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鄭月撫著季映蘭的發絲輕輕安慰著,這慈母形象全然不像個使毒計的黑心婦人,清音微偏開了頭看向門外,避開眼前這母子情深,如畫則是上前殷勤安慰季映蘭。 母女二人哭過一些時候,鄭月扶起季映蘭:“你與季海棠在一處定然要處處落下乘,清音與如畫能幫你?!?/br> 季映蘭擦了淚,轉過臉來看清音和如畫,眼光掠過如畫,卻將清音打量了片刻,忽然指著清音罵鄭月:“你怎么這樣糊涂,她本是季海棠的心腹,怎可為我所用?” 鄭月也被季映蘭殺得措手不及,正是不知所措,清音也有些詫異,原本以為季映蘭缺了鄭月就是個沒了線能提的木偶,卻不知她還能發這個火出來。 面對季映蘭這試探懷疑,清音砰地一拍板子,跳下榻來喝道:“好個糊涂的二娘子!我受她的氣還少么?本是有心投靠你,卻不想你竟然如此懷疑我!” 季映蘭說:“我難道不該懷疑你么?誰知道你安得什么心!” 清音心中一轉,負氣似的跌回榻上,倒了一杯水喝著:“你若是不信我,我也沒法子,我們這些做婢女的受氣也無妨,只是你是這府中嫡女,你可忍得下她的氣?!?/br> 季映蘭道:“這也不必你擔憂?!?/br> 如畫看著眼色,忙來團季映蘭,拉了季映蘭的袖子道:“您為何不信咱們,咱們能騙你么?遠的不說了,就這些日子有個近的,大娘子將赴青城詩會,夫人專程找了給大娘子寫了帖子,還要專程跟過去照顧大娘子呢?!?/br> 季映蘭一瞪眼:“你說什么?那我呢?” 如畫看季映蘭也是個爭強好勝的,暗想是拿下了季映蘭,捉著季映蘭的手哀愁道:“只是夫人與季海棠皆言您文采好,不必去那里浪費時日?!?/br> 這是個什么混賬由頭!分明是卡她!季映蘭猛地抽手,撐在榻上的案幾上,半晌緩不過氣來。 鄭月亦是生氣,對季映蘭道:“我替你爭不了,你要自己爭了?!?/br> 清音咯咯笑起來:“您說得好聽,這誰爭得了,前些日子您這為了爭個嫡女位置,將夫人得罪了,她這會子夾磨你,你還能找出她的不是了?你可找得出她的不是?若找不出,還是別去找了,奴可知道,這事兒是老夫人親自替大娘子開口的,您這去了,看著是傷夫人的面子,可落下來就傷了夫人老夫人兩個人的面子!二娘子的路早已難走,這不是自己添堵么?” 清音說起來真是頭頭是道,連同鄭月也不得詢問道:“那你說該怎么辦?” 清音說:“別的我不敢說,只這季海棠最能忍,不到時機絕不出手,咱們也不妨忍上一手,待到時機來了殺她個措手不及?!?/br> 季映蘭仍舊是心中有疑,問道:“我憑什么信你?” “憑什么?”清音一把捉過如畫來,拉開如畫的外衫,三下兩下揭了罩衫,露出背上那條條傷痕,發狠道:“就憑我也挨過這些鞭子!難不成好了傷疤就忘了疼?” 鄭月和季映蘭被清音的怒氣一震,緩了緩才細細看上去,那疤痕真是實打實的,他倆倒不好再挑。 如畫批了外衫替清音說話:“清音jiejie也受了不少苦,這些年摸了那玉面羅剎的性子才少挨打,我不懂她那喜怒無常,才招了這幾鞭子,二娘子和阿月還不信么?” 季映蘭與鄭月相視一眼,季映蘭伸手去拉清音:“我該是信你的,指望你不要怪我方才說話狠毒了?!?/br> 清音說:“只要您信我,咱們一起壓了大娘子下去只最好?!?/br> 季映蘭與鄭月輕輕點頭…… ……………………………………………………………………………………………….. 九月九青城詩會,按季嘉文的意思,他們九月八出發,到了青城游玩小半日等待次日詩會。 四人到了青城,去觀中落腳,正遇上來趕詩會的其他人,皆是熱絡起來,約同去賞玩青城山色,男眷露臉前行,女眷帶著面紗冪籬走在其后。 青城山不高,但其草木茂盛,十分幽靜,頗有一番樂趣,女眷們相熟之后難免話多一些,嘰嘰喳喳折騰不停,大多是對著草木吟詩作賦,季海棠是個詩書渣渣,只在一旁笑瞇瞇聽著,差點兒就打起瞌睡來,正此時又聽得前面男眷一陣拍手大笑,季海棠伸著脖子看去,虛虛實實間只看見幾人對著謝靖揖禮。 