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她們相互交換眼色,其中一個道,“三小姐恕罪,老夫人跟前離不得人,夫人讓奴婢等照顧老夫人,奴婢們不敢擅自離開,請三小姐諒解?!?/br> 雉娘不怒反笑,董氏倒地好手段,連下人都管束得如此忠心,怪不得鞏娘娘只知一味示弱,不敢反抗,原主也被逼得上吊自盡,香消玉殞。 “母親治家有方,你們如此忠心,老夫人有你們侍候,想必母親是極為放心的?!?/br> 兩位婆子沒有聽出她的話外之意,臉上隱有得色,帶著倨傲。 雉娘將帶來的點心取出來,點心算不得什么上品,卻別有一番誘人的香甜,老夫人的目光有了一些神采。 她倒上一杯茶水,扶著老夫人靠起來,先喝點茶水潤下喉嚨,然后用手把點心掰得細碎,一點一點地喂給老夫人。 老夫人已經許久沒有吃過這么好吃的東西,吃著吃著,眼眶濕濕的,董氏為人計較,又摳門,怕她吃得多,老要換褥子,一天只給她送兩次飯,都只有一小碗米粥。 雉娘見祖母吃得又急又香,一顆心如泡在酸水中,發酸脹痛。 只喂了兩塊,她就不敢多喂,老夫人這么瘦,不知道胃有沒有萎縮,點心和茶水一起,會有飽脹感,怕撐壞胃,不能多吃。 她將剩下的點心重新包起來,放在桌上,老夫人指著發出嘶啞的聲音,她會意,把點心放在枕邊,老夫人才不叫了。 其實她心知肚明,剩下的點心,老夫人肯定是吃不到嘴的,十有八成要落入婆子們的腹中。 婆子們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恨不得趕人,雉娘摸著老夫人的手,背著身子,作著口型,“祖母,我還會來看你的?!?/br> 老夫人拉著她,不肯松手,她和鞏姨娘又略陪一會,起身離開,老夫人不舍的目光一直跟隨著她們,雉娘攥拳,拳頭松了又緊,緊了又松。 若她此時揭穿此這事,董氏將過錯推到婆子們的頭上,不過最多一個失察之過,發賣兩個婆子,治標不治本,還會讓她懷恨在心,用更隱蔽的法子折磨老夫人。 雉娘強壓著悲憤,思量著可行的對策,目前以她和鞏姨娘的能力,最好的法子就是常來看望老夫人。 走出東側屋,東屋另一邊側屋的門開著,門口站著一位綠裙丫頭,她隱約記得是趙燕娘的丫頭,名叫云香。 好像每回見著,趙燕娘的丫頭不是著綠裙就是著黃裙,倒是與她的衣服撞了色,顯然是故意為之,將她與奴才們相提并論。 其實趙燕娘也就會耍這樣的把戲,比起董氏來,容易對付多了,那丫頭見她們現身,轉身便進屋。 不一會兒,滿頭珠光寶氣的趙燕娘出來,白面紅唇,眉毛畫得像兩條黑蟲子,真不知道是什么審美,應是受董氏的影響。 她站在臺階上,蔑視地看著雉娘她們,“你們想討好人,也不看身份,注定白忙活一場,是個空算計,祖母多年就癱在塌,身不能行口不能言,怕是幫不了你們,我勸你們還是乖乖地聽母親的話,母親心善,說不定還能給三meimei許個好人家?!?/br> “多謝二jiejie提點,母親確實心善,老天都看著的,善惡到頭終有報,三妹我可一直盼著老天開眼的那天,讓母親得到該有的報?!?/br> 趙燕娘細眼倒豎,怒形于色,“三meimei,口齒還是這么利,就不知等到嫁人那天,還笑不笑得出來?!?/br> 雉娘輕笑,恰到好處地帶著一抹羞色,“二jiejie,咱們是未出閣的女子,哪能將嫁人掛在嘴邊,俗話說得好,長幼有序,母親真有中意的人家,那肯定是二jiejie先出門子?!?/br> “哼,我才不和你磨嘴皮子,三meimei,萬般都是命,有你哭的時候?!?/br> “二jiejie說的話,雉娘不敢茍同,雖說萬般皆是命,可命運亦可改,雉娘相信,天道好輪回,蒼天在上,報應來了,誰也躲不掉?!?