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涼亭上掛著宮燈,宮燈隨風搖擺著,亭角投成長長的影子,張牙舞爪的飄來飄去,忽明忽暗地打在太子的身上,如鬼似魅。 胥良川白衣墨發,面如冠玉,頭上的發帶隨風飄著,夜空中的殘月如鉤,他的發帶仿佛要纏在月勾上,飛升天界。 兩人靜立,眼神交匯,一陰一暗。 太子暗自心驚,什么時候起胥良川竟然會有如此強大攝人的氣勢,那目空一切,看透萬事的眼神,讓他不由得矮了氣勢,心虛不已。 不,一定是他的錯覺。 他是太子,當今的儲君,未來的天子。誰敢在他面前蔑視一空,再強大的氣勢也比不上他的龍御之氣。 “良川,你曾是我的伴讀,若有難處,盡可以來找孤,孤會為你做主?!?/br> “良川多謝太子厚愛,胥家效忠祁朝,忠心陛下,陛下龍恩浩蕩,以民為子,可為天下萬民做主?!?/br> 太子寒著臉,冷眼看著他。 他這是在暗示自己不是天子,還不能為他做主? “胥家果然忠心,孤備感欣慰。夜深露重,你一路小心?!?/br> 太子說完,背著手走出亭子,胥良川拱手躬身,看著太子被月光拉得長長的身影慢慢地消失,才漸漸地直起身子,目光復雜地看著他的背景,和前面燈火輝煌的宮殿。 重生之初,他是想扶持太子的,是什么原因讓他們走到這一步? 是他前世沒有看清太子的為人,還是今生因為很多事情的不同,人也跟著不同,或許今生看到的人大部分和前世相同,卻也有一些不同于前世,所以他和太子才會變成如今的模樣? 宮中冷寂,再明亮的燈火也揮不去透進心骨的寒意,宮女太監,一個個像無聲的游魂一樣,默然地做著自己的事情。 他一步一步地走出宮門,許靂許敢兄弟倆守在那里。 見他出來,兄弟倆人配合默契,一個人去迎,一個人坐在車轅上趕馬車。 御道中無一行人,車馬稀少,許靂將馬車趕得飛快,用最快的速度停在胥府的門口。當胥良川一腳踏進府中大門時,就看到小妻子擔憂的臉。 她緊緊地包在斗篷中,春寒夜冷,白狐毛的斗篷中只露出她巴掌大的小臉,一雙水霧靈眸含情脈脈地望著她。 看到他走近,站在她身后的青杏烏朵自動地躲得遠遠的。 他伸出手,單臂展開,輕攬著她。 她抬起嬌美的小臉,長長的扇睫抖了一下,“夫君,陛下責怪你了嗎?” “陛下圣明,怎么可能會怪罪我?我不過是押題而已,何罪之有?不過是為免有心之人再有動作,先發制人罷了?!?/br> “有心之人還會有什么動作?” 胥良川垂著眼眸,看著小妻子好奇的表情,冷冷地道,“無外乎以訛傳訛,待春闈之后,再掀事端?!?/br> 此次的主考官是胡大學士,而其中一個副主考姜侍郎曾在閬山求學。 陛下對科舉一事看得極重,就算是太子向胡大學士套話,也不可能會拿到真正的策論考題,但胡大學士想巴上太子,必然會透露一二,所以太子才會知道命題和農事有關。 因為姜侍郎和胥家的關系,他們是想考前造勢。等春闈過后,考題眾所周知,再提此事。到那時候,就算是他只是押題,也會被傳成泄題,難以摘脫干凈。 太子可能也想不到他會直接去找陛下挑明,今日之談,無疑是向太子表明,他們就是站在對立面,他們胥家忠心的是祈氏天子。 前世,太子未能登基,今生也不會再改變什么。 夫妻倆人朝自己的院子走去,半路上,胥閣老派人來請。 胥良川幫妻子裹緊斗篷,叮囑丫頭們好生侍候,然后去了胥閣老的書房。 ☆、第98章 后招 父子二人在書房里談了許久, 他何時回房的雉娘都不知道。 只知道第二天一睜眼,他又不在府中。 胥夫人見她有些悶悶的, 以為她窩在屋子里有些無聊,正好今日晴好, 于是讓車夫套了馬車, 拉著她一起出門。 坐在馬車中,胥夫人一直拉著雉娘的手,看著她嬌美水嫩的臉,越看越喜歡,慈愛地道,“雉娘,要是在家里呆得悶, 就和娘說, 娘帶你到處逛逛?!?