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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翊換好了衣服,拎起地上的黑色書包,隨意把漏在外面的書角塞回去,拉上拉鏈挎在身上。臨出門前想了想,又走到窗邊把宿舍的窗戶開了一條縫通風。 他瞇著眼睛看了一眼窗外明媚的日光,不由自主地抬起手伸了個懶腰,仰頭的時候牽起脖頸上細微的疼痛,沒忍住抽了口氣兒。 他摸著自己的脖子往外走,漫不經心地跟客廳的人打了聲招呼:“走了老晏?!?/br> 晏向辰翹著二郎腿懶洋洋地躺在舊沙發里,一條胳膊墊在腦后,沖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機,悠悠道:“我會查你出入校時間的,不要亂跑哦?!?/br> “……我已經成年了好吧?!背恬磭@了口氣,“又不是真的高中生,你這家長癮還過不夠了?!?/br> “過不夠啊——”晏向辰拖長了音道,待到程翊走到門邊的時候,他又突然開口,“你那個同桌,自己注意點?!?/br> 程翊搭在門把上的手頓了頓,應了聲:“我知道?!?/br> 第9章 一縷單薄的晨光勉強透進狹窄的老胡同里,陽光斜斜地鋪在斑駁的舊磚墻上,一道傾斜而溫暖的分界線將逼仄的小胡同一分為二,常年不見太陽的墻根陰影處潮濕陰涼,支棱著一排不知名的菌類。 時轍拖著沉重的身體走進胡同口,正好碰上鄰居家推著電瓶車出來,打算送孫女上學前班的胖嬸兒。 “時轍哥哥!”小女孩兒瞇瞇眼,用紅頭繩扎了兩個羊角辮,坐在后座一邊蕩這腿一邊嘬著一袋兒冒著熱氣兒的豆奶,“你奶奶昨天晚上又發瘋了,吵得我算數題都寫錯了?!?/br> 胖嬸兒回頭瞪了她一眼,嗓門嘹亮:“一個六加二算半個鐘頭,還怨人家吵你了?” 小女孩兒苦著臉揉了揉自己的胳膊,不服氣地嚷嚷道:“就是太吵了才寫不出來的!” “別胡說八道?!迸謰饍夯厥衷谒毮鄣男「觳采蠂樆K频嘏牧艘话驼?,轉過頭有些尷尬地沖時轍笑笑,“小轍今天不上學???” 時轍沖她淡淡地點了下頭,側身讓開路,讓胖嬸兒的電動車過去。 遠遠地還能聽到小女孩兒尖著嗓子喋喋不休的抱怨,時轍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抬腿朝胡同里走去。 他家住在胡同最里頭的一戶。門口的舊門對兒已經從鮮艷的大紅褪得有些泛白,翹角的紅紙經過了兩年的風吹日曬變得又薄又脆,不用手戳,偶爾進門時不留神衣裳蹭到,就會成渣狀從墻上脫落。 他掏出鑰匙打開反鎖的鐵門,輕輕推開,剛走進院子里,就聽到屋里隱約傳出的輕聲低泣。 時轍沒急著進屋。 他就著院里的水管接了盆涼水洗了把臉,又從窗沿下拿起自己的牙刷杯,彎著腰對著院里那棵茂盛的梧桐樹刷完了牙,等屋里沒聲兒了,這才不緊不慢地往屋里走去。 與程翊家不同,時轍家倒是寬敞,偌大的房子里卻沒幾件像樣的家具。進門擺了一張供桌,照片上的男人眉目清秀,笑容有幾分憨態。 仔細看不難發現男人的五官與時轍有幾分相似,只不過時轍總是冷著臉——他母親小時候常說他笑起來與父親很像。 客廳里擺著一張木質的硬沙發,不是什么上好的木頭,沙發上的紅漆脫落得有些斑駁;電視柜上擺著一臺笨重的老式彩電,遙控器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茶幾上堆著一些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瓶身上密密麻麻地印著條條例例的藥品說明,有的已經開了封,有的還沒拆蓋…… 屋里的光線很暗,客廳的窗戶開著和沒開一樣,就那么一點兒陽光還被后面那排參差不齊的自建樓遮得一干二凈—— 胡同要拆遷的消息已經傳了一年又一年,始終也沒有見做出什么實質性的行動,家家戶戶的房子倒是越接越高。唯獨時轍家如同亂入鶴群的土雞,被四周低則兩三層、高則五六層的小樓包圍起來。 隔壁的胖嬸每每勸他們也跟著一起接房子,時轍他媽王菁就含蓄地笑笑,溫聲細語地說:“算了?!?/br> 胖嬸罵她傻:“到時候拆遷款下來還不是什么都有了?!?/br> 王菁還是輕輕地笑:“小轍明年就高考了,得留著積蓄供他上大學?!?/br> 胖嬸才不再繼續勸說,只搖著頭嘆息:“可惜啊?!?/br> 時轍走到墻邊把燈打開,客廳的燈泡大概是又有些接觸不良了,微微閃爍兩下才亮起來。 王菁正坐在沙發上扭頭看著他,臉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溫柔,但那雙發紅的眼睛明顯可以看出哭過的痕跡:“怎么這會兒回來了?今天不上課嗎?” “上午放假?!睍r轍說。 王菁往一邊挪了挪,騰出位置讓時轍坐下,關切地問:“昨天晚上上哪玩兒了?” “同學家?!?/br> 王菁的表情有些驚訝,但最后還是沒問什么,抬手輕輕理了理他有些凌亂的頭發:“下次不回來提前跟mama打個電話?!?/br> 時轍低聲應道:“嗯?!?/br> “方兒啊,方兒?!被璋档呐P室里突然傳出一聲沙啞的呼喚,少氣無力的聲音含混不清,“方兒你在哪兒?” 接著那聲音陡然變得雄渾而憨厚,嗓音分明是同樣的,氣息卻粗沉不少:“娘,我在這兒?!?/br> “方兒,娘疼啊?!崩蠇D發出一聲嘆息,氣息微弱,語如低喃,“娘的腿疼,又酸又疼?!?/br> “嗚……”那道雄渾的聲音聽上去仿佛十分痛苦,低聲嗚鳴著,“娘受苦了,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