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豁然朗
梁曼死死抓住云凌的手不放。崖壁上處處都是參差的石塊和樹枝,因著兩人緊貼山體落下,所以這一路被各處撞了個七葷八素昏頭轉向。 二人連著被顛得在空中翻了好幾個跟頭。 雖然渾身痛得要死,但梁曼頭腦卻清醒了一些。這些東西雖然撞得很疼,但卻有效地減緩了落下的沖勢?;蛟S,他們兩人的生機就藏在此處。 她瞅準下方的障礙物,主動伸手去夠去湊去抓。有幾次運氣好,確實讓她胡亂劃拉到了幾根藤蔓。但可惜雙人的體重再加上向下的沖勢藤蔓無法承受,她不過稍微握了一握就扯斷了。 最幸運的一次,她勉力夠住一根還算結實的樹杈。攀著小樹向下望了望,梁曼發現下方的山體有不少探出的小小平臺。 在她的另一手中,被她拉住的掌門垂著頭,看不清楚此時的神色。 梁曼輕輕喊了聲:“掌門,你還好嗎…?” 云凌一動不動。 扎進巖壁中的樹根發出“喀喀喀”的刺耳聲音??磥?,這根也馬上撐不住了。 她左右環顧了一下,選中了左前方一處歪斜的石頭平臺。她閉上眼,鼓足勁,甩著云凌使勁一蕩—— 掌門在下做了她的rou墊。兩人成功摔在石頭上。 梁曼緊緊抓住他,大氣也不敢出。等停了停,感覺石頭沒有下墜的跡象,她才慢慢松口氣。 她將對方翻過來。 云凌緊閉雙眼一動不動。因為布衣太過單薄,他身上處處都被割出帶血印的一道道口子。而在他的發間,有一道巨大的傷口從發中一直延伸到前額,至今還在向外汩汩流血。 一定是掉下來的時候被山體撞的。 梁曼回憶起,方才在懸崖上掌門就似乎有些頭腦不清醒,不知是被這些人用了什么毒計給害了。她下落時看到障礙還會勉力翻身保護要害,但云凌卻毫無反抗能力。他墜了一路就被山體撞了一路。 這樣不是辦法。 明明才被司景的血給嚇得六魂無主。但此時此刻生死一線之際,她的頭腦卻異常清醒起來。 梁曼冷靜地開始思索求生之法。 環顧下四周,她想到了一條活著下山的辦法。 梁曼夠來幾根長長的藤蔓拽斷。她用牙咬住一頭,將這些藤蔓一點點編織成緊密的麻花辮。編成三條后,再拿這三條繼續向下編。 以此類推。雖然完全不會編繩子,但她手里也確實有了幾根夠長夠結實的安全繩。 她將繩子交錯地穿于云凌背下,自己則躺在對方身上。梁曼拽著繩子,仔細地一根根在自己身上系牢。然后是翻身,坐起。 如此,她便成功地將一個人背起來。 另外一根繩子她系成圈,一端牢牢繞在自己與云凌的腰間,另一端則圈在石頭上。打結的手法并不專業也并不保險,但她只會這一種。這樣一根簡易潦草的安全繩,可以等她下到下一處牢固的地方時把圈解開,并收回繩子再栓一次。 一切準備就緒?,F在,她要嘗試站起來了。 梁曼把住石頭。腿剛勉力支了起來,就開始顫巍巍打戰。不得不說,掌門真的很沉,畢竟這么長的個子在,他比值山時背的東西重多了。 云凌的頭垂在自己肩上,發絲不斷掃著自己的臉。她感覺出他的呼吸已經十分微弱。 不能再磨蹭了。 她扶住山體,終于慢慢站了起來。 緩了緩,梁曼偏頭看了看下方。此時,懸崖底部已經近了許多,底下的一大片森林清晰可見。 崖底一陣涼風卷起,她有些頭暈目眩。 真的好高… 但她不能死,mama還在家里等她呢。 梁曼慢慢鎮定下來。 怕什么,不要怕。我還有大哥呢! 胸口的吊墜似乎也回應似的微微發燙。說不定,大哥此時正在看著我…他一定會保佑我的! 如此想著,她堅定地向下攀出第一步。 …… 等爬到崖底,她松了勁似的癱在地上。 這一路梁曼爬的是戰戰兢兢小心仔細,每一步、每一處落腳都是慎之又慎穩之又穩。但最后好歹是有驚無險,撿回了兩人的命。 此時再抬頭往上望望,他們落下的那處斷崖被籠罩在一片氤氳里,根本看不清究竟有多高??粗粗质且簧砝浜?。 稍微歇了歇,梁曼趕緊將背后的人解開。 她一邊嘗試著喚他一邊使勁掐對方人中:“掌門,掌門?你還好嗎?” 過了一會,云凌悠悠轉醒。他眼皮微微動了動,下意識地就要睜開,但因疼痛又迅速合住了。 可就這微微睜開的一瞬,梁曼已經看到他眼底的一片血紅。 云凌緩了緩,捂住腦袋慢慢坐起。 兩人簡單交流下各自情況。 掌門說,他中了不知名的什么毒。