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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簪纓問鼎在線閱讀 - 第11節

第11節

    “拿著這冊賬簿,去清點一下庫房,看看數目是否正確?!?/br>
    賬簿梁峰大略翻了翻,從頭到尾就沒一個大寫數字,估計是這時代還沒創建大寫系統。用小寫的數字,太容易偽造賬目了,查也沒什么大用,不如先看看庫房存的錢糧數目是否準確。不過想來,田裳也不會在這上面露出馬腳。

    吩咐綠竹找出庫房鑰匙交給阿郎,梁峰又補了一句:“往后幾日,你記得關注一下田裳的動向,特別是看看他跟幾位坊主是否有來往?!?/br>
    阿良怎么說也是打探過消息的,立刻心領神會:“郎主放心,我一定看好那小老兒!”

    “先別打草驚蛇。田莊那邊,部曲招募的如何了?”梁峰問道。

    阿良稟道:“除了立功的那些雜役,還有十來個莊戶也想進曲部?!?/br>
    “善。明日卯時,讓那些想要參加部曲的莊人和羯人一起到主院來,開始cao練?!绷悍孱h首道。

    “不挑揀一下嗎?”阿良愣了下,經過那番免賦的宣傳,報名的必然良莠不齊,壞了郎主的大事可怎么好?

    “自然有考校他們的法子?!绷悍鍝]了揮手,“你先去吧?!?/br>
    打發了阿良,梁峰緩緩站起身,走到了門邊。只見弈延依舊雙目直視前方,站的筆挺。這個耐性,可比大多數新兵要強多了。

    觀察了片刻,梁峰才開口:“弈延,扶我到院里走走?!?/br>
    就算病著,也不能老是悶在屋里。這院子里有花有樹,面積也不小,用來散步正合適。弈延的反應飛快,立刻走到了梁峰身邊,扶住了他的手臂。因為站的太久,他的頭上隱隱見汗,神情卻沒什么疲憊,相反,就像被寶劍緩緩被開了刃,隱有鋒芒。

    效果看來還不錯。梁峰問道:“今天的訓練,可還習慣?”

    “不算什么?!鞭难哟鸬?。想了想,他又小聲問了句,“主公可是遇上了麻煩?”

    “哦?何以見得?”梁峰反問。

    “那個姓田的,對主公不敬!”弈延雖然一直站在外面,但是走過的人,說出的話,他都留心去看去聽,自然能聽出了田裳話里夾雜的古怪。

    “因為我動了他的利益,他自然不甘?!绷悍宓鸬?。

    “可是那些都是主公的東西!”弈延似乎更火大了點,連扶著梁峰的手都微微用力。

    “家業大了,就需要各種各樣的人打理。久而久之,他們會覺得經手東西,掌管的權利,也該屬于他們。一旦家主想要拿回,立刻會引來反撲?!?/br>
    “他敢!我殺了他!”聽到梁峰講起這些,弈延心底猛地騰起一股殺氣。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匹夫也敢這么欺辱主公,他怎么能忍!

    梁峰反問道:“然后呢?你來幫我算賬,幫我管理莊上事務?若是刀兵就能解決一切問題,這世間就沒有煩惱可言了?!?/br>
    弈延不由啞然,這些已經超過了他往日能夠接觸的范圍。但是思索了片刻后,他突然道:“若是主公身體康健,他必然不敢放肆!”

    “光是康健還不夠,還需要清楚家中的運轉,手里有兵,才能壓住陣勢。小到一家,大到一國,都是如此?!彼灾挥型瑫r掌握了軍政,才能成為國家元首,所以紀檢才那么重要,必須時時抓牢。這些道理,梁峰以前就懂,只是不經商、不從政,從未理解的這么深刻。

    弈延聽的懵懵懂懂,但是“手里有兵”這句,他卻明白得很:“我會為主公帶好部曲!”

    “沒錯,你的責任就是帶好部曲。莊上這些事,有我在,無需掛心。你只要記得,不要莽撞,有我的命令才能動手?!绷悍宥诘?。

    “愿為主公效死!”這句話,弈延說過很多次,但是從沒有一刻這么堅定。

    “效死還不夠,你該為我好好活下去。為這莊子,為身后所有人,強大起來。讓他們也能好好活下去?!边@不僅僅是對弈延說的,也是梁峰對自己說的。他已經不是一條隨時可以散去的幽魂,這莊上的近百口人,都要仰仗他才能在這亂世存活。僅僅是這一點,就讓他有了足夠的動力。

    也許,這也是當年他選擇成為刑警的原因。比起金錢權利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他更希望切切實實用雙手,幫助那些急需幫助的人。

    弈延的呼吸急促了起來。他沒想到能聽到這樣的話,更沒想到,會被人予以如此厚望。主公從未把他當做下賤的羯胡,他信任他,教導他,鼓勵他。毫無隱瞞,毫無保留。這樣的人,弈延還是第一次見到。難道真的像他剛剛聽到的,因為主公是被神佛眷顧的人嗎?

