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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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兒還在嘶鳴,人卻已經定住了心神。和他們的主帥一樣,燃起了熊熊戰意! “王隆,帶兩百人攻城!其他人,隨我迎敵!”奕延毫不遲疑,下達了軍令。 在他的命令聲中,第二聲雷鳴,再次響起。如同響徹天際的戰鼓號角。 王隆面上赤紅,雙臂顫抖,大聲道:“得令!” 這是激動,亦是狂喜。難怪郎主會命他們今日出戰!難怪營正會如此沉得住氣!有這樣的天威相助,焉能不勝?! 在日食和雷彈的夾擊下,沒有人能夠保住士氣。奕延看都未看城池,調轉馬頭,策馬而行。在他身后八百精騎緊緊相隨,向著不遠處的漢軍營寨沖去! ※ 怎么會出現日食?援軍營中,主將也慌了神兒。遇上日食這種兇兆也就罷了,緊接著,遠處城頭竟然傳來轟然巨響,就像是神雷落入了城中。誰可曾聽說過,日食還能落雷?! 難不成是因為他們元日興兵,才會讓上天震怒?可是打來的明明是晉軍,為何雷會落在陽邑城中? 腦袋亂作一團漿糊,下面親隨也不省心,迭聲詢問,是否要退兵,抑或鳴金擊鉦,嚇退天狗?還未等他做出決斷,又有雷聲響起。 這雷,可非剛剛那種響雷,而是連綿不絕的滾滾悶雷,是千百馬蹄聲同時作響,才會有的動靜。有敵來襲!在他反應過來時,一隊騎兵已經沖了出來!列陣迎敵?來不及了! 箭弩齊張,這八百騎兵,就如最精銳的匈奴鐵騎一般,縱馬騎射。矢若飛蝗,撲向營中!在這些殺神背后,是仍未消退的天日異變。暮光昏昏,殘陽帶血,就像從天空,從日頭中沖出的兇神惡煞一般! 兩道防御,瞬間被撕了個粉碎。接著,是大營。如那尚未平息的驚天巨響,鐵騎長驅直入,撕裂了這兩千人馬。哪還有抵抗的念頭,就如被惡狼襲擾的羊群,兵士們四散而逃,莫敢相敵! 長長的馬刀橫空劈下,又一顆人頭飛上半空。遠處的雷聲消弭,占據天陽的黑影,也退了個干凈。 奕延勒緊馬韁,一振刀身,暗紅血漿滴在了地上。在他面前,已經沒有一個能夠站立的敵人,兩千援兵,死的死,逃的逃,哪還能威脅攻城的大軍。 “不用再追了,全數回城!”奕延收刀入鞘,冷靜下令道。 遇上這樣的異變,匈奴應當很難立刻組織人手,再來攻城?,F在最重要的,是固守陽邑,還要把多余的兵馬撤回上黨。 葛洪和王隆能攻下城池嗎?這個問題,根本不在奕延的腦海之中。 當奕延帶隊回到陽邑時,南門已經大開,時不時還有倉皇出逃的兵將??吹接謥砹艘恢喩碓⊙娜笋R,這些逃兵哆哆嗦嗦跪了下來,只盼能得條活路。之前的日食還不到一刻光景,但是已經生生擊碎了他們的勇氣。與人相爭,還有勝負可言。與天爭呢?不求降罪,已是最好的結果。 奕延并未看這些降兵,策馬入城。之前王隆應當是先派兵士攀上墻頭,再從內打開城門。往日這樣的硬攻,怎說也要折損成百上千人馬,可是今日,不過是幾具倒伏路旁的敵軍尸體罷了。 士氣為之奪,還有誰能堅守城池? 正面戰場,也早就結束了戰斗。葛洪親自迎了出來:“奕校尉可是擊退了援兵?” “兩千步卒,只是前驅?!鞭妊拥哪抗庠趯Ψ缴砩弦粧?,只見葛洪也是身上染血,顯然是親自出戰了。這么快奪下城池,倒是不愧主公的信任。 “后軍還會到嗎?”葛洪并沒有問奕延是如何取勝的,他比其他人更清楚這位府君心腹的戰力?,F在最重要的,還是陽邑城的城防問題。 “攻城應當暫時不會?!鞭妊拥?。 他沒有追擊潰兵,為的也是把今日的戰況傳揚出去。