當時,他渾身經脈翻涌氣血逆流,而胸口處更是痛苦難當,神志也有些許不清。 梁曼詢問是否可有解法。 云凌停了停,道:“慢慢行氣,也許可解?!?/br> 梁曼又將剛剛她和司景發生的事與對方說了。 也不知此時受了重傷的司景情況如何?可兩人已是自身難保,實在無能為力。只希望羅懷他們會發覺不對盡快回頭支援。不然,司景恐怕… 希望司大人他吉人自有天相! 其實,兩人四周散落了不少黑衣人的尸體。但梁曼一直都在刻意控制住自己,努力不看旁邊:“掌門,他們到底是什么人?他們為什么非要追殺我們?…” 掌門沉默許久:“…無相教?!?/br> 聽從對方的指揮,梁曼顫巍巍地掀過一具尸首來,扒開他后頸的衣領。 果然正如掌門所說。自尸體的脖頸處為起點,向下印有一道纏纏繞繞重重迭迭的紅色紋身。就如一朵凄艷詭麗的朱紅千絲花,順著死人的脊椎一路絞纏盤旋鋪滿了整個后背。 不止這一例,其他幾具尸體皆是如此。只是千絲花或大如面盆或小如雞蛋或直上直下或綿延逶迤,形狀大小各有不同。 云凌道,這是魔教的標志。無相教之人,人人背后印有此物。 交流之后,兩人呆坐一陣。再無一言可說。 梁曼道:“掌門,那邊有處小溪。我去取水?!?/br> 不待對方回答,她便直直向溪邊走去。 其實她哪有什么取水的工具?只不過誆騙云凌看不見罷了。 走近水流,她跪倒在地,取了一捧水潑在臉上。 初春的溪水冰寒刺骨,一撲面就給她凍了個激靈。 梁曼還嫌不夠,又連著捧了好幾捧往自己臉上潑。最后干脆俯下身,將頭全部埋進水里。 下一刻,梁曼浸在水里崩潰地放聲大哭起來。所有強撐的鎮定瞬間蕩然無存。 雖然一直刻意地逼著自己不去想,但是剛才翻動尸體的時候,她卻已經將那一具具慘絕凄厲的死狀一一看了個清楚。 這些冤死鬼們,有的要么是一路下跌,摔摔打打踉踉蹌蹌活活被途徑的障礙物插死撞死的。有的倒痛快些。干脆不給絲毫生機一路跌到底。最后摔了個腦漿迸裂渾身寸斷,生生摔散成一灘鏟不起的稀泥。 而崖壁上,現在還掛著幾條胳膊腿呢! 看看這一樁樁一具具,哪一個不想活?哪一個情愿死? 每一人都是睜著不甘心又憤恨的眼睛死死盯住天空,就算是掉出臉來的眼珠子也是瞪得又恨又怨毒。 只是她運氣好,手里墜著個云凌。這一路下跌的障礙全讓有內力護體的云凌先替她受了,等緩過勁來才到她。最后又運氣好的抓住樹枝落在石臺上。 不然躺在此處的,也應再添兩攤rou泥。 潺潺泠泠的溪水掩去了她嚎啕的聲音。 這個世界人命不值錢。大家一個比一個活的艱難。但她從沒想過,自己也會把命留在這里。她害怕極了。 上一次這樣,還是大哥。 那個時候,她被嚇呆了。完完全全像個廢物一樣,一動也不能動連話也說不出來。 她什么忙都幫不上。 只會癡癡傻傻呆呆愣愣地坐在那里,茫然地看著大哥變得冰涼。 那個時候,是大哥擋在自己身前護住了她。他舉刀發誓,要完完整整地帶自己走,他不許任何人傷害自己。 他為了自己,揮刀而去。 但最后… 奔瀉的水流帶走熱淚。想到大哥,她漸漸冷靜下來。 是了。全依仗著大哥,她才得以從白華淵手里逃出來。不然,她恐怕永遠也沒機會回家了。 而剛才,又是司景挺身而出替她擋了一刀。不然那一刀該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她來的這一路,全仰仗著別人保護。無數次的危險都是別人挺身而出,擋在自己身前。 她一路的命都是別人給的。 而現在,掌門中了毒。他看不見了。兩人被困在這看不到盡頭的森林里,她成為了兩人間唯一的指望。 她必須要振作起來。 她不能再站在別人身后了。 梁曼支起身體??粗镫p眼通紅的自己,她下定決心。 . 日頭近要西沉。天際處,余霞成綺流景揚輝,林中皆被照映成一片的燦爛。 “掌門,你信我嗎?” 云凌循聲望了過來。 絢爛的殘陽之下,梁曼低著頭。她用牙咬住繃帶,一圈一圈地將手臂纏緊。 浮光輕輕鋪上她的臉,將她的影子映于他的身上。 “我一定要帶著你出去。我們兩個一起?!?/br> “我們一定要,活下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