    心中突然生出莫名恐懼,弈延咬緊了牙關,悶聲道:“我能做到?!?/br>
    這回答,就像個倔強的孩子。梁峰笑了笑:“我信你能?!?/br>
    只是幾步下來,頭上就見了汗,梁峰停下腳步,輕嘆一聲:“還是要循序漸進啊?;厝グ??!?/br>
    作者有話要說:  漢字的大寫數字是唐代才出現的,明代徹底普及。所以在唐之前,偽造賬目真的很容易,查賬也沒有意義。還是要從根子上來才行=w=

    第20章 潛流

    一上午只做了那么幾件事,梁峰就覺得疲憊不堪,不止是身體上的勞累,還有一種發自內心的煩躁,就像有什么東西在抓撓胸腔。草草用過了朝食,又打發弈延接收庫房里余下的兵器,他本想默寫幾段金剛經就去休息。誰料剛剛提起筆,門外就傳來了通稟聲。

    梁峰皺了皺眉,沖綠竹道:“去看看是誰?”

    綠竹趕忙走到門邊,又帶著一種略顯古怪的神情轉了回來:“郎君,是小郎君來探望你了。他昨日就曾來過,那時你已經服過藥睡下了?!?/br>
    “哦?”梁峰一愣,這才想起自己還有個便宜兒子。每日請安估計是這時代的規矩。腦海中浮現出小家伙哭的兩眼通紅的樣子,他點頭道:“喚他進來吧?!?/br>
    綠竹欠了欠身,出去傳稟。不一會兒,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從外間傳來。

    “父親大人?!边€是那副小大人似的規整打扮,梁榮從外面走了進來,用小短手撩起衣袍,在梁峰面前跪下。

    “來,坐這邊?!北緛砭鸵姴坏萌斯?,更別說是這么個粉嫩嫩的小娃娃了,梁峰喚小家伙起身,坐在了自己身側,開口問道,“綠竹說,你昨日就來過?”

    梁榮小臉上有些緊張,認真答道:“啟稟父親大人,孩兒昨日來的太晚,沒能在父親榻前盡孝……”

    “行了?!绷悍逍χ蜃×诵〖一锏淖载?,奶腔還沒褪盡呢,何必這么一板一眼,“為父的病尚未好,你也不用每天都來了,免得染上病氣?!?/br>
    他現在身體太虛弱了,萬一有個頭疼腦熱,傳染給梁榮就不妙了。這年頭幼童的死亡率一直居高不下,他可擔不起這個風險。

    誰料這句話,卻讓梁榮睜大了眼睛。過了好半晌,他咬了咬嘴唇,低聲道:“父親大人的病很重嗎?孩兒不怕染病,愿為父親大人伺候湯藥……”

    你這么大點的人,能端穩藥碗嗎?梁峰有些哭笑不得:“榮兒莫要亂想,伺候湯藥還有下人,染了病氣可不是玩笑的?!?/br>
    “可是有兒孫在榻前伺候,病才能好。榮兒當年太小,不能伺候祖母,現在榮兒長大了,愿為父親大人盡孝?!闭f著說著,小家伙的聲音哽咽起來,眼泡里蓄滿了淚水,一副認真的不得了的樣子。

    這是從哪兒聽來的,不會是臥冰求鯉之類的奇葩故事吧?梁峰簡直無語了,扭頭看向梁榮身后的乳母。

    朝雨輕聲答道:“奴婢跟小郎君說過,老主母的病不是小郎君的過錯,郎主只是一時動怒,并無指責他不孝的意思??墒切±删饩髲?,偏偏不信……”

    梁峰:“……”

    原主到底都跟兒子說過些什么???!看著面前的強忍淚水的小哭包,梁峰長嘆一口氣,探手輕輕撫上梁榮發頂:“榮兒莫怕,生老病死都是常理,任誰侍候都沒用處。當年為父只是……傷心過度,才說了胡話,這些自然不是榮兒的錯?!?/br>
    “阿父?!绷簶s眼中的淚珠子再也忍不住了,啪嗒滴落,“榮兒怕阿父也不要榮兒了,阿父的病不能快些好起來嗎?”

