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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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想起了什么,梁峰突然反應過來:“弈延,你是怎么知道我遇險了?” 他來的太快了,還是騎馬趕回來的。如果不是提前知道,根本不可能做到。 弈延面上露出刻骨殺意:“田裳那個老匹夫,是他領賊人來的!” 這可有些出乎了梁峰的意料,田裳那老東西是個小人不錯,但是怎么搖身一變,投了山匪?思索了片刻,梁峰道:“你稍稍打理一下傷口,去收攏部曲。若是有活口,抓幾個回來審審?!?/br> 弈延沒有動作,直勾勾盯著梁峰:“我要待在主公身邊!” “那部曲誰來收攏,余下的匪兵要如何處置?” 這話讓弈延的脊背微微一顫。梁峰嘆道:“我這邊還有季恩,阿良等會兒也會帶人。你去吧,大局為重?!?/br> 最后四字,如同一鞭抽在了弈延身上,他深深望了梁峰一眼,最終還是站了起來,向外走去。腳步雖然仍有些蹣跚,但是那寬闊的脊背,再次變的筆挺。 看著那道背影,梁峰總覺得弈延身上發生了什么,就像見了血的寶劍,熠熠生輝的同時,也變得殺氣凜然。 這時,一旁的姜達也嘆道:“真是忠仆??!子熙你好運道?!?/br> 剛才那一幕幕,他也看在了眼里,不論是弈延那一跪還是綠竹那一哭,都讓人由衷感嘆。不過他并不覺得奇怪,梁子熙就是這么一個,會讓人傾心以待的人物。 梁峰笑了笑:“他們待我如家人,自然關心情切?!?/br> 姜達愣了一下,然而看到梁峰面色淡淡笑容,又把話吞回了肚里。他見過的達官貴人要比尋常人多出許多,但是最禮賢下士的,也從沒有這樣的作態。更何況,這不是作態,是有感而發,情真意切。 有此心胸者,恐怕也有經世之才吧。 不知為何,姜達心中突然冒出了這么個想法。旋即,他又緊張了起來,伸手抓住了梁峰的腕子:“我還是再給你診診脈吧……” 看著突然開始發神經的姜醫生,梁峰愣了一下,無奈的笑了笑。經歷這么一場亂子,看來所有人都要發生變化了。 “季恩,等會診完了,還要拜托你救治一下傷患。石灰能用也用些,以免出現疫病……” “行了,你身體虛的很,不要cao勞這些。對了,你是怎么從歹人手中逃出了的?” “僥幸罷了?!?/br> 隨口聊著,梁峰的思緒已經跑出了老遠,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如何了…… ※ “這,這也太多了……” 雖然早就見過了郎主,也知道了部曲獲勝的消息,然而帶著青壯趕來之時,阿良還是倒抽了一口涼氣。 只見院墻外方圓一里內,遍地都是血污,大半匪兵都變作了腸穿肚爛的尸體,還有少數茍延殘喘,慘嚎聲不絕于耳。十來個家兵正拿著長槍,在戰場上穿行,看到活口就補上一槍。很快,慘嚎聲就低了下去。 興許是這慘象太過可怕,身后那些青壯有些已經忍不住吐了起來,阿良皺了皺眉,走到一個家兵面前,問道:“不留些活口嗎?” 那人喘了口氣,提起槍道:“是隊正吩咐的。哼,這些狗娘養的,竟然敢攻打梁府,自然都要殺個干凈!” 阿良不好再問,只得轉頭去找弈延。人倒是不難找,只見弈延正站在靠近遠處山林的地方,腳邊跪著兩個瑟瑟發抖的漢子,似乎是投降的山匪。不過這兩人身邊躺著的尸首更多,連泥土都被污血染紅。 