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一顆花椒樹讓她剪了小半去,才將剪子扔在漆盒里:“咱們留些,余下的就給各房送些?!毕肓讼胗值溃骸敖o三娘子和四娘子說,他們要是中意,就過來挑兩株,能簪在發髻上的?!?/br> 這頭清音才捧著漆盒進屋,海棠揭著羅裙上臺階兒,就聽見門外一聲“大jiejie”,轉過背看去,季映蘭正領著香草,提著個漆盒過來。 海棠臉上漫出笑意,有娘的孩子就是不一樣,有人指點,知道給她也送點兒禮。 一進屋子,海棠親自倒了盞鮮果漿放在季映蘭面前,跪坐在竹簟上,端著自己面前的那一盞慢條斯理飲著。 季映蘭看海棠不問她來做什么,喉嚨里有些發干,率先將漆盒遞給海棠:“阿姐,這次多謝阿姐幫我,這貓是我送的,也沒料到它會出那些狂性,若不是阿姐擋著,只怕我一個蠢笨的庶女又得……” 季海棠伸手將漆盒推了回去:“二娘子說笑,我沒幫你什么忙?!?/br> 笑話!想讓季海棠承認和這事兒有牽扯,除非門被她腦子擠壞了。 季映蘭白嫩輕薄的面皮上有些發僵,過了一會兒,又想了明白,端著果漿喝了一口:“瞧瞧映蘭說了什么話,這是答謝阿姐這些年對映蘭的照應?!庇殖L耐屏送破岷?。 這次季海棠沒有伸手推回去,且不說季映蘭本就要害她,單說她幫季映蘭母女頂了鍋,她也受得起這禮——該收的禮一份都不要少收,用不上就留著發霉! 季海棠臉色飄起一層紙薄的笑容:“既是你的心意,我若不留下它,倒讓你心難安了?!?/br> 季映蘭暗自咬牙,季海棠這十來年就從來沒做過善茬兒,面子上是活潑俏麗,里子里是陰陽怪氣!礙了她這雙面話,打了牙得肚里吞,面上得干癟賠著笑。 季海棠臉上的笑容飄了片刻即散,繼續閑閑地喝著果漿,并沒有什么可以和季映蘭閑扯的,一來她是個有歲數的人,二來她是真的沒心情搭理季映蘭,應付了就得了~ 兩人沉默坐了一會兒,季映蘭呆得難受,又愁苦巴巴地看著她:“大姐是不喜歡映蘭了么?這幾日,咱們再不如以往親近了?!?/br> 喜歡?季海棠還真沒想到喜歡她的理由! “你說哪里去了!”海棠掃了季映蘭一眼,眸光輕輕閃動,似乎有幾分不屑,撒謊都不太走心。 季映蘭面上卻揚起苦澀笑容:“阿姐,你別嫌棄映蘭?!?/br> 又開始自怨自艾了,可她季海棠的同情心都留給那個可憐的自己了,哪還有多余的給自己這個深藏不漏的meimei,轉臉兒就揉著額角,略有疲憊神色:“你我是姐妹,何必生分,事情到此為止,我有些累,想休息了?!?/br> 季映蘭果真不再說,將季海棠哀苦地瞧過幾眼,期期艾艾捋了裙子告辭。 海棠見她一走,就起來揉揉跪了許久的腿,再順手揭開了漆盒子,只見盒子里一對雞血玉鐲子躺著,這些物件她也不缺,也沒心思多看,嗒一聲合上漆盒,端進內間,塞在梳妝臺下發霉去了。 兩日相處,季飛云開始黏海棠,她點子多,逗個小孩子不成問題,三娘四娘知道她在這兒,也常來折騰,來來去去,這春輝院是越發熱鬧起來。 這日三娘和四娘又逃課過來鬧,專程到海棠院子里去摘了花椒來簪在發髻上,在一旁伸手逗五郎。 五郎跟著幾個小丫頭在屋子里呼呼地跑,沈清梅一回來,幾個小丫頭就撒丫子朝學堂那頭跑,腳上的木屐鞋在地上敲噼里啪啦直響。 