/br> 雉娘雙眼冰冷地看著趙燕娘,似譏似笑地望著她頭上的金飾,趙燕娘臉一白,舅家有喪事,她不愛穿素服,也就是在家里這樣打扮,等出去肯定不會的,剛才一心想找死丫頭的不痛快,將這茬給忘記。 這死丫頭的眼光真讓人討厭,幸好娘透露過,死丫頭好日子快到頭了,得意不了幾天。 她轉頭看著一直低頭沒有說話的鞏姨娘,慢慢走近,“鞏姨娘,我爹不在家,你就不裝了,也是,你就會在男人面前裝柔弱,博取同情?!?/br> 雉娘不動聲色地將鞏姨娘護在后面,直視著趙燕娘。 “二jiejie,你若沒什么事,我和姨娘就先行回去?!?/br> 趙燕娘冷哼一聲,死丫頭,就讓她再張狂兩天,兩天后,她是死是活 ,可就由不了她,真期望那天趕快到來。 回到西屋,鞏姨娘見屋內并無任何不妥,想著是不是太過多心,雉娘冷著臉,指指自己的房門,“有人來過?!?/br> 鞏姨娘臉色立馬煞白,上下打量著她。 她搖下頭,“我無事,賊人早就離開 ,祖母一直這樣癱著,人都瘦得脫了形,看得讓人難過?!?/br> “可不是嗎?”鞏姨娘嘆口氣,“我初遇老爺時,老夫人就是這樣癱著的,雖說老爺日漸發達,老夫人卻半天福都沒有享過,也是可憐?!?/br> 天下可憐之人何其多,在董氏手下討生活,老夫人可憐,她們也不容易。 “雉娘,你也累了,趁著天未黑,趕緊歇一會?!?/br> 雉娘明白鞏姨娘所指,也不推脫,徑直回屋休息,晚上還有硬仗要打,先養好神精吧。 烏朵一直沒有開口,雉娘經過幾天的觀察,看得出來這丫頭腦子活人也機靈,可堪大用,而且還很有眼力勁的,從茶樓起就沒有問過恩公的身份。 屋內只有主仆二人,她輕聲地叮囑,“今日茶樓中的事情,切莫告訴任何人,那位公子是我的恩公,前幾日在天音寺中,有幸得他出手相救,否則…” “三小姐,烏朵不會告訴任何人的?!睘醵涿靼?,夫人那時候讓三小姐隨行,并未帶她,肯定是借機為難三小姐,小姐才會結識今天的那位公子。 雉娘點頭,合衣躺下,讓烏朵也去瞇一會,要不然晚上受不住。 且說那賊人七拐八彎地溜到董家所在的東集,大搖大擺地進了董家,董氏見他現身,一喜,用眼神示意他去后門。 賊人不滿地撇下嘴,拐去后門,董氏四處看下,見無人注意,疾步走過去,背著人輕聲詢問,“事成了嗎?” 連人都沒有,成什么事?害得他白歡喜一場,還以為能抱得到香軟的美人。 瘦小的男人不回答,將懷中的肚兜拿出來,肚兜被卷成一團,他將東西塞到董氏的手中,趁機揩油,董氏心花怒放,由著他摸手,嗔笑著將東西接過,藏在袖中,有這樣的貼身私密物件,事情肯定成了,那死丫頭別想抵賴,乖乖任自己擺布。 她三言兩語將男子打發走,難掩興奮地叫來李氏,神秘地拿出肚兜,“嫂子,你拿著這個,去找老爺提親,老爺必會同意?!?/br> 李氏將東西一把揣進懷中,心道兒子死后總算是有戴孝的人,等那庶女進門,她就可以擺婆婆的款,越想越按捺不住,沖進靈堂,趙縣令正在招應來吊唁的人。 趙守和與父親一起,有他們父子二人在,來董家吊唁的人明顯多起來,李氏“撲咚”跪在趙縣令的面前。 “妹夫,你侄兒死得慘,你可要替他作主,這靈堂冷冷清清,他生前身邊沒個噓寒問暖的人,死后連個戴孝的人都沒有,更別說是摔盆的孝子,也是我們做父母的不好,明知他有情投意合的女子,卻礙于情面,一直不敢開口,如今,他人已死,我們不能再讓他墳前冷清,他生前的心愿,怎么也要替他完成?!?/br> 前來吊唁的人都豎起耳朵,董家兒子在世時,相好的可多了,粉巷的花娘,西街的寡婦,這董家小夫人不會是想讓那些粉頭們進門吧。 趙縣令有些為難,“大嫂,按理說,你這要求也合情合理,可慶山侄子在世時中意的女子,只怕在身份不太妥當,若真讓賤籍女子進門,會被別人恥笑?!?