阿良上前一步,想要開口,卻被那對方身上的煞氣逼的一噎。這人身上似乎有什么發生了變化,只是站在身邊,就讓人覺得膽寒。 阿良沒能開口,弈延卻緩緩拔出了插在尸體上的長劍,問道:“主公有何吩咐?” 阿良吞了口唾液:“主公說,讓田莊里的青壯打掃戰場,所有尸首都要挖坑埋了,地上撒上白灰,不能留半點血跡?!?/br> “不能把首級懸在門前嗎?”弈延冷冷問道。 “怕是……不能?!卑⒘碱D了頓,接著道,“還有降兵,主公說,可以留些……” “沒有降兵,只抓到兩個活口?!?/br> 這話簡直冰冷刺骨,跪在弈延腳步的兩個漢子立刻抖了起來。阿良無語的看著面前一地尸首,有些根本就是跪著被殺的,不是降兵又是什么? 不過這場戰斗完全是部曲的功勞,他也沒有資格多說什么,只能道:“有活口就好。對了,主公吩咐,若是匪兵清剿完畢,就讓兵卒回營歇息。若有傷患,都交由姜醫生診治?!?/br> 這次,弈延終于點了點頭,也不管那兩個降兵了,走到戰場中央,大聲道:“集合!” 只是兩個字,那群四處游走的兵卒立刻停下了手頭的工作,向這邊跑來。雖然戰斗耗費了不少體力,但是一眨眼,他們就整整齊齊列成隊伍。 目視這群和自己一樣渾身血污的袍澤,弈延開口道:“主公說,此戰勝得漂亮!” 所有人的呼吸立刻急促了起來,眼中盡是興奮的光彩。這一戰,確實比他們想象的要輕松,幾倍于己的匪兵,還不是被殺的七零八落。 看著眾人面上的得意之色,弈延的表情卻沉了下來:“然而方才有幾個匪兵潛入府邸,險些害了主公性命!若是主公意外身亡,你們所有人的身家田產,頃刻便要灰飛煙滅?!?/br> 就像一盆冷水潑在了頭上,sao動立刻平靜了下來。沒人想到竟然會有人偷襲,若是郎主真的亡故,會有其他人待他們如此嗎? “主公并未責罰,但是這是我的疏忽,也是部曲之恥!你們要牢牢記住,主公才是梁府的天,才是你們必須誓死守護之人。若是主公有所閃失,所有人都當萬死!” 弈延的面孔冷的就像一塊寒冰,然而部曲之中,沒有半個人反駁。郎主待他們仁厚,讓他們吃飽穿暖,有家有田。若是沒了梁府,沒了主公,他們是不是也會像這些被殺的匪兵一樣,死在別人刀下;會不會也像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民一樣,朝不保夕,只為一口飯食做牛做馬? 郎主讓他們脫胎換骨,這條命,自然也是郎主的! “勝了這些賊兵并不值得自滿。外面還有更多虎視眈眈的惡賊,想要謀奪主公的家業!你們必須嚴加cao練,才能保住梁府和主公的安危?!?/br> 眼前這位年輕隊正,渾身血污,衣衫殘破,連臉上都有斑駁血痕。但是他說出話,沒有人敢于輕忽。這些人親眼見證了他的勇武,跟隨他取得大勝。他的命令,就是他們應該遵守的天理! “誓為主公效死!” 不知誰喊了一句,整隊人也一起大喊了起來:“誓為主公效死!” 吼聲在尸堆和血海中回蕩,殺氣騰騰,威風凜凜。周遭那些莊漢們也激動的渾身發顫,這才是他們梁府的精銳,才是郎主麾下強兵! “主公有令,即刻回營!”弈延不再廢話,身體一轉,大步走在了前面。后面那些家兵排列的整整齊齊,跟在他身后。不像是一支剛剛獲勝的隊伍,反倒蓄勢待發,準備迎戰新的敵人。 在整齊如一的腳步聲中,部曲消失在了梁府大門內。阿良這才長出了一口氣。郎主真是慧眼如炬,這個弈延,確實是個將才! 第35章 流民 “院里的尸首是王虎和王豹的?”聽到下面仆役的稟報, 梁峰眉頭不由一皺。 