/br> 雉娘微微一笑, 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馬車駛到京中最繁華的街道, 停在一間鋪子前,雉娘抬頭一看,珍寶閣三個大字閃著金光, 她腦海里浮現那次夫君要送首飾, 似乎就是從珍寶閣里拿來的。想來這間首飾鋪子就是胥家的產業。 胥夫人領著她進門,柜子后面的掌柜一看, 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笑臉彎腰地迎上來,口中稱著夫人, 少夫人。 他把婆媳二人引到二樓,二樓比起一樓,更加的奢華。 一樓的首飾們都是陳列在柜子上,而二樓的首飾全都是用錦盒單獨放著的,一件件精美無比,寶石玉石和金飾相互組合,巧奪天工。 掌柜將她們帶到一間屋子里,屋子里的東西又比外面的更加貴重,紅寶綠玉,通透水潤,無一不是罕見的珍品。 雉娘起了興致,隨意地看著,胥夫人拿起一只釵子把玩,釵子的頂端是一朵碧玉雕成的花,花朵中間含著一塊通透的紅寶石,轉動中,流光溢彩,美不勝收。 她對雉娘道,“你隨便看,看上就讓掌柜的包起來?!?/br> “娘,我首飾夠多,就不用再挑吧?!?/br> 胥夫人將釵子放回錦盒,朝她一笑,“傻孩子,哪有女子嫌自己首飾多的,天下所有的女子都希望自己的珠寶能堆滿屋子?!?/br> 雉娘也跟著一笑,那倒也是,就像沒有女子會嫌新衣服多一樣。 樓下陸續進來的女客多起來,珍寶閣地處鬧市,又是百年老字號。凡是珍寶閣所出的東西,必是精品,京中女子都愛在這里挑選中意的首飾。 進行來的客人們多數是官家女眷,也有幾個往二樓而來,不過雉娘和胥夫人呆著的地方是外人莫進的。 雉娘站在內窗處往下一看,看見角落里有兩位女子,一位梳著少女發髻,中人之姿,神色中帶著傲氣,這類型的女子雉娘并不陌生,方靜怡就是例子。 另一個是少婦裝扮,穿著比少女要差一些,看兩人的衣著,并不像什么富貴人家出身。 少女拿著一只玉鐲,好像在詢問少婦的意見,雉娘聽不見她回答什么,卻能清楚地瞧出少婦討好的神色。 胥夫人不知何時站在她的身后,輕聲問道,“你在看什么?” “娘,你看那兩個女子,是不是有些奇怪?” 胥夫人順著她的眼神,也看到那兩個人,“一般來珍寶閣里買東西的女子,無不是有些家世的,難怪你看那兩人會覺得奇怪。不過那姑娘看起來頗有些氣質,想來出身也不會太差?!?/br> 少女恃才傲物的樣子,看得讓人有些不舒服。而那個少婦明顯在討好少女,雉娘暗忖,這兩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家的女眷。 離得遠遠的掌柜可能聽到婆媳二人的聲音,恭敬地道,“夫人,少夫人,這兩位女子最近光顧了幾次,買過一些小玩意,小的聽過她們交談,似乎姓文,是進京趕考的舉子家眷?!?/br> 雉娘驚訝地閃了閃眼神,姓文又是進京趕考的,會不會是她知道的那家?然后重新打量那兩個女子,那少女莫不就是想和大哥結親的那位? 那少婦又是誰? 這少婦正是文沐松的通房,姓孫。 她侍候了文沐松十幾年,從渡古到京中,一直都陪在文沐松的身邊。這次文家叔侄進京,她又跟著來侍候。同時進京的還有文沐松的侄女文思晴,就是她身邊的少女。 文思晴是從骨子里瞧不上孫氏的,不過在京中這樣的地方,她也沒有什么朋友,除了段家的少夫人偶爾會邀她去做客,其余的時候她都是呆在文家租的院子里,陪伴她的只有孫氏。 她此次進京,自然是沖著親事來的,只可惜,來了這么長時間也沒有眉目。本來以為能嫁進趙家,卻不想趙家看不上她。她心中有氣,趙家不過是仗著女兒們嫁得好,其實真論起來,哪里能和文家比。 孫氏討好文思晴,一直在夸那鐲子好看,文思晴也有些心動,一直試戴著不舍得放下,但一想到銀子,臉色不虞。 她將鐲子從手腕捋下來,放回架子上,然后悶不吭聲地離開鋪子,孫氏小步跑著追上去。 