻幾乎令人落下淚來。 他眼底猩紅,左耳聽見終端內異種們嘔啞的嘶吼,右耳卻幻化成最親昵不過的呼喚。 兩方時空不斷交疊,這種荒誕幾乎把他的意識整個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