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不識心
峰花哼著小曲捧著洗好的被褥往回走。走到院外聽見一聲怒吼:“我的菜啊——!死兔子你給我滾過來!” 剛邁出的腳果斷收回。 去村里轉了一圈,他急匆匆跑回來:“梁曼,快快快!” 本來梁曼拎著他抱回來養的兔子要興師問罪,卻被他這幅架勢唬住了:“怎么了,發生什么了?” 云凌一手抄起兔子,一手拉起梁曼:“沒時間解釋了。路上說?!?/br> 待兩人一兔來到某位村民家,這里已聚集了不少人。 原來,這家男人波申偷錢被娘子皮英發現,目前正被薅著頭發猛打,村子里不少人在幫忙勸阻。皮英邊揍波申邊對眾人一一列舉對方這些年犯下的糟心事。 梁曼騎在峰花脖子上,兔子趴在峰花頭上,三個人擠在人群后圍觀起八卦。 這波申自成親以來就一直不務正業。不僅常年沉迷賭博,還時常在村里偷雞摸狗。隔三差五地摸只雞啦,摟幾把菜啦,東西不值錢但十分膈應人。礙于他娘子皮英在左鄰右舍間人緣頗好,再加上沒多大財物損失,鄰里們平日里多有忍讓。 直至此次,波申竟然膽大包天的偷了鄰居家祖傳的玉鐲子去賭。在被人察覺端倪后又偷去家里壓箱底的財物,打算連夜翻山逃去中原去。 這個波申屬實壞透了…! 皮英的這一番話讓梁曼聽的都心里起火,義憤填膺地薅著底下人的頭發暗罵。兔子的三瓣嘴也跟著叼起頭發嚼嚼嚼,只有峰花在下面倒吸涼氣連連叫疼。 沒成想皮英的痛訴并沒有喚醒人渣的良知。那狗男人還不服氣,坐在地上嘟囔說不想過和離啊,早和你說過了。是你自己不愿意。 族長叫了人來把波申綁走了。大家也紛紛圍上來勸,寬慰皮英此事與她無關。 皮英無力地依靠著墻,一聲不吭。許久后才慢慢說:“當年的他不是這樣的…” 皮英講,當年兩人相識時,他天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死皮賴臉地要和自己好。兩人好上后,他更是天天纏著自己。天天問她到底有多愛他,問她會不會愛上別的男子… 可沒想到,轉眼幾年過去,昔日最親密的枕邊人早已面目全非。說著說著,向來強硬的皮英臉上淌下兩行清淚。她低頭道,必須和離。 梁曼似有所感。眼圈也跟著泛紅了,心里莫名堵堵的。 本來只是湊個熱鬧看個八卦,沒想到自己給自己看難受了。她拍了拍底下的腦袋,悶悶不樂道:“走吧,沒什么好看的?;厝グ??!?/br> . 梁曼跳下來,云凌才發覺她眼圈泛紅。趕忙又安慰:“怎么又哭了?早知道就不叫你來了?!?/br> 見對方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她心里更是堵得慌。梁曼氣哼哼地想,果然男人就是沒有心,看見這種事完全不能共情。 嘴上賭氣:“哼,不哭難道還笑嗎?誰像你似的,看到這種事還無動于衷?!?/br> 云凌給她擦去淚花,無奈:“這也要怪我啊??晌乙恢本筒粫薜??!?/br> 梁曼當然不信:“怎么可能,你小時候絕對哭過。就算小時候不哭,你出生時也必定是哭著的?!?/br> 沒成想對方卻正色道:“你還真說錯了,我出生的時候沒有哭。不僅出生沒哭,我自小到大都沒哭過?!?