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短命人
新秋天氣,正河鼓星高,牽?;?。今日天氣真好,梁曼坐在馬車里,掀開簾子往外瞧。 雖然馬車足夠寬敞,但她還是不愿意和劉煜城離得太近,就坐的遠遠的,假裝歪頭看外面的風景看的入神。 此時正巧路過一個集市,到處摩肩接踵人頭攢動。半個宅子大的馬車走走停停,很快就被堵得走不動了。 只覺猛地一晃。清荷拉開簾子道:“老爺,人太多了,實在走不了了?!?/br> 梁曼感覺他好像起身靠了過來,立即汗毛倒豎,渾身僵硬。但臉上還是副無動于衷的樣子,眼睛一眨不眨直直盯著外面賣云片糕的小販,耳朵悄悄豎起來。 她聽見他在她身后道:“知道了。不急,咱們慢慢走?!?/br> 清荷點頭退出去。 等了好久,身后沒再有動靜。梁曼忍不住微微側了下臉,偷偷一瞥,卻見劉煜城正含笑望她恭候多時了。 她趕緊把臉扭回去,他卻又貼過來柔聲問:“想吃這個嗎?”說著就掀起簾子對外朗聲道:“清荷,買份云片糕來?!?/br> 雖然梁曼冷著臉不置可否,可手上還是接過了糕點。 很快馬車上就堆滿了東西。什么糖酪麻酥草包,香囊泥人瓔珞。龍鳳的糖畫、噴香的花餅,還有雕著美人的木扇,謄抄佛經的字畫…甚至旁邊還擺著一副竹席和一對菜刀。整個集市的東西都快全搜刮了一遍。 梁曼也不再跟劉煜城客氣,左右開弓,一手一個吃的賊香。雖然她煩他這個人,但總沒必要和好吃的好玩的過不去。誰讓他不準她出門的。她既然沒有辦法回家,那就只能多吃點了,這些都是她應得的精神損失! 清荷掀開簾子放下兩本畫冊,卻發現平常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子,此時正歪著頭將下巴擱在那個女人肩上柔情脈脈地看她吃糖人。嘴上還賤兮兮地問:“好吃嗎?我也想嘗嘗嘛。能不能給我也咬一口?” 梁曼卻不耐煩地“嘖”了一聲,皺著眉用肩膀將他抵開。 清荷悚然一驚,慌忙垂下簾子退出去。 她呆坐在馬車外,久久不敢相信自己剛才的所見。 摸著良心說,這么些年來她對老爺一點想法也沒有那是不可能的。一個豐神俊朗的年輕公子,風度翩翩家財萬貫。還曾經救她們于水火。試問這個府上所有侍女,哪一個不曾對劉煜城抱有幾分心思? 府上的這些姐妹們每一個都身世凄慘。要么是窮的快餓死的,要么是被騙被拐差點進窯子的。她們全都是被老爺一一重金買下,找人教她們識文斷字給了她們平定的生活。對于這些曾經都身處底層的姑娘來說,他真的像天神下凡一樣。 可作為離劉煜城最近的人,清荷清楚地明白,劉煜城和她們都是不可能的。 他是一個如芙蕖般只可遠觀的人。面容俊美卻殺伐果斷,為了錢財不擇手段,薄唇輕輕開合就是幾條人命,冷眼微微一掃便是趕盡殺絕。越是了解他清荷越是心驚,只能慢慢將自己的一點心思埋在心底不敢再提,只埋頭當一個忠心耿耿的婢女。 但想起了剛才見到的一幕,清荷心里一陣恍惚。 …像劉煜城這樣的人,也會愛上別人么? . 馬車最終停在了一處荒地里。梁曼跳下車,發現身后正有大片大片芬芳馥郁的桂花樹。枝頭上,一串串一簇簇飽滿細小的桂花正香得攝人心魄。 她驚喜地在地上拾起一串,全見滿手金燦燦黃澄澄晃得簡直讓人挪不開眼。 劉煜城只立在樹下含笑地望她。