不論是田裳還是王家兄弟, 梁峰都沒起過任何殺心, 那些罪責在他眼里根本構不成死罪。然而他忘了這不是一千多年之后的法治社會,而是臣子可以篡奪帝位,親王可以把控朝政的西晉。在這個禮樂崩壞的時代, 小小的“不臣”之心,也能引來這么可怕的麻煩。 更要命的是,自己身邊太疏于防范了。本來就沒什么讓人伺候的習慣,加之梁府人手奇缺,他已經裁撤了幾次內院仆僮的數量。結果漏洞百出的安保措施, 就讓心存不軌的人有了可乘之機。 看來自己之前的想法還是有些天真。梁峰輕嘆一聲, 吩咐道:“把尸體拖出去埋了吧?!?/br> 按道理說, 對于這種背主的惡仆,鞭尸、懸掛首級都不過分, 但是現在天氣漸漸熱了, 比起那點虛無縹緲的震懾力, 還是防疫更重要些。 綠竹這時也緩過來了, 不但擦干凈了臉,還換了新衣,一臉恨不得直接拖人走的表情勸道:“郎主,你該沐浴了!姜醫生吩咐,要快些休息才是!” 這一身血腥味確實薰的人難受,梁峰從善如流:“去熱水吧……” ※ 回到營中,迎接這些兵卒的,非但有診病的醫生,還有剛剛燒好的熱水。這原本是準備用來城防的,現在則滿滿倒進了木桶里,讓那些渾身血污的士兵清潔身體。此外還有干凈的繃帶和濃鹽水,都是療傷用的。 剛剛被隊正煽動了一番,看到這些周道安排,兵士們自然驚喜交加,愈發覺得自己跟對了人。弈延卻沒有留下來沐浴,而是起身前往梁峰暫居的偏院。院門口此刻安排了仆役站崗,但是沒人會攔弈延,他大步走到了門邊,推開了房門。 一股濕騰騰的水汽便迎面撲來,空氣中散發著花瓣和草藥混合的馥郁芬芳,屏風之后,隱隱傳來水聲。弈延的腳步立刻停了下來,他還未曾梳洗,身上滿是塵土血腥,似乎只是走進房間,就讓空氣中多了一股腥臭。 然而梁峰已經聽到了門外的聲音,問道:“是弈延嗎?部曲歸營了?” “已經歸營了?!鞭难硬挥勺灾魃锨耙徊?,大聲答道。 被熱水泡的有些乏力,梁峰強打精神問道:“傷亡情況如何?” “有兩人傷了腿,幾人腰背被砍傷,其他都是小傷?!鞭难哟鸬?。當然,他沒把自己算在內。 梁峰松了口氣,這可比預料的要好多了。有姜達在,這些小傷應該不成問題,總算能夠保住這些珍貴的兵種。 “敵人呢?死了多少?”他接著問道。 “殺死匪兵七十余人,敵酋授首?!?/br> 七十人?這可超過半數了??!傷亡率怎么如此高?梁峰追問道:“其他人呢?逃了還是降了?” 頓了一下,弈延才冷冷道:“只抓了兩個活口,其余都四散逃了?!?/br> 跟想象的有些不同,不過第一戰,總是會有些疏漏。以后看來各項事宜都要整理成文,才方便執行。梁峰輕輕頷首:“有這戰果已經不錯了。這次你們立下了大功,吩咐下去,所有兵卒分得的田地,都免賦三年?!?/br> 沒料到這次弈延干脆拒絕:“這該由主公親口宣布?!?/br> 哦?他還記得讓自己施恩了?梁峰不由笑了,這小子還真不是當初那個愣頭青了,看來最近的史書沒有白聽。 “嗯,那就等過兩日吧,我親自校閱部曲,發下賞賜。對了,抓來的匪兵呢?問過這股山匪的來歷了嗎?” “是青羊寨的人!之前襲擊主公的,也是他們的人馬。五天前這伙山匪抓了田裳,被他鼓動,才來攻打梁府,由王虎王豹兄弟作為內應?!?/br> 弈延確實好好“審過”了那兩個活口,也很清楚王家兄弟早已身死之事。不過在他看來,單單把人拖去埋了,根本無法解恨,該把這些賊人統統梟首懸尸,挫骨揚灰才行! 沒想自己到跟這伙山匪還有此等“淵源”,梁峰頓時警惕起來,追問道:“山上還有多少匪兵?” “據說這次是全數出動,山上只剩下了些擄來的流民?!?