得知日食落雷之后,又有多少將領,敢立刻領兵,來攻陽邑呢? 葛洪心中不由一松:“如此最好。城中還有千余降兵,十幾處火情,待控制之后,就要嚴守城門。還請奕校尉回稟府君?!?/br> 作戰任務已經完成,下來就要固守城池了。為了避免被敵軍堵在城中,奕延立刻要帶手下人馬回轉上黨。 看了眼城中有條不紊的滅火、整編隊伍,奕延微微頷首,隨著葛洪向府衙方向走去。 ※ 坐在大殿之上,劉淵只覺腦袋有些發木。 昨日正旦,元會剛剛開始,就出現了日食。按道理說,朝廷應當有太史令監察天象,可是漢國初創,哪能找到這樣的高級人才。立國第二年,就這么碰上日食,實在不是什么好事。不過好在群臣乖覺,紛紛進言,說此乃晉國衰亡之招。才把氣氛挽回了幾分。 但是今日,戰報從前線傳來。陽邑被晉軍奪回,而且是在攻城之事,發生日食,還出現了天降落雷的異象。 這個消息,簡直就像抽了劉淵一記耳光。日蝕,陰侵陽,臣掩君之象,有亡國。這要亡的國,究竟是晉國,還是他的漢國?! “有多少人,見到了落雷?”許久,劉淵才開口問道。 信使哪敢隱瞞,趕忙道:“從陽邑逃回的三百殘兵,還有當日前去援助的劉微部一千余人馬,都親眼所見。雷聲之大,數里可聞?!?/br> 這樣的規模,還如何能瞞得???怎么潞城有雷,陽邑也會落雷?上天就如此眷顧那個梁子熙嗎?! 再攻上黨?奪回陽邑?只要日食化雷的傳聞不散,他手下兵將,如何敢硬拼這個佛子?!而且有這么一出,漢國又會不會遭受什么天譴,出亡國之兆? 見主上面色難看,侍中王育上前一步,進諫道:“王上興兵,為的是爭奪天下。如今居離石一隅,王威未震。不如趁此機會,命將四出,定河東,一鼓南下。先克長安,再以關中之眾席卷洛陽。如此,鴻基可成!” 這話的意思清楚明白?,F在打上黨,已經不那么符合國家利益了。與其跟駐守上黨的那位佛子死磕,不如換個方向,先打河東,再從司州方向攻擊長安。只要能拿下長安,建立基業,正式稱帝,再從關中方向攻打洛陽就簡答了。 這話說的妥帖,讓劉淵面上一松。不過他的性子,也相當謹慎,思索片刻后才道:“如今司馬小兒在長安附近對峙,我軍南下,會否讓河間王與東海王聯手向抗?” 晉國內戰越厲害,越符合劉淵的利益。如果攻打河內,讓兩人心生警惕,化干戈為玉帛就糟糕了。 侍中劉殷也出列道:“王上勿憂。司馬氏心思淺薄,積怨又深,未必能聯手一處。如今天寒地凍,不宜出戰。待到兩方決出勝負,再南下也不遲?!?/br> 這是極為老成的主意。鶴蚌相爭,漁翁得利,兩位司馬郡王已經打了一年,早晚要分出勝負的。若是長安被攻破,他們再搶起來,也簡單許多。 長長呼出胸中悶氣,劉淵頷首:“此正乃孤之心意也?!?/br> 既然強敵難克,就先從河東動手吧。河東還有鹽池,若是能奪下,自然更好。 至于上黨……劉淵冷冷一笑。出戰即遇日食,梁子熙這個臣,掩的是漢國之君,還是晉國之君呢? 第165章 “陽邑城中焚毀房屋百余, 還有一千多降兵, 多為之前投城的晉軍?!敝淮藘扇? 奕延就率部返回,還帶回了俘虜的降兵。葛洪與一千兵士,駐守在了陽邑城中。 “降兵中有將領嗎?”梁峰皺了皺眉。之前他也聽令狐況說起過, 投降的乃是士族出身的幾位將領,若是留這些兩面三刀的家伙,恐怕會惹出麻煩。 “攻城之前陽邑出了叛亂,那些人都被匈奴人殺了個干凈?!边@是最官方的說法,實際上, 卻是葛洪和他一起做出的決斷。兵卒可以留, 但是投降的將領就靠不住了。萬一回頭再遇上敵人, 又去獻城,真是防都防不住。 梁峰一聽這話, 就知是里面的內情, 不由松了口:“如此便好。只是陽邑一城, 如今也不算好守。城中糧草還夠嗎?” 