/br> 原來當年云凌出生時,確實是與眾不同。他不僅剛出生就會睜眼,還見人就咯咯笑,被當地人奉為一樁奇事。 因為此事頗為稀奇,外加有好事者加以傳誦,此事轉瞬間就傳遍十里八村。大家都過來圍觀。見這個嬰兒當真如傳說中一般嘴角含笑,雙目有神,如何也不哭,來人無不嘖嘖稱奇。 當時的大長老正好從此地路過,聽到這個傳聞后,也過來看。 見過小云凌后,大長老對他的父母說:“此子絕非凡人。天生不會哭,就是天生比普通人少一份感情。須知,人之初,六根全。少一味情,則多一味清凈。不會哭,那他在修行之路上就比別人少一分阻礙…這孩子將來必定非同尋常?!?/br> 因此好言相勸了云凌爹娘。太初峰的名號如雷貫耳。最終云凌父母同意了將小云凌舍予他。 梁曼當然不信這種沒證據的事。她擰著他腮幫子恨恨質疑:“所以你想說,我練了一個月都突破不進第一層境界,是因為平時哭太多嗎?” 云凌護住臉義正言辭:“絕無此意!” 兩人又聊了幾句。 一提及他散去的心法,梁曼的情緒難免有些低落。踢著石子,有一搭沒一搭問:“…那你之前修行時,內心清凈到底是什么感受?” 云凌想了想:“嗯…清凈,就是心里很空,看什么好似都是淡色的,沒有感覺。一直到和司景打起來為止吧,第一次感受到憤怒。許是那時也年少氣盛。自這里開始,就漸漸有些不一樣了?!?/br> 提起心法,峰花滔滔不絕起來。 講自己下山后,司景和他講了許多塵世之事,自己受益頗多。又講他當時與連夏一戰后發覺自己功力尚淺,根本無法將其一擊斃命。又講自己回去閉關,是如何如何從塵世之事中恍悟,最終勘破第八層境界。 他道:“我時常懷疑,心法的主旨恐怕根本不是大長老所認定的體相無心不染不礙…只是祖師留下的這些口訣玄之又玄,我等凡夫俗子一時難以勘破?!?/br> 一旁的梁曼悶悶道:“…這樣來看,大長老說的沒錯。你于修行一道上天分極高。如今功力盡散,也不知太初峰什么時候才能迎來下一位像你這樣獨當一面的掌門了…” 云凌眨眨眼,瞬間了解了她的低落:“迎不迎的來不都得我先讓出地方嗎?我不騰出地方,哪有后起之秀的地方?…” 又笑嘻嘻地拎著兔子耳朵上的白毛毛去搔她臉:“再說了,我又不止是在修行一事上天分極高。梁曼怎么不說我在別的事上也天分極高!” 梁曼斜睨他:“恕在下眼拙,我只看出你在氣人一事上天賦極高!” 云凌一本正經:“所謂打情罵俏,梁曼老是被我氣到,正是因為梁曼喜歡我的緣故,我要說的也正是如此。除了修行以外,我還在討梁曼歡心一事上天賦極高。不然緣何梁曼見識過了那樣多的男子,最后還是獨獨鐘情我一人呢?” 梁曼的臉迅速爆紅,一腳狠狠踹他屁股上:“誰獨鐘情你一人了?不要臉!你問過我同不同意了沒!…再說這天下男人多的是,信不信我分分鐘爬墻給你看!” 云凌不慌不忙地捂著屁股利落躲開這一腳。 他隨手撣了撣袍子,仍是萬分瀟灑恣意地沖她微一挑眉:“天下縱有千千萬個男子,但也只有我一人最好。也唯有我一人能配得上梁曼?!?/br> “——根本無須多問。梁曼遇到了我,便無人再入得了眼?!?/br> …… 扎川兒子今日要娶親,請了全村人來吃席。峰花一大早就去幫忙了。 待到晌午頭,梁曼抱著他的兔子去蹭飯。 這里的婚俗很有趣,與中原不同,他們這里的習俗是沿著小路擺上長長一條宴席,賓客們分列兩排面對面就座。