/br> “妹夫,你慶山侄兒雖然平日荒唐些,可還是知道分寸的,與那些個煙花女子,不過是逢場作戲,真正交好的女子是正經人家的姑娘,出身清白,家風明正,只要妹夫同意,讓他們結親,此事就能成,妹夫,我替你侄兒磕頭?!?/br> 李氏這話說得有些蹊蹺,趙縣令冷著臉,這董家人不會還在想著雉娘吧,也真夠可以的。 “正經人家的姑娘,如何會嫁進來守寡,大嫂可要慎言,切莫污了人家姑娘的名節?!?/br> “妹夫,那姑娘和你侄子情投意和,不嫁給慶山,天下男人誰還會要她?!?/br> 李氏說得斬釘截鐵,直直地盯著趙縣令,他心一突,莫非雉娘真與慶山有瓜葛? 旁邊的趙守和見勢不對,把來吊唁的人送出去,靈堂只剩他們自己人,李氏慢悠悠地從懷中將肚兜拿出來,“妹夫,并非嫂子不近人情,而是你侄子實在是可憐,死得慘,你放心,你家姑娘嫁進來,我會當成親女兒一般對待,不讓她受半點委屈,將來過繼一個子嗣,那就是堂堂正正的董家少夫人?!?/br> 趙縣令不敢置信地盯著她手中的東西,沒有伸手去接,沉著聲讓董氏進來。 董氏一臉不知情的樣子,不解地詢問發生何事,李氏又將剛才的話重說一遍,并將自己手中的肚兜舉得高高的,趙守和憤怒地道,“舅母,這樣的事情不能亂說,雉娘向來本份,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外甥想問你,這東西到底從哪里來的?” 他說著就要伸手去奪,李氏哪里肯依,爭搶中,卷成一團的肚兜掉在地上,一下子散開來,杏色的錦緞上,繡著纏枝花兒,一只燕子停在花朵中,燕子的尾羽長長的,色彩艷麗,向上卷翹,堪比鳳尾。 ☆、反轉 董氏不可置信地盯著那鮮活的燕子,怎么會是燕娘的?燕娘的貼身小衣上,都會繡一只燕子,偏生燕子和別人的不一樣,尾巴要長上許多,她一眼就能認出來。 她撲上去撿,李氏從她的表情中明白過來,哪能讓她如愿,管他燕娘雉娘,慶山能有個縣令家的小姐當媳婦就成,嫡女比庶女更好。 李氏將東西搶到手,緊緊地捏著不撒手,又放聲大哭起來,哭兒子死得慘,哭自己白發人送黑發人。 董氏臉色青白相交,試著用手去拽,幾下都沒有將東西搶過來,不由地勃然大怒,“大嫂,這東西你從哪里得來的,燕娘的東西,怎么會在你的手中,還睜著眼睛說瞎話,說什么她和慶山情投意合,我們家燕娘別的不說,身為縣令家的嫡出小姐,眼光可是很高的,哪里是什么人都能入眼的,編瞎話也要編得別人相信?!?/br> 李氏不理會她,拉著趙縣令,“妹夫,你可要為我們做主啊?!?/br> 趙縣令鐵青著臉,將她的手撕扯開。 董氏也氣得不行,又道,“我們家燕娘連少卿家的公子都看不上,不是我貶低自己的侄子,就慶山那混性子,燕娘根本看不上,你拿著這東西也沒用,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還是交還給我,我既往不咎,此事一筆揭過?!?/br> 李氏聽得又氣又恨,好哇,她兒子尸骨未寒,當親姑姑的就如此貶低,這口氣她吞不下,東西不是你給的嗎,現在想抵賴,晚了,她還就非要巴著燕娘不放,娶不進門也要惡心惡心小姑子。 “這東西是你侄子的遺物,你侄子說過,他與燕娘早就私定終身,礙于身份,從不敢輕提此事,如今他人都去了,你做姑姑的,難道不應該替他完成心愿?讓他在九泉之下瞑目?!?/br> 趙縣令臉黑如鍋底,額上青筋暴出,恨不得立馬走人。 董老夫人聽到吵鬧聲現身,一聽就明白事情弄錯,女兒將燕娘的貼身之物當成是雉娘的,這才鬧出事端,她眼珠子一轉,哭道,“書才,你侄子可憐哪,死得好慘,燕娘是嫡女,既然你舍不得,不會換成雉娘,她一個庶女,奴才所出,身份不高,你總該舍得吧?!?