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了一身
長生… 難道世上,真有長生藥嗎…? 屋子里一時安靜下來。 張望安在想,云凌是最后一個和連夏交過手的人。雖然不知他究竟能以何種手段保全性命,但既然云凌肯定地說了連夏沒死,那他八成就是沒死了。 可若是連夏沒死,為什么四年里一點消息也沒有?難道他一直都默默地躲在暗處里休養生息嗎? 他是不是在等待一個恰當的時機,時刻準備著卷土重來? 無相教已在中原盤踞數十載了。在此之前,這個教派還可以稱得上是亦正亦邪毀譽參半。但自連夏這個魔頭橫空出世后,不過短短幾年這個教派便徹徹底底地淪為一個毋庸置疑的魔教。 而連夏此人,除了他標志性的三尸掌外,他最為外人所熟知的一點便是他的睚眥必報陰險狠毒了。 可若他沒死,那待他恢復過來,第一個想要報復的會是誰呢…? 想到這兒,張望安臉有些發白,他一下子站了起來。羅懷上前攙住他:“師父,怎么了?” 老人哆嗦著嘴喃喃自語:“不行不行,景兒現在可沒有半點武功啊…”他轉頭看向云凌,“云掌門!消息老夫已經帶到了,天色不早我們也不再叨擾了。告辭!” 說完他就匆匆向外去。云凌卻看著角落里的人開口:“那是誰?!?/br> 羅懷正向云凌作揖準備隨師父一同離去。張望安頭也不回地沖他擺擺手,示意他留下來解釋。 羅懷跟著云凌的眼神看向角落,回道:“這是我和師父在山上撿到的一位姑娘,她從高處落下摔暈了。師父說,她要么是云掌門門下的弟子,要不就也是為了云掌門出關而來的?!?/br> 云凌搖頭:“山上少有女弟子?!彼鹕?,向這人踱去。 云凌簡單探一下此人鼻息,發現她還有氣。見人沒死之后,云凌便毫不遲疑地兩指并起,帶著勁風狠狠點中她的天靈xue。 他這不留情不留余地的一點,看得一旁的羅懷也身有所感地皺眉咂舌。羅懷暗自思忖,以云凌的功力,要是這姑娘現在是清醒的,怕是他這一指就要給人疼的哇哇哭出聲了。 真不愧是太初峰掌門。他可真是一點也不憐香惜玉… 雖然云凌下手夠狠,可這一指確實有效。 梁曼只覺自己肩膀一陣劇痛,痛得筋骨似要寸寸崩裂一般。梁曼眼睛一翻,悠悠醒來。 她睜開眼看到的,便是一位冷的像雪山一樣的人。 明明身處極寒之地,此人卻只著一身輕簡的素色單衣,面上并無半分不適。 何止是面上沒有不適,神色根本都冷漠的沒有任何情緒??善@張臉又完美的無可挑剔,碎瓊亂玉冰清水冷,煙霏霏雪霏霏清絕得不似真人。 而他看她的眼神,更是冰冷的不帶一絲人氣。梁曼對上他的眼睛,只覺瞬間寒風侵肌,一眼就被涼到心里。 他根本不像人。 他像一座會動的雕像。 云凌盯著她,不帶任何情緒地詢問:“你是誰?!?/br> 羅懷見這姑娘愣愣地呆在那里不敢回答,心想她必是被云凌這質問的態度給嚇著了。 按照禮數,他這種不出名的小弟子根本沒有在武林前輩前面說話的地兒。但他覺得這太初峰掌門也就二十多歲,他根本比自己大不上多少。一想到這,他也就不那么把他當前輩了。 羅懷上前一步,對梁曼作上一揖:“姑娘,在下少陽弟子羅懷,這位是太初峰掌門云掌門。我和師父今日拜訪云掌門,在山腰處發現你暈倒在雪地里了。師父猜測你必是來山上尋云掌門的,所以就囑我背你上山。云掌門這是想問你,你來山上究竟所為何事???” 梁曼腦子漸漸清醒過來,她想起了自己憋著一口氣硬是咬著牙爬這座山到底是為了什么。 無論如何,她這次一定要… 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已經被凍得說不出話來了。她伸手將凍僵的臉揉了揉,從椅子上顫顫巍巍地站起來。 梁曼俯在地上對云凌輕聲道:“我想拜師…” 云凌沒有說話。 羅懷彎下腰想把她攙起來:“哎呀!姑娘你先起來說話…” 梁曼固執地跪在地上。她直起身,緊緊盯著云凌再次重復:“請云掌門收我入門?!?/br> 云凌垂眼看著她,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羅懷看著她,暗嘆口氣。他想這個姑娘臉色這么蒼白,身形又纖瘦得好像能被一陣風給吹倒,她是靠著多大的毅力才爬上這座雪山的。想著,就在旁小聲打著圓場:“姑娘,你先起來吧…” 云凌上前。 他繞至梁曼身后,單手在她肩膀以及脊背處快速拂過。幾瞬之后他將手收回:“根骨極差,毫無習武天賦?;厝グ??!?/br> 羅懷默默腹誹,這太初峰掌門說話也太直接了,多傷人心…! 不過還好,梁曼已經預想到了這種情況。她慢慢從懷里掏出一只被捂熱的吊墜:“這是…我義兄給我的信物。我義兄曾告訴我,以后遇到了事情就可以把它亮出。我聽聞、聽聞云掌門與我義兄有舊…” 云凌接過吊墜掃了一眼。 梁曼低聲道:“我身上中了一種怪異的蠱蟲,凡觸碰我肌膚之人皆會被影響心智…如今,我已害人無數了。有人指點我,說太初峰的心法可壓制蠱蟲…我便來了?!?/br> “我實在是,實在是不想再害人了…” 云凌微微頷首。