如玉的人被金燦的桂花襯得更加清逸出塵。 梁曼來了興致,拿了個麂皮口袋大把大把地收集起桂花來。一路撿著撿著,不知不覺來到了深處。卻望見遠處有一道小溪潺潺而過,梁曼越看這個地方越覺得眼熟。 劉煜城不知何時跟來,在她身后低聲道:“這里便是那天,你跳上我馬車的地方?!?/br> 梁曼當然想起來了:那天她被土匪追殺,好不容易脫身后拼命往山下跑。她慌不擇路地躲進他馬車,然后被他一腳踹下去。 再之后,就是一連串的倒霉事接踵而來。 一想起這些心情頓時就變得不好了。梁曼轉頭譏諷:“怎么,今天帶我來這場景重現來了?一會還要一腳把我踹下去嗎?” 劉煜城慌忙牽起她的手:“對不起!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有些怪癖,當時你實在太臟了…但這都是以前的我了!我今天來也是想好好和你道歉…!” 梁曼不耐煩地甩開他:“行了行了!都說好幾遍了,你要真心想道歉就放我走讓我去見喬子晉。別給我整這些有的沒的?!?/br> 劉煜城僵住了。呆了片刻又努力揚起笑容,故作輕松道:“好!那我們不說這個了。你喜歡桂花么?我正打算將庭院外的竹林清理掉,太冷清了。不如,我們就將那塊地改種為桂花,你覺得怎么樣?” “不怎么樣?!绷郝鼡熘鸹^也不抬。 “你不喜歡么,那你喜歡什么花?對了!丁大人邀我過幾日前去他家府上賞菊。他們府里有一位以前在宮里頭專伺花藝的老太監。據說他那雙巧手侍弄過的花,連一向嚴苛的先皇太后都贊不絕口。你要是有興趣,我們一起去他府上瞧瞧?!?/br> “沒興趣?!?/br> 他強笑著自言自語:“…嗯,我也覺得沒什么好看的。菊花這樣庸俗的東西,有什么好值得成宴的?!?/br> 梁曼也不理他,自顧自地仍是蹲在地上忙自己的事。 他見她今日興致不錯,停了停又鼓足勇氣道:“聽說街頭又新開了一家酒樓,現在正是吃蟹的好節氣,不如一會兒我們……” “沒興趣沒興趣,我都沒興趣!”梁曼站起身,極不耐煩地白眼瞪他:“除非你說帶我去見喬子晉!除此以外,我都沒興趣,明白嗎?” 他怔怔地望她。過了許久,慢慢道:“…我都說了好多次他沒事,你就那么想見他么?難道,你就一點也不相信我么…” 梁曼冷冷道:“沒錯,我就是很想見他。我就是一點也不相信你?!?/br> 劉煜城抖了抖,臉龐霎時變得蒼白,懷里揣了很久的平安扣突然變得冰涼刺骨。 他后退一步。嘴巴張了又張,最后還是一句也沒能再說出口。 他就這么直愣愣地站著。 一人埋頭拾著桂花,一人在旁呆怔,二人都靜默不語。唯有無邊的桂花撲簌簌落下,輕渺渺寫滿了欲說還休的落寞,也不知是趁了誰郁郁的景,應了誰傷心的意。 . 天色漸沉,梁曼撿了滿滿一口袋桂花。她高高興興跳上馬車清點起了今天的戰利品。這桂花真香呀,回去讓清竹做桂花糕。這個扇子也挺好看,等有機會送給喬子晉吧。至于這個菜刀嘛…嗯,削鐵如泥吹毛可斷,留著防身。 劉煜城一言不發。一改來的路上啰啰嗦嗦的聒噪樣子,一個人靜靜坐在角落沉默不語。 梁曼才不管他在想什么。她趴在馬車上優哉游哉捧著今天買到的寶貝,開心地忍不住哼起歌。 馬車停下。清荷在簾子外問:“老爺,時候不早了,要不要先找個地方用飯?” 一連問了幾遍,劉煜城都不回答。 