陽邑現在處在敵占區, 雖然治下還有一縣,但是想要在敵人眼皮底下耕種,恐怕沒什么希望,只能靠補給過活。真正恢復縣治,要等匈奴退兵才行吧。 “糧草在戰火中燒了些,不過還算充足?!鞭妊哟鸬?。 “如此便好?!绷悍逦ㄒ凰妓?,對身旁段欽道,“回頭派令狐將軍前去晉陽報信。要盡快打開通道,與晉陽取得聯系?!?/br> 這可是當務之急。就算司馬騰離開了并州,這個州的治所和行營,也依舊在晉陽。只有盡快打通消息網絡,與城中守軍取得聯系,才方便之后行事。這個任務,交給出身并州豪強的令狐況,再合適不過。 段欽心思通透,立刻點頭:“主公放心,如今在晉陽駐守就是令狐將軍的從叔。不過如此一來,得勝的消息,也要上報東贏公了?!?/br> 這種大事,想瞞也瞞不住的。梁峰一哂:“如此大勝怎么不告知朝廷?只是長安那邊戰事兇急,東贏公未必會回轉并州?!?/br> 只勝了一仗,說不定下來還會面對什么局面。司馬騰就算再長出個膽子,也未必會回來。但是一戰不會,若是多大幾次勝仗呢?一旦并州安定下來,怕是立刻要有人跑來摘桃子了。 這簡直就是個前狼后虎的難解之題。劉淵自然是敵人,司馬氏也未必是朋友。加之日食這么個奇葩戰例,他的日子恐怕會更難熬了。 但是做都做了,梁峰也不會現在來糾結,更重要的問題是,這一仗達到預期的目的了嗎? “除了第一波援兵外,匈奴可還派了兵來?”梁峰問道。 “未曾!”奕延答得干脆,“只來了幾隊哨探。連之前逼近的大軍都退了十里,應該是不會再攻城了?!?/br> 又是日食,又是落雷,足以嚇得任何神智正常的人為之卻步。這才是梁峰想要的結果! “如此甚好!馬上就要立春,吩咐十縣鞭春,開始耕作!還有今年雨水太少,要注意防旱,蝗蟲殺滅也要盡早啟動?!边@可是他從匈奴手里摳出來的時間,今年一定要多收幾斗糧食才行! “春耕不成問題,但是如今上黨兵制,也當有所變化?!倍螝J惦記的事情,可不僅僅是耕種一事。 如今上黨的兵員成分可太復雜了。梁府家兵大量輸入屯兵和朝廷軍隊之中,這帶來的非但是戰力的提升,也是制度上的混亂。梁府正兵享的可是免稅軍田制,朝廷將領則是有薪俸的,如何平衡兩者之間的關系,就是一個問題。 而且隨著軍力的不斷增加,兵額也發生了變化。自三國起,將軍銜就有泛濫的趨勢,到了晉朝,一軍滿員不過一千五百人。而如今幾經擴充,梁府設定的營編織,已經恢復到東漢時的千人編員,再擴下去,就必須成軍了。 “趁春耕之時整編,屯兵免役制度推行下去。至于奕延手下那些朝廷兵將,也要想法納入體系?!绷悍宄烈髌?,終于道。 不打仗了,正好可以改革兵制。以后他的手下的人馬只會越來越多,不能再講究下了去。不過說回來,之前封了鄉侯,現在又勝一場,怕是要晉升縣侯。他手下的私兵數量再擴一成,也不會是問題。面子上的事情,就算司馬騰再不愿做,也是要做個樣子的。否則他人不在并州,要如何才能用人征戰? “下官曉得?!倍螝J道。 指尖輕輕在桌上一彈,梁峰起身:“去辦吧,這幾個月休養生息的時間,一定要好好抓牢了!” 只盼那些姓司馬的家伙,能打的再兇一點,抽不出時間給他添亂吧。 ※ “上黨大勝,還躲回了陽邑?”見到邸報,司馬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逃出并州時,不是沒見到匈奴兵馬的可怕。怎么梁子熙短短半年時間,就能勝了兩場?! 如今居然請功的文書都送上了案頭,這樣的勝仗,如何能不賞?可是賞了,又讓他怎能心甘!仔細又看了兩遍捷報,司馬騰的面色更沉。居然在正旦起兵,還趕上了日食,這是豈能是吉兆? 見司馬騰面色不對,高主簿趕忙道:“將軍,此乃大勝,不賞不足以安軍心??!” 