且說季海棠這好不容易熬過一群“酸秀才”,回到了觀中,觀中廳中懸起了一道長帛,將廳子隔成兩塊,一邊擺了一條長案,長案之上全是膳食,道姑來請他們去長帛另一頭與眾位女眷落座,不過片刻又聽見另一頭響起了男人們的說笑聲。 隱隱約約似乎有幾句:“守固作的詩好,不知師從何處?” 又聽得略微沙啞的男人聲:“從師一匹戒尺七#八載?!?/br> 這話雅俗共賞,引得那些男人們轟然大笑,這頭女人們聽見了也忍不住跟著笑,皆談起今日那一場“拍手大笑”的緣故,因這些有才之士瞧不上謝靖這個半胡人,刻意刁難他,謝靖做了一首“賞青城”讓這些個有才之士服了氣、拍了手贊嘆。 季海棠約莫只聽見了謝相爺的厲害,其余那些詩書酸話是一句也聽不明白,只一心一意抱著饃饃啃,也不知誰玩上了行“茶”令,偏要每人一句詩來行令,嚇得季海棠差點扔了那半塊饃饃,到頭來為了躲這個宰扯了個出去小解的幌子。 到了外面見到月色正好,就倚在柱子上干巴巴立著,立了片刻又怕人發現了,將她捉了去,就又偷偷溜去看馬。 她才一到馬廄,又見謝靖在那處喂馬,謝靖看見她,只挑了風情長眉笑道:“你真是掛了滿身的膽子,在哪里都敢亂跑!” 季海棠…… 她倒不是不怕人家對她做什么,畢竟她也算是個花容月貌,只是讓屋里那群女人逼得急了,才出此下策,又因她是拜托過沈清梅才能來著詩會的,自然不敢告訴沈清梅自己是為了逃躲行令才打了小解的幌子跑出來。 謝靖覺得她真是大膽,細細將她看去,但看她立在那轉角之下,月光灑在她飽滿艷麗的面龐上,將她顯得頗有幾分嫵媚神色,他驀地想起那日也是在馬廄里撞見她的情形,便移了眼光去看她的手腕子,卻見她腕上關了只掐金翠玉鐲,襯得那一截腕子盈盈如玉,越發覺得這樣的人白日里看像個女娃,夜里看像……女人。 他這一想,微微吃了一驚,發覺這一看是真的越了矩,可他骨子里本就不是個守規矩的人,當下不屑再多想,只管繼續不緊不慢將她這樣看著。 季海棠不知他心頭所想,也沒想過人謝相爺會對她有些什么綺念,只在那頭憋了一會子才說:“我詩書不行,他們行令,我就偷跑出來了?!?/br> 她這頭側臉迎著光,飽滿的唇張張合合,聲音脆如珠打玉盤,他眼皮一顫,輕輕吸了口氣,方移開了目光:“聽你父親說,你明日還要去詩會,你連這點兒都怕,怎么去詩會?” 季海棠撇了撇嘴:“明兒丟臉,丟了就回府了,今兒丟臉,丟了還得睡一夜等到明兒再丟臉,磨人……” 她是躲不過丟臉,還這樣死不要臉地認命,逗樂了謝靖,引得他一串低笑,季海棠又低了腦袋下去奉承他:“不像謝六叔,能騎馬打仗還能吟詩作賦?!?/br> 謝靖道:“季兄疼愛你,絕不會怪你丟臉?!?/br> 季海棠“嗯”地點頭,心想到別處去說不定還真出些意外,還不如跟謝靖呆在一處,若是有人來尋她,她抽腿跑回去也快,于是繼續立在那兒。 二人也不再說話,季海棠喉嚨里發干,偶爾看謝靖兩眼,卻見謝靖又毫不避諱地看她,這樣黑麻昏暗之中他眼珠格外清亮冷然,就像是只棲在寒枝上的麻鷹正在盯她,她忽然有些尷尬,偏過臉去看月亮,卻不知那偏著的臉龐與皓白的頸部成了一片景色。 靜夜之中,觀中陣陣說笑聲飄來,林間和諧的鳥叫聲反倒有些突兀。 忽地,一陣鴉雀驚飛,季海棠吃驚地聳了聳肩膀,又聽見山路上一陣撲棱聲,提了裙子跑過去看,看到一只巴掌大的灰麻鳥跌在地上撲騰,就伸手捧了起來,看見這鳥展不開翅膀,伸手去摸了摸,才知道鳥翅膀斷了。 這鳥總不能自己睡著了跌下來摔斷了翅膀?季海棠捧著鳥朝馬廄走去:“謝六叔好手藝,只是要抓鳥用籠子也成,還會傷了鳥,豈不更好?” 謝靖拍了拍手上方才撿石頭的灰塵,笑道:“你帶回去將它傷養好,它則與你更親近,與你用籠子抓的鳥不同?!?/br> 季海棠心中一震,只覺這人真是冷血又聰明,一時無言,伸手將雀鳥遞給謝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