主家在最前領頭唱歌載歌載舞,賓客們也起身跟著一起慶賀。 此時的新人正身著彩色喜服在村東邊的竜樹下磕頭起誓。 難得有這樣熱鬧的事,觀禮的村民里三層外三層擠的水泄不通。 梁曼想擠也擠不進去,就隨便找個地方坐下等峰花。順便用兔子給他占了個位置。 左右望了望,遠遠看見云凌和幾個附近村寨的年輕小伙子們湊在人群外。幾人嘻嘻哈哈地不知在說些什么。 春日熙熙,浮云溶溶,人群歡天喜地。 云凌一身素衣。周圍人熱熱鬧鬧,他低頭應和著,微微淺笑,眉眼溫柔。周圍的歡欣嘈雜似乎與他全無干系。 只他是一派的暮春寒江朦朧月,玉山梅雪劍上霜。 也不知為何,滿滿的一片歡騰中她卻能一眼找到他。就好像萬千人中,就真的獨他一人與眾不同。 似有感應,他也隔著人群遙遙望來。 兩人目光相觸的那一刻,他的眼眸登時亮了,云凌沖她揮揮手。旁邊人拉著他說些什么,他看也不看。 峰花從人群中奮力擠過。湊到她面前時已經氣喘吁吁。 梁曼笑:“新娘子好看嗎,你看見沒有?!?/br> 云凌搖搖頭,低頭忙著從懷里掏什么東西:“人太多了,我也沒看見?!?/br> 他掏巴掏巴老半天,從懷里掏出個芭蕉葉包成的小盒。峰花雞賊地偷偷望了望四周,見沒人注意趕緊塞去梁曼手里。 她掂了掂,還挺沉:“這是什么?” 云凌眉眼彎彎,湊去她耳邊用氣聲低低說:“祈福的糍粑,里面包著雞蛋和紅糖。給村里小孩分的…我手快,搶到一個?!?/br> 梁曼扯著他衣領,湊到他耳邊也用氣聲悄悄罵:“臭不要臉。跟小孩搶吃的…” . 到了正午,宴席要開始了。大家擠擠攘攘地歡聚一堂,圍在宴席旁大聲歡唱。 梁曼被氣氛所感染。雖然不會唱這里的歌,但也跟著夾在一起胡亂唱起來。 前方忽然有些嘈雜。原來是新人登場,要領大家一起跳舞。 梁曼正探出頭瞇眼使勁去看新娘子的喜服,頭上卻一沉?;仡^,卻見云凌拿著個帽子戴她頭上。 剛剛云凌送完糍粑又走了。轉眼間,他又換上了當地人過節的特色服飾,頭上戴的六角黑帽掛著一溜滴里當啷的小彩球,身上衣裳也是黑底彩線五彩斑斕。 他穿這一身實在是相當喜慶。 峰花又遞來一套外衣:“快,快套上?!?/br> 等她胡亂套上一看,才發現自己身上的是件女款的黑底彩線長裙。兩人現在看起來似乎和當地人沒什么不同。 云凌拉著她擠開人群向外走,梁曼低頭整領子:“去哪兒?你的兔子還在桌上呢?!路呐??” 他回頭說了些什么,周圍歌聲太吵梁曼聽不清:“啥?” 云凌停下來,湊去她耳邊:“…衣服我借的,先不管它。走!我們去前面跳舞!晚上還有篝火晚會!” 梁曼嚇了一跳:“我不會跳!” 云凌死死拽住手不讓跑。壞笑:“沒事,我也不會!” …… 村子里披紅掛綠,鼓樂喧天。眾人身著盛裝,齊齊歡聲高唱。歡笑聲似乎能直入云霄,響徹天際。 梁曼和峰花也擠在人群中。 篝火映得臉頰通紅,嗓子興奮地唱啞了也不肯停歇。兩人緊緊拉著手,雖然根本不會跳舞,但仍大大方方地混在人群中,恣意盡情地高聲歌唱。 邊唱邊跳,載歌載舞,語笑喧嘩。 一直到深夜,二人才醉醺醺地相攜回家。 . 第二日,那封回信猝不及防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