文思晴一言不發地走在前面,以前在滄北時還不覺得。文家畢意是書香世家,滄北地廣人稀,但凡是來往的人都會對文家敬重不已。 可京中卻完全不同,根本就沒有幾個人聽說過文家,要不是哥哥受太子賞識,恐怕境遇更加難堪。 兩人七轉八彎,回到住處,一進院子,文思晴就氣鼓鼓地把自己的房門關上,在里面生悶氣。 孫氏無奈地開始收拾院子,旁邊住著的沈夫人來串門子。 沈夫人也是陪夫君進京趕考的,平日里也沒個說話的人,孫氏雖是妾室,但沈夫人出身也不高,就沒過多地計較這個。 孫氏將沈夫人請進來,兩人坐在院子里,沈夫人沖著里面屋子低聲問,“怎么?你們家小姐又生氣了?” 孫氏苦笑,點頭。 沈夫人道,“她呀,就是心氣太高,沒有給你臉色看吧?” 孫氏的笑容更苦,低聲回道,“她是主子,妾不過是個奴婢?!?/br> “你們家老爺跟前現在就只有你一個,上頭沒有主母,你的日子還是很好過的。我聽我家相公說,此次春闈,你們家老爺必能名列前茅,到時候封官受賞,你們文家就能東山再起。只不過…你們老爺功成名就,接下來就該迎主母進門?!?/br> 她的語氣中帶著同情。 孫氏臉上的苦笑僵著,似要哭一般。她都三十多了,又無一兒半女,老爺真要是高中后娶主母,就怕主母身份不低,一進門就搓磨她。再者她沒有生養,時刻提心吊膽萬一碰上一個惡主母,將她發賣,那可怎么辦? 沈夫人看到她難過,安慰道,“我也就是隨口一說,要是你們老爺娶進一個心慈的主母,你也是有盼頭的。只不過這話又說回來,你看你現在多好,雖是一個妾室,可跟正室也差不多,你們老爺將家里的事情都交給你,你也能做點主,要是你們老爺一直這樣,你也就能一直做這后院的獨一份。所以說世事難兩全,萬般都是命?!?/br> 孫氏被她說得咬著唇不說話。 沈夫人覺得自己說得有些多,不好意思起來,“你看,我和你說這些做什么,不是讓你更加難過嘛?!?/br> 孫氏連忙道,“夫人也是好心,這段日子要不是多虧夫人,妾也是過得沒趣?!?/br> “那也是,咱們好歹也能說個話,在這京中人生地不熟的,我家相公讀書,我又聽不太懂,干著急。前日里,我相公在屋子里說什么,君主啊水的,還有利水什么的,我聽得頭暈腦脹?!?/br> 她說著,懊惱地拍著自己的腦門。 孫氏恢復神色,輕笑一下,“是君主如舟,庶民似水,水載舟行。利水之本,在于勤耕農灌,五谷豐倉?!?/br> “對,對,就是這個,你看你不愧跟著你們老爺多年,這學問啊比起那些個秀才來都不差的?!?/br> “夫人過獎了,不過是常跟著老爺讀書,耳濡目染,知道得自然多一些。妾的學問都是我們老爺教的?!?/br> 沈夫人心一動,“看來他是真的很寵愛你。別人都說文四爺才高八斗,想來定然寫得一手好字?!?/br> 孫氏抿著嘴笑,“我們老爺的字自然是極好的?!?/br> “要是能有一副你們老爺的墨寶就好了,我必然將它掛起來,等以后文四爺高中,那墨寶必能身價倍增?!鄙蚍蛉说难凵裰辛鞒鱿蛲?。 孫氏臉上隱隱現出得意自豪之色,想了想,對她道,“這有何難,妾幫您辦就是?!?/br> 沈夫人兩眼放光,一把拉著她的手,“孫妹子,你真是好人,要真是能求來,感激不盡,別的也不用寫,就寫你方才說的君主和水的,那話我愛聽?!?/br> 孫氏滿口答應。 沈夫人見她臉上還帶著羞澀,感慨道,“那就多謝孫妹子。依我看,你們老爺心中也是有你的,你們要是一直這樣多好?!?/br> “妾哪有那個福氣?!?/br> 孫氏低下頭去,沈夫人嘆口氣,聽到自己院子里面有動靜,怕是相公在找自己。她連忙起身,急急地告辭。 留下孫氏一人坐在院子里發呆,然后不知想到什么去了文沐松的書房,看著眼前的桌案,想著平日里在這里讀書習字的男人,心中酸甜加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