最惹人生氣的,也正是這點。司馬騰冷哼一聲:“當然要賞!升官加爵,撥給錢糧!讓梁太守好好守住上黨!” 這話里隱含的意思,高主簿聽得清楚明白。分明是要讓梁子熙轉為守勢,不允許他在隨意參加對匈奴的戰役了。用這樣的法子,阻止一個能臣建功,不是不可以。但是時機上,總是顯得有些不妥。 高主簿猶豫了片刻,最終也沒有開口進言,而是道:“上黨兵寡,自當固守為上。待到掃平長安亂黨,東贏公自可回返并州,主持大局?!?/br> 這話,才是司馬騰最愛聽的。神色稍稍好了一些,他開口道:“前幾日河間王送來了張方的頭顱,想要求和,被阿兄拒之門外。長安守不了多長時間了?!?/br> 這也發展,也同他關系甚密。雖然倉皇逃出了并州,但是司馬騰是帶著兵來了,這支人馬,立刻讓本就分崩離析的東海王陣營恢復了元氣。其后各方又是征戰又是挑撥,打了足有數月,河間王一系的人馬,開始呈現出潰散之勢。 原本還有十萬關中大軍,但是河間王貪生怕死,錯過了最佳的迎戰機會,只讓張方固守霸上。這下可就給了東海王大好機會,加之王浚又派出了幾千鮮卑騎兵助陣,一來二去,更是讓河間王開始膽寒。 一切的原因,不過是張方自作主張,把天子迎入了長安。張方本人桀驁兇殘,如今勢力大漲,根本不受掌控,加之正旦時出現的日食,更是讓河間王驚懼萬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他指派張方曾經的恩人郅輔前往張方營中,取了這個兇神的腦袋。 用錦盒呈上這顆頭顱,他向東海王求和。誰料對方根本沒有接納的意思,反而督促各軍向關中進發。如此一來,失了大將,又沒換來寬恕,河間王算是岌岌可危了。 對于司馬騰而言,這當然是個極好的消息。已他在這次大戰中的功勞,封王應當不在話下。只要在最后攻打長安時拼一把,撥個頭籌也未必不可。到時候兄長迎回了天子,他也就有余力對付并州那群虎狼一般的匈奴了。 想到這里,司馬騰道:“既然奪回了陽邑,命令駐守晉陽的司馬瑜、周良、石鮮等部,再攻離石!只要能打下離石,劉淵老兒,便不能興風作浪了!還有上黨,當為大軍提供糧秣!” 這命令極為陰損。既不讓梁子熙接觸戰功,又要讓他為大軍后路負責。實在算不得好差事。不過高主簿知曉,這已經是司馬騰忍了又忍的結果了。誰讓梁子熙勝的這么輕松?不是拆了棄州而逃的東贏公的顏面嗎? 不過想想,長安的戰事應當持續不了多長時間了。就算如此而為,也沒什么大錯。待到東海王奪回天子,身為胞弟的東贏公,身份也能水漲船高。這次撤出并州,還真是應了天意。至于上黨那兩場勝仗,說到底也是東贏公任人唯賢,并不算壞事。如此一來二去,可不就落盡好處了? 不敢怠慢,高主簿提起筆來,飛快寫起了文書。這道命令,跨越了東海王麾下十數萬大軍,向著上黨而去。 第166章 “東贏公有令, 開春之后派兵再攻離石。上黨為后援, 為大軍提供糧秣?!苯輬筮f出十余日后, 終于傳回了文書??墒窃诠倜嫖淖直澈蟮臇|西,實在讓人懊惱。 聽梁峰如此說,身旁幾人面上都有些變色。這樣的文字游戲, 誰能聽不明白?不外乎是想阻止府君繼續建功,還要把糧食壓力往這邊傾斜。之前兩場大戰,是有了封賞。但是升官加爵還要等朝廷批復,錢帛糧草也沒見到影子。一場仗打下來,好處沒見著多少, 擔子倒是背負一堆, 簡直能讓人心生怨憎。 崔稷面色就不怎么好看:“上黨收容流民如此多, 哪里還能支持大軍糧秣?!不如去信東贏公,就說大戰慘勝, 死傷過重, 無力支應大軍討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