他順手將吊墜還給她:“好?!?/br> 梁曼驚異地抬頭看他。她小心翼翼詢問:“掌門的意思是…我能留下嗎?…” 云凌道:“嗯?!?/br> 梁曼呆住了,她沒想到他的態度竟然轉變的這么快。她本來都已經做好準備,要是對方盤問一些其他的問題,比如問單湛的下落的話她該怎么回答。 旁邊的羅懷趕忙拐拐她:“快,快說謝謝師父?!?/br> 梁曼反應過來。她起身拍拍衣服打算隆重的再行個拜師禮。 云凌卻拂袖向外走去:“我不收徒?!?/br> 他淡淡道:“你可以留下,我也可以教你?!?/br> “但我不收你作徒弟?!?/br> … 天已將近全黑了。羅懷跟太初峰的人借了盞燈籠。 還好,風暫時停住了。 他攏攏衣領壓好帽子。羅懷望著山下黑壓壓的一片,心里微微有些打怵。 其實,他是張望安最后的一位關門弟子。當年司景武功全廢,少陽派群龍無首亂作一團。因此,本打算頤養天年的師父只好再度出山重任宗主。為了能專心處理宗內事務,師父因此也不再收徒。 羅懷年紀最小、資歷最淺。往日里,各位師兄師叔們下山歷練都很少會帶上他。除了平日常留在派內朝夕相處的幾位師兄師姐以外,他最親近的就是師父了。 剛踏出門,他便看到了坐在崖邊望天出神的師父。 …太好了,他還以為師父已經下山了! 其實,羅懷是有點害怕自己獨自摸黑頂著風雪下山的,但他當然不能把這事和師父講。畢竟他過完年就十六了。要知道,當年的司宗主在武林大會上拔得頭籌也才十六呢。 羅懷緊走兩步上前,卻發現老宗主皺緊眉頭,神情嚴肅。 張望安注意到羅懷過來了,他起身拍了拍雪:“走吧?!?/br> 原本張望安是打算一鼓作氣抓緊時間下山的。但剛出山門,他又想到這個小徒弟來。末了,老宗主還是放心不下這個最小的孩子,所以就在這兒等了一會。 張望安邊走邊心事重重地聽著小弟子復述方才在太初峰堂內發生的一切。 師徒倆情同父子,有什么話一般都會直接說。羅懷對此事作下總結:“弟子以為,云掌門實在是抹不開友人的面子,所以只好破格留下這位姑娘。但他心里多少有些不喜她天賦太差,所以又說不收她為徒?!?/br> 老宗主心不在焉道:“若是真的不喜就趕她走了,云凌這孩子什么時候顧及過誰的面子。你入門的時候天賦也是極差,我也留下你了?!?/br> 羅懷怔住了。 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師父說自己天賦差。其實他早已發覺自己怎么努力也跟不上師兄師姐的進度,但他常常安慰自己,這是因為自己年齡小入門晚的緣故。如今聽到了真相,心里多少還是有些震驚地接受不了。 少年雖然仍在強裝鎮定,但他年紀畢竟太小,臉上藏不住事得顯出點傷心來。 張望安話一出口就發覺不對。他慌忙安慰起小弟子來:“嗨。師父剛才隨口一說的!事情并不是這樣。孩子,你可別往心里去呀?!?/br> 羅懷強笑道:“沒事,師父。我沒事!…我們快趕路吧?!?/br> 師徒兩個默不作聲地又走了一段。 羅懷忍不住低聲道:“師父…其實我早就猜到我天賦最差了…但我不明白。既然這樣,您當初為什么還要收我啊…” 張望安給他壓了壓帽子。他嘆氣道:“天賦好如何,天賦差又如何?你們不都是師父最疼愛的孩子嗎…?” 張望安不由得想起當年收羅懷入門時的情景。 當時司景剛剛接替他成為宗主。張望安自覺已完成畢生大任,便順理成章地呆在后山。平日里,他就愜意地種種花養養草,順便再教養教養徒兒們。 這天,任師弟來喝茶時說,山下來了個小乞丐想要拜師??蛇@孩子沒有任何練武天賦,所以他打算給點銀兩打發走。 張望安溜達著去門口一看,發現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孩穿著一身單衣在寒風里凍得瑟瑟發抖。他一過去,小孩就有些害怕,但仍然筆直地站在風中死死望著他,不動也不肯后退。 他看到孩子那雙倔強的眼睛,心里就生出了幾分憐惜。再想到這個小孩是怎么跋山涉水風餐露宿地一路尋到了這里,他心里就更軟了。 最后,張望安破格將羅懷留了下來。 但他自然不能告訴羅懷,他是因為憐惜才將他收為弟子的。 他拍拍羅懷的手道:“師父,與你有眼緣…師父當時一看見你,就覺得必須要把你留下。沒有什么原因,師父想收就收了。你們在為師眼中,都是一樣的…” 也不知這些話到底有沒有安慰到羅懷,但他看上去好像稍微好了一些。 師徒倆相攜著慢慢在雪地里走著。 走著走著,小弟子又小聲詢問:“師父。那云掌門為什么不愿意收她為徒呢…?” 張望安搖搖頭:“唉。你以為師父是那么好當的嗎…”說著,他又想起了司景,心里又是一陣刀絞的難過。 也不知是在和羅懷說,還是在自言自語。老人看著遠處,默默低聲道。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br> “唉,終身為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