五郎也要追出去,讓海棠一把給抱住了,笑聲哄道:“五郎不去,咱們大些時候去?!?/br> 這話才落,又聽見門外一個個男人的聲音:“三娘、四娘!” 木屐聲也止住,聽得幾聲可憐兮兮“阿爹”。 海棠抱著五郎踏出門外,正瞧見一個圓領窄袖藍衫的儒雅中年男人站在門外訓兩個小丫頭,原是季嘉文落在了沈清梅后面,正撞見小丫頭們逃課。 所謂慈母嚴父,季嘉文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海棠也是早失了母親,跟著老夫人生活,季嘉文才沒敢多拘著她。 不過,越是這樣,他們父女倆才越走越遠。 季嘉文性子有些板正,她又是個悶心兒爆竹,兩人總是談不到一出去,加之季嘉文又娶新妻,老夫人又偏袒她,免不得她疑心生暗鬼,浪費了兩人的父女好時光。 這刻也是隔世再見季嘉文,她記得季嘉文想從盧家接她走卻沒有接走時候的背影,隆冬季節,下著大雪,他穿了件鴉青披袍,整個人瘦得像一支竹竿,那樣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雪地里…… 季嘉文低頭看著兩個小丫頭:“先去學堂里,待會兒下學后,先到錦榮院來?!?/br> 兩個小丫頭像被霜打嫣兒了似的,趴著腦袋應了下來,又拉拉扯扯朝學堂走去。 季嘉文轉頭看見海棠抱著季飛云,微微有些詫異,季海棠和沈清梅不對盤,他是知道的,沈清梅說海棠在帶五郎,他本來還不信…… 海棠看他看來,急忙壓下心底的酸澀,天知道失而復得有多讓人珍惜! 季嘉文過來伸手抱五郎,五郎轉了轉頭,腦袋擱在海棠的肩膀上,有些不舍似的。 “你小子!”季嘉文方正儒雅的臉上一點子笑意,伸手硬是接過了季飛云。 季飛云“啊啊”鬧騰了兩聲兒,季嘉文就抱著他說:“你這樣沉,你大姐怎么抱得了,少在那兒纏你大姐?!?/br> 季飛云又“啊啊”兩聲兒,到底是沒敢鬧脾氣,只是張著兩只烏漆漆的大眼兒望著海棠,從季嘉文懷里溜了下去。 海棠伸手捏了捏季飛云的臉,季飛云眸子動了動,咯咯笑了一聲,又急慌慌轉臉看季嘉文的臉色,但見季嘉文并無不悅,才對海棠作怪地眨了眨眼。 季嘉文看著姐弟倆來來去去,也彎了嘴角,有意無意笑海棠:“你是給你弟弟賠罪的?” 海棠不妨他全知道了,不再顧著什么面子,接口笑道:“就是只鄉村野貓亂惹事?!?/br> 季嘉文點了點頭,無意再追究此事,好不容易才緩和下來關系,舊事到此為止。 幾人坐在案幾前,五郎沒有玩鬧的,就敞坐在墊子上解九連環。 季嘉文喝了口解渴水,又問海棠:“你何時去上學?” 海棠……她可以不上學嗎? 海棠久久不言,季嘉文又緩和地笑起來:“聽你母親的如何?” 她心知季嘉文是要讓她真正服氣沈清梅,難為季嘉文如此小心翼翼,遂笑道:“自該如此?!?/br> 季嘉文聽她應下,樂得呵呵直笑,又坐了片刻,起身斂了斂圓領衫子:“咱們一塊兒去拜見母親大人?!?/br> 一路朝錦榮院走,季飛云也被放下來由沈清梅看著跑,留季嘉文和海棠兩人在后面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