    “會好的,我已經看了很好的醫生,很快便會康復。榮兒莫怕?!毙渥颖恍∈肿プ?,像是怕他跑掉,攥得緊緊的。梁峰心頭不由一軟,接過綠竹遞來的帕子,仔細給梁榮擦了擦臉,又揉了揉對方的小腦袋:“榮兒才要開開心心的,為父的病才會好的快些。若是你都整日哭哭啼啼,為父豈不更加擔心?”

    這話的效果簡直立竿見影,梁榮憋住了眼中的淚水,用力點了點頭:“榮兒會聽話的!”

    “這就對了?!绷悍遢p輕呼了口氣,轉頭對朝雨道,“榮兒的飲食起居可還好?”

    朝雨第一次聽到家主問起這個,她眼中略帶喜意,恭謹答道:“小郎君睡的略有些少,不過精神很好,吃用也都按府里的規矩?!?/br>
    “以后每日加點羊乳雞蛋,多帶他出去走走,別老呆在屋里?!绷悍宸愿赖?。

    就原主這個體格,恐怕梁家養孩子的辦法也不怎么健康。他見多了原來親戚家的熊孩子,能跑能跳能折騰,哪像梁榮這樣,乖巧的都有些悶了。還是多出去玩玩更好。

    “奴婢明白!”朝雨立刻俯身應道。

    這番話,梁榮自然也聽得明白,小小拳頭都握緊了,一臉孺慕的看向父親。只恨自己不能快快長大,讓父親無需擔心。

    實在沒有養孩子的經驗,梁峰只得又沒話找話的安慰了小家伙幾句,朝雨眼看家主應接不暇,便十分有眼色的帶著梁榮告退??粗徊揭换仡^的小家伙,梁峰揉了揉有些發痛的額角,便宜爹果真不是那么好當的。不過這樣一個小家伙,誰也不忍心放著不管啊。

    “郎君,先休息一下吧?!笨粗悍迓燥@疲憊的神情,綠竹心痛的說道。

    這次,梁峰沒有拒絕,乖乖喝了藥上床休息。一覺睡的天昏地暗,當再次醒來的時候,弈延已經從庫房里回來了,帶回來的還有七八把刀劍和幾柄長弓。

    “果真不堪用了?!笨戳丝吹厣箱P跡斑駁的鐵器,梁峰搖了搖頭,“弓還能使嗎?”

    弈延拿起一把,引弓搭箭,嗖的一聲射出了出去,正中院外的樹枝,嘩啦啦掉下不少葉片。他又拉了拉弦,道:“有些疲了,不過修修還能用?!?/br>
    梁峰以前可是個用槍高手,自然能看出弈延這一箭的厲害,不論是準頭還是力道都很驚人。然而就算再怎么想學,他現在也拉不動弓??戳丝崔难拥膭幼?,梁峰突然道:“若是左右手都能武藝精通,豈不是留下了個殺招?臨陣對敵,可是占了大便宜的?!?/br>
    梁峰倒不是突發奇想,而是警局里有過這種先例。在捉拿歹徒的時候,一位警官右手受了重傷,當對方放松警惕的時候,他突然換左手持槍,一槍擊斃了歹徒。臨陣就是這樣,多一技防身,就多一線活命的機會。更別說行軍列隊的時候,大部分人都是用右手,若是隊中突然有個用左手的,陣型也會出現紊亂。大軍之中還無關緊要,現在這么點人,還是統一一下更好。

    弈延用力點了點頭,又拿起一把長刀:“主公,這刀怎么辦?”

    “你們現在還用不著刀劍。我已經安排木坊造槍了,等到長槍造好,才是真正練習陣型的時候?!绷悍宕鸬?。

    “木槍能行嗎?”弈延見過不少兵卒,都是帶刀,長槍還真沒見過。

    梁峰笑笑:“怎么不行?那可是萬兵之王,臨陣時的霸主。等拿到了,我再慢慢教你。至于的明日cao練,要這么開始才好……”

    ※

    日頭還未落盡,酒菜便已備好,讓前來赴宴的兩人嘖嘖稱奇。

    “又是酒又是rou,不知田兄今日相邀,有何貴干呢?”矮幾旁,吳匠頭拎起酒壺,放肆的嗅了一嗅,“老江,這可是郡上的薄雪飲,趕緊多喝兩盅!”

    被稱作老江的漢子嘿嘿一樂,捻了顆鹽煮豆子,放進嘴里,吧唧吧唧嚼的津津有味:“怕是郎主回來,有人坐不住了吧?”

    被兩位匠頭如此擠兌,田裳面上的表情不變,徑自給自己斟了杯酒:“兩位是坊上的主事,怕是還沒聽到田莊的消息。家主這次可是來真格的了,免賦賞賜,大興部曲。還讓我交出了賬薄,準備好好查一查帳呢!”