/br> “什么?他們還擄掠了流民?!”嘩啦一聲水響,梁峰坐起了身,“部曲還有余力嗎?能不能攻下山寨?” “主公!”弈延不由皺起了眉頭,“只是些流民,何必為他們耗費兵力?要是部曲出動,再有人襲打梁府怎么辦?” 剛剛在田裳身上吃了大虧,難不成還要在為那些低賤的流民拼死搏殺?弈延知道自家主公心善,但是他從未想到,這人心善到了如此地步!若是部曲出動,梁府怎么辦?他的安危又要誰來守護。 屏風之后,傳來綠竹的低聲驚呼:“郎君,頭發還未擦干,不能這么出去?!?/br> 然而她并沒攔住那道身影。身披外袍,帶著一頭濕發,梁峰走出了屏風,面色整肅的對弈延道:“不是這個道理。青羊寨必須剿滅,若是放著不管,過不了多久便會死灰復燃。不如趁他們元氣大傷,一舉鏟除!那些流民都是無辜百姓,不能眼睜睜看他們落入賊手。想要阻止良民從賊,就必須給他們一條生路!” 用家兵救流民,看起來是件賠本買賣,但是他無法坐視那些普通百姓被困在賊窩里。更別說逃逸的匪兵很有可能返回山莊,強迫這些流民從賊。若是流民變成了流寇,青羊寨就永遠不會消失,他們面前,也就多了個永遠也殺不凈的死敵。而且流民也并非全無用處,現在莊上人丁單薄,不論是種田還是練兵都捉襟見肘,不如收攏些流民,把這些人力用在最恰當的地方。這意義,可比單純的擊退匪兵重要多了。 猝不及防,弈延被釘在了原地。面前那人并未擦干身體,外袍半敞,露出白皙肌膚,還有胸腹間若隱若現的淤青傷痕。濕噠噠的頭發披在肩上,黑而柔潤,有幾縷鉆入了衣領之中,打濕了那層單薄外衣。那人是美得,美到了極點,卻不會讓人生出半分褻瀆之意。只因他的目光銳利,神情凝重。讓他如此動容的,是人命,無辜者的性命。 就像眼睛被灼傷了一樣,弈延飛快垂下了頭,低聲道:“明日,我會為主公攻下青羊寨?!?/br> “讓阿良再挑出些青壯,跟你們同去。敵寨不比梁府,還是要小心謹慎才行。對了,若是有不愿來的流民,放他們離開便好,切勿用手段強壓?!绷悍迦滩蛔∮肿屑毝诹艘环?。雖然這次遭遇戰弈延應對的很好,但是攻打營寨,收攏難民的難度一點也不低,多些囑咐總是沒錯。 這時,綠竹已經捧著布巾追了出來:“郎君,要擦干頭發,免得受風!” 梁峰這時才反應過來,弈延還是剛剛那副狼狽模樣,不由道:“弈延,你也快去沐浴一番,好好讓姜醫生處理傷口,切莫大意?!?/br> 不論是破傷風還是細菌感染都是能要人命的,這年代受傷可不是鬧著玩的事情。 弈延沒說什么,再次垂首行禮之后,退出了房門??戳搜郾痪G竹拉到榻邊,開始擦拭長發的身影,他深深呼出口氣,大步向營房走去。 ※ 第二天一大早,弈延就帶兵出發。青羊寨的老巢在附近的大青山上,距離梁府二十余里,尋常兵卒怎么也要走上大半天,但是梁府家兵速來有長跑的習慣,這樣的距離,只當是踏青一般。 昨日鏖戰一場,受傷的雖然不多,但是有幾個發力過猛,傷了腰筋。加之梁府也需要守衛,因此弈延只帶了十名家兵,還有二十個田莊上的青壯隨行。比起見過了血,殺過了人的家兵,這群青壯氣勢就遜色不少,也正因此,他們連大氣都不敢出,緊緊跟在家兵之后,沒有掉隊半分。 只花了一個時辰,隊伍就開到了青羊寨下。弈延并未立刻點兵攻打,而是派了哨探上去查看。不一會兒,探子就興沖沖的跑了回來:“隊正,沒發現什么守兵,寨子里也頗為安靜,可能那些山匪還未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