梁曼知道他多半還在為了剛才的事生氣,忍不住替他回答:“清荷,你幫忙找個地兒,咱還是先吃飯吧?!?/br> 清荷應了一聲。 看著角落里一動不動的劉煜城,梁曼翻了個白眼,看在今天他帶她出來消費得很開心的面子上,勉為其難紆尊降貴的主動開口:“差不多得了,懟你兩句臉就臭成這樣了。你忘了你之前都怎么嘲諷我的嗎?真是的?!?/br> 她想了想,在軟墊上堆得亂七八糟的東西里翻了翻,掏出個東西“啪”地塞去他手里,揚著下巴叉腰趾高氣揚道:“喏,拿好了。爺賞你的!” 劉煜城低下頭。打開手心一看,塞到他手里的是一個小哈巴狗的泥人。它吐著舌頭忽閃了雙滴溜圓的大眼睛,歪著腦袋活靈活現地望他。這幅表情就和梁曼懵逼的時候一樣,笨頭笨腦傻里傻氣的。 他垂下眼看著哈巴狗。突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我們成親吧?!?/br> “你說啥?” 馬車骨碌骨碌地走,梁曼沒有聽清他的話,疑惑地直起身抬眼看他。 兩人貼的很近。秀色天真,清顏如玉,她的眼睛里滿滿的都是他的倒影,撲鼻而來的都是屬于她的甜香。 柔嫩的唇瓣近在咫尺。他的喉結動了動,艱澀地再次開口: “…我說,我們成親吧?!?/br> 梁曼腦子里一片空白。 她猛地站起身慌張后退幾步,卻被竹席絆倒狼狽地摔坐在軟墊上。抖著嘴慌了老半天不知該說什么,最后只能坐在那里倉皇失措地結結巴巴道:“不,不可能!你想都別想!我…誰要嫁給你這種短命鬼??!” 他沉默了。過了一會才慢慢道:“短命鬼不好么。我要是死了,那所有的財產都歸你了。這樣不好么…?” 梁曼不知道他又是犯了什么毛病,又驚又急道:“誰稀罕!誰要你那些臭錢!我告訴你想都別想!就是你有再多的錢我也不可能嫁給你的!” 馬車里陷入了寂靜。對坐的兩人沉默不語。 “是因為他么?!彼蝗荒涿畹貑?。 “什么?” “喬子晉,”劉煜城緩緩抬頭,盯著她道,“你心悅喬子晉,對么?” 梁曼簡直快要氣瘋了:“我不喜歡他!和他有什么關系?我就是不想嫁給你!” 劉煜城卻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你就是心悅他。你擔心我謀害他,一直都在想方設法地打聽他的下落;你說我是瘋狗,令你惡心,不需要我對你負責。這些我全都知道?!?/br> 梁曼被他莫名其妙的猜測氣得語無倫次,說話也開始顛三倒四起來:“你有毛病吧!我都說了我不喜歡他,而且我更不喜歡你!再說了,就算我喜歡他你也管不著!你憑什么管我?我愛喜歡誰就喜歡誰,你算什么東西!…停車,快停車!”她越說越氣,跳起來氣其敗壞地掀開簾子對外喊,“給我停車,我要下去!” 劉煜城卻猛地站起,一把攔住梁曼。他低頭對清荷道:“帶她去用飯,吃完了立刻回府。我去辦點事,今晚不回去了?!闭f著便自己跳下馬車。 清荷拿著韁繩嚇了一跳,不知道兩個人這是鬧得哪一出。 待馬車重新慢慢走起。梁曼拉開簾子一看,劉煜城站在地上撣了撣袍子,又直起身深深望她,眼眸冰冷的看不到任何溫度。 他輕輕開口: “我不會讓你們倆在一起的?!?/br> 梁曼重重地摔下簾子,恨恨罵道:“腦子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