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巡邏士兵通常不會驅趕他們——哭鬧和咒罵時有時無,要是不幸見了點血,那便是一場成本極低的威懾。 在這里,不,應該是從征兵令下達的那一刻起,軍令就高于一切了。 阮箏汀連續幾天都沒有睡好。 總有向導在悲戚哭喊,在嘶聲頌讀人權條例,在詛咒聯邦政府和軍部高層,在謾罵招募點的軍士們。 逃跑也時有發生,震懾的槍口沖著天空和殘月遙相呼應,有時槍聲斷續,一夜都不會停。 搞得他恍惚間以為自己不是去參軍,而是深陷某個可怕窩點,麻木地等待著被生割器官。 登艦那天萬里無云,所有新募向導都被注射過特制藥劑,以防躍遷途中產生嚴重不良反應。 這一艦少有心甘情愿者,艦內氣氛沉悶又壓抑。 阮箏汀被分到舷窗邊的位置,他本來打算好好見識一番宇宙浩瀚,結果在躍遷途中疼暈了過去。 加上連日思慮,睡眠不足,被隨行軍醫安撫療愈后,這人索性一路昏睡到了目的地。 * 2636年7月26日,修黎星區2區,地方時下午六點整,黃昏,空中飄著細碎的灰。 “311……戰時醫院?” 阮箏汀下艦后,轉過幾班懸浮公車,起起落落顛得頭昏腦漲之余,又被聯絡員引著,徒步在空氣質量堪憂的地界走了兩個多小時,現下仰首盯著面前的高大建筑,眼前止不住發黑。 艱難辨認過字牌后,他驚疑不定道:“聯名信,我交過信的,為什么會被分到這里?” 負責對接的士兵以為他找了些關系,想進個安全又清閑的崗位,眼里嫌惡藏不住,嘴上倒是客客氣氣的。 “這是組織分配的。你有什么想法或是生活上的困難,可以在三個月之后申請調崗?!?/br> 阮箏汀一陣胸悶氣短,忍不住半拉下口罩,不抱希望地問:“我能見見院方或者駐軍負責人嗎?” 聯絡員覺得這人逾矩又不遜,耷拉著眼皮,語焉不詳:“暫時不行,前線告急,得等一段時間?!?/br> 一隊巡邏兵停在不遠處,視線隱約掃過來。 阮箏汀不再多說,從聯絡員手中接過自己的行李,頂著滿頭細灰,有氣無力地頷首,道了聲謝。 自動門開闔發出輕微的聲響,腳步聲四下散去,巡邏兵重新開始移動,晚霞向極目處緩慢褪去,天色終是暗下來。 行人廖廖,街道寂靜,雪粉似的灰簌簌落著。 * 阮箏汀并非最后一位到崗的新人。 每年的六七八月,是軍校畢業生和新募兵士報道的日子。 他被安排進某間生活用品相對齊全的單人宿舍里,并獲得了短暫的兩日修整期。 兩天內,他摸清了宿舍到各個生活必需區域,包括但不限于食堂、公共盥洗室、物資所等地點的最優路線,以及人員最為冷清的時間段。 中途,還因為行蹤過于鬼祟,眼神過于飄忽,被某位正值休假的哨兵客氣請到了調度室細細盤問一番。 并以此為契機,被迫提早走完了一系列入職流程。 大抵是照顧哨兵五感敏銳的緣故,基地宿舍區的隔音極好。 從巴掌大的窗戶望出去,向下是灰暗空曠的街道,路燈擺設似的,只有在灰蒙蒙的清晨會稀稀拉拉地亮上半小時。向上是深遠蒼穹,除巡邏無人機或偶爾的飛行哨之外,見不著半顆星子。 阮箏汀自首都星而來,那里晚間繁華不減,燈火惶惶,遠眺成片。 喧沸聲攘攘,甚至能順著夜風,模糊傳進位于近郊的校職工公寓來擾他清夢,現下著實不太習慣。 他半靠在狹小的單人床上,研究了一會新領回來的職用終端——簡約手環樣式,里面預支了一個月的信用點,與他以往的月薪相比少得可憐——而后百無聊賴,打開了功能閹割的個人終端。 到達招募點伊始,向導的對外通訊權限就被禁止了,單向接收的外界信息也會被剔除各種不良消息。 阮箏汀雖是個好奇心匱乏,且對外傾訴欲望極低的人,但對這種半封閉式管理表示理解的同時,依然會生出幾分隱晦的不滿,和難以抵制的不安來。 全息屏加載良久才彈出來,畫質下降得厲害,還因區域限電的緣故時不時閃斷一下。 他上星網翻了翻近期的新聞,發現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思緒一轉,又不可控地想起招募點歇斯底里的哭喊和偶爾迸濺的血花,手一抖,退了出去。 他縮進被窩里,打算睡個早覺。 常言道,人若是驚逢突變,情緒和思維,總有一樣東西的反應時間會相對滯后。 阮箏汀睡得極不安穩,夢里紛雜無序,夢外翻身頻繁。 絡絲自他雙腕經脈處浮現,抽長,往下繞住他的手掌和指節,又在數分鐘后驟然碎去。 以此往復,直至他被刺耳的起床鈴驚醒。 這里的每間宿舍都配有可移動虛擬時鐘,這玩意兒同內網相連,除卻計時和警報功能之外,還能根據居住者的工作排班,靈活觸發各種鈴聲以茲提醒。 包括但不限于工作日起床鈴,節假日用餐鈴以及每日洗漱鈴。 智能化有余,人性化不足,還不支持自主關閉,甚至無法更換鈴聲。 阮箏汀剛來那天,由于沒有細讀星區生活手冊,被突如其來的“溫馨提示”嚇得夠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