    前半句,兩位匠頭都有所耳聞,但是不干自己的事兒,誰也沒放在心上。然而后半句就不一樣了。查賬?織、陶兩房可是莊上的重要產業,每年都有將近十萬錢的流水。尤其是織坊,幾個織娘手藝不錯,還能買到郡城里賺些花用。陶坊因為連年戰亂,收入大不如前,但是私底下手腳也沒少做。如果真要查賬,怕是誰屁股下都不干凈。

    吳匠頭不由臉上變色,追問道:“你真交了莊上的賬???”

    “不交還能如何?那可是梁家家主?!碧锷牙淅涞?。

    “糊涂??!這下豈不是拱手交出了把柄。萬一郎主責罰,可如何是好?”江匠頭也有些慌亂了。

    看著兩人焦急神情,田裳舉起酒盞,不緊不慢的喝光了米白色的濁酒,淡淡一笑:“只是個賬薄還不算什么,如今家主估計是被山匪嚇破了膽子,一意孤行要建部曲。這個花費有多少,大家心里自然有數。萬一家主想不開,把陶坊關停,或者讓織坊少做幾件衣裳……呵呵,這怕就不美了?!?/br>
    不論哪個坊,主要任務都是給梁府提供日需。如果真要節流,那么陶坊和織坊確實可能面臨減少產出、控制投入的窘境。這就卡死了匠頭們的主要收益。想要像往年一樣過舒坦日子,怕是不行了。

    江匠頭面色一沉,放下了手里的酒盞:“田賓客就沒有點法子嗎?燕生剛死,這么好的機會,你就任郎主被那些羯奴鼓動?”

    “燕生可是被家主杖殺的?!碧锷牙淅湟恍?,“據說是因為燕生趁他重病,貪墨了錢財。你覺得,他現在還會信我們這些下人嗎?”

    確實,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有了燕生這個先例,誰曉得那位貴人會不會對他們這些仆役視如蛇蝎。要知道田裳只是個賓客,想走還是能走的,他們二人可是實打實的邑戶,只要家主發現不對,一道命令下去,立刻能奪了他們的匠頭身份。到時候,別說是錢財了,怕是命都要賠進去。

    吳匠頭也聽出了弦外之音:“田賓客這是什么意思?難不成要用我們二坊立威嗎?!”

    “豈敢!”田裳一揮衣袖,豪氣答道,“鄙人邀二位前來,只是商談一下如何應對。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咱們都是十幾年的老交情了,哪能看著莊子被搞得天翻地覆?”

    不確定他話里有幾分真心,身為莊子里的匠戶,兩人的確沒什么左右內院的能力。吳江二人對視了一眼,吳匠頭笑道:“那不知田兄想到了什么法子嗎?”

    “簡單。今日郎主已經召見了柳匠頭,如果回頭再喚你二人,什么難處,盡可對郎主說明。比如吳兄那里,今年大旱,桑麻可能歉收。出門收絲,就是一大筆花銷。而江兄那邊,就說年景不好,郡城里陶器滯銷,店家已經不收貨了。這也不算謊話。如此一來二去,過上兩個月苦日子,家主自然就回心轉意了?!?/br>
    “可是坊上往年的產出也記載賬薄之上,萬一家主真要查起來,豈不糟糕?”吳匠頭追問道。

    “哈哈,吳兄大可放心,老朽已經提前在賬上埋下手腳,非但他查不出端倪,還能證實兩坊的難處呢。難不成他還能一個數目細細算過嗎?”田裳哈哈一笑,滿不在乎的說道。

    這些士族子弟,最受不得窮。他說沒錢,家主未必肯信。但是如果兩個坊上的匠頭都說錢糧吃緊,又有賬薄作證,梁豐那小子怕就坐不住了。而且這也不算謊話,只是坊上私底下的收益減少,怠工減產而已。狠狠心,倒也不是做不到。

    田裳確實猜到了吳、江二人的承受底線。只見那兩位對了個眼色,吳匠頭笑著舉起了酒杯:“田兄說到了我們兄弟心底啊。這年景,確實不怎么好過,郎主問起來,我們自當據實稟報?!?/br>
    江匠頭也笑道:“只是田兄如果重新擔任總管,莫要忘了我兄弟二人的好處才是。坊上事物繁雜,還要靠內院多多扶持啊?!?/br>
    這自然也是兩位匠頭的條件。田裳哈哈一笑:“兩位客氣了!田某不才,還是為府上著想。只盼家主能夠快快迷途知返,才不免你我兄弟的一片忠心啊?!?/br>
    三人相顧哈哈一笑,田裳舉起手中酒盞:“吃酒吃酒,莫要浪費了這好酒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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