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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彈殼又硬又光滑,每一下都需要刻得非常用力,肖暑刻得非常認真,像打磨藝術品一樣全神貫注,右手雕刻,左手夾著子彈,偶爾用大拇指拂去上面的碎屑。 二十幾分鐘的駕駛,耳機里發動機的聲音消失了,有人聲,有車鳴,但依然是在某個相對安靜的地方。所有的聲音都跟隨者一個疲憊的腳步,皮鞋的硬跟敲在地面上,有服務員禮貌地說:“這邊請?!比缓髲暮芙牡胤絺鱽砹说统恋哪新暎骸叭ッ鏖w?!?/br> 緊接著是一大段沒有意義的瑣碎聲音,餐具碰撞、點菜、音樂、交談,里面的人似乎在等誰,等了許久,中途給不知道是誰的人打了個電話,語氣里有些急躁,問:“你還來不來?” 電話里說了什么,他嘆了口氣:“好吧,哥你快點兒?!?/br> 又是大片大片的沉默和等待,肖暑手里的雕刻已經有了雛形,在陽光下被照得反光的子彈身上有一層淺淺的“暑”,他把子彈舉到眼前,仔細地打量了片刻,輕輕吹掉上面的碎屑,開始沿著已有的雛形進行第二層雕刻。 藍牙里的人似乎終于等到了,有人開門,服務員說“請進”,然后是椅子與地面摩擦的聲音,來人說:“路上耽擱了一會?!?/br> “又是去緬甸?最近怎么這么不太平?!?/br> 來人笑了笑,沒有答。金屬做的刀叉與瓷器碰撞出清脆的聲音,服務員重新回到房間,輕言細語地幫他們點完了菜。 門有一次關上,房間里安靜了片刻。 “爸還沒消氣?”一人問。 “嗯?!?/br> “我真的不明白,”那人的語氣里帶著明顯的憤怒,但音量不高,壓著嗓子,“我媽就是為他死的,他要是個真兄弟也就算了,一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野種,就因為頂了一張老天爺賞的臉,被爸那樣護著捧著,好像我們三個才是外面撿來的,他才是正兒八經的付家獨苗,簡直不可理喻!” 另一個人沒說話,有液體被倒入杯中的聲音。 他又哼笑了一聲。 “大哥,你也別裝圣人了,都是一家人,你跟付秋野之間的那點事兒大家都知道,要說我們家里誰最恨四弟,恐怕應該是你吧?” 又是沉默,很近的地方傳來了類似于高腳杯碰撞桌面的極輕聲響。 對面的人終于開口了。 “在我們這樣的家族里面,流著什么樣的血重要嗎?”他說,“你跟曉婉做了這么多年親兄妹,她拿槍指著你的時候,手還是一樣的穩?!?/br> 這回輪到另一人沉默。 服務員進來上菜,隨后是輕到難以察覺的進食的聲音。肖暑的皮膚被太陽曬得發熱,微微轉動自己發酸的有手腕,整理了一下耳朵里的耳機的位置,抬起頭,又打量了一次手里的子彈。 “暑”字筆畫復雜,刻在這種金屬制品上像某種神秘的圖騰。 “我不知道,我以前以為自己根本不care,野種不野種也好,老爸關心不關心也好,左右跟我沒什么關系,”那人的聲音放得很輕,“但是爸在他十八歲的時候放他走了……憑什么?他可以享受著付這個姓帶來的所有福利,卻不用像我們一樣在這個讓人窒息的鬼地方里面掙扎,就因為我媽給他戴了綠帽子?” 清脆的“啪”的一聲,對面的人似乎重重地放下了手里的餐刀,沉聲提醒他:“注意你的嘴?!?/br> “……” 又是一聲冷笑。 “有什么不能說的么?”他冷著聲音,話語里透著嘲諷,“我爸愛我媽愛得死去活來,耍著手段把人強娶進來,結果人家跟他過了幾十年,孩子都生了三個,卻從來沒有愛過他一天,最后從外面帶回來這么一個連生父都不知道的野種,狠狠地打在我們所有人臉上?!?/br> “你,我,付曉婉,我們三個算什么東西么?不過是被強扭的藤蔓結出來的三個強扭的瓜,爹不疼娘不愛,說不定從頭到尾都被媽看作是屈辱和負擔,最后她人都已經去了,我們還比不過一個混著雜血的幺弟?” 他在笑:“對于我爸那樣的人來說,除了我媽以外所有的人都不過是雜草,你以為他真有那么喜歡付秋野?也不過是養了只寵物聊作慰藉罷了,傷心的時候看看四弟那張漂亮的臉,再想想自己到死也不肯屈就的老婆,把自己的那點扭曲心思全部再補償給付秋野,好像這樣我媽在地底下就能愛上他一樣。下次不如我問問他,等到死了以后他敢去見我媽嗎?敢不敢再看看我媽那雙冰冷的、帶著恨意的眼睛?” 刀叉接觸盤子,對面的人停止了進食,但依然沒有說話。肖暑甚至無法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 他們倆在對峙,哪怕這里只是一段沒有聲音的沉默。 “還有你?!彼僖淮伍_口,“怎么樣,看著肖暑站在四弟的身邊,替他敬酒,對他笑,拉著他的手,肚子里還懷著他的孩子?” 話音落地,肖暑從耳機里面清清楚楚地聽到了槍上膛的聲音。 他的手一頓,“暑”字里的那一瞥被劃得過長,有些別扭地延伸到了子彈的另一面。 ※※※※※※※※※※※※※※※※※※※※ 晚安~ 下周去上海出差四天,努力碼存稿Ing 第71章 生氣 長長的沉默。 “沒必要用槍指著我, ”他說,“要不是這次他酒精過敏,等到毒性徹底滲透進去,肖暑和他肚子里的那兩個孩子你未必沒有機會, 我們才應該是一條船上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