/br> 一番話說得董氏和李氏都安靜下來,姜還是老的辣,娘一出馬,事情就扭轉過來,這提議好,就看老爺如何回答。 趙縣令氣得渾身發抖,若他現在還看不出其中的門道,那他這幾年的縣令就是白當的,分明是董氏伙同娘家人,做局逼迫他答應雉娘嫁過來,誰知拿錯東西,變成燕娘的,才有這一場鬧劇。 董家人可真敢想,居然想讓他將女兒嫁過來守寡,將他當成什么人,又將他的女兒當成什么。 “本官的女兒,無論是嫡女還是庶女,都不會嫁過來,縣衙還有事,本官公務繁忙,先行一步?!?/br> 他狠狠地瞪一眼董氏,不悅地拂袖離去,趙守和憤怒地看一眼舅家人,又不滿地望著自己的母親,也緊緊地跟著趙縣令,一起出了董家門。 董氏母女交換眼色,同時盯著李氏手中的肚兜,董氏黑著臉,面色不善,李氏拍拍麻衣,站起來,將肚兜揣進懷中,淡定地回了屋。 她與婆婆多年兒媳,自然知道婆婆的脾氣,以前她接連生下三女時,那時候家里窮,婆婆就整天指桑罵槐說她是光會拉屎,不會下蛋的母雞,現在兒子去世,全家人都在悲痛之中,婆婆暫時沒緩過來,等緩過來,自己哪有好果子吃。 無論燕娘進不進董家門,這把柄她是捏住不會放,以后董家人想動她,也要好好思量思量,婆婆敢作妖,她就將事情抖出去,看看誰沒臉,想必小姑子有所顧忌,勸說婆婆善待自己。 恨恨地盯著她的背景,董氏陰著臉,對著董老夫人道,“娘,你看大嫂,居然算計到親外甥女的頭上,真讓人寒心?!?/br> 董老夫人撇下嘴,不以為意道,“不過是個賠錢貨,就你當個寶,哪家的女兒長大不要嫁人,嫁進別人家哪有嫁進舅家好,你將她嫁過來,我這個做外祖母的還能虧待她?” 在董老夫人的心中,孫子是心頭rou,其他的孫女也好,外甥女也好,不都是賠錢貨,有什么舍不得的。 董氏被自己的親娘噎得說不出話來,東西還在李氏的手中,如何才能拿回來,又反復思量,此事可疑,東西是羅老大拿來的,以羅老大和她的關系,不可能陰她,那么就是西屋的兩個賤人搗鬼。 好哇,那兩個賤人還敢陰她,看自己怎么收拾她們。 “娘,你放心,我是慶山的親姑姑,必然不會讓他在地下受苦,下葬之時,我要讓那死丫頭給慶山陪葬?!?/br> 董老夫人陰狠的眼看著孫子的棺木,“慶山,聽到你姑姑的話了吧,你就安心地等著吧,那小賤人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br> 她的語氣陰惻惻的,讓身為女兒的董氏都打個寒戰。 董氏憋著一股氣趕回縣衙,趙縣令正將兒子女兒召集在一起訓話,期間意有所指地看著燕娘,趙守和也看著嫡親的妹子,欲言又止。 雉娘低著頭,無比認真地聽著他講女德女戒,暗自琢磨便宜父親的用意,見他頻頻看向趙燕娘的眼神,恍然大悟,可能和肚兜有關。 董氏推門進來,趙縣令冷哼一聲,董氏擠出笑容,裝作關切地雉娘,“老爺,妾身回來了,怎么兒女們都在,雉娘,今日我與你父親兄長都去外祖家,府中只余你們姐妹二人,你都做了些什么,說來讓母親聽聽?!?/br> 雉娘依舊低著頭,“回母親的話,董家表哥去世,女兒知道母親必然悲痛,恨不能身受之,女兒心中苦悶,索性出去走走,路上遇到后街的鄉鄰,頗有感慨,在茶樓中,叫上一壺茶,想著世間諸多的不易,猛然醒悟,人生在世,如茶一般,先苦后甘,母親你看,雉娘說得對不對?” 趙守和先拍掌,“難得雉娘小小年紀,能參透這些道理,為兄甚慰?!?/br> 雉娘對他報以感激一笑,又道,“從外面回來后,下人說姨娘去陪祖母,雉娘想著,也有些時日未見祖母,于是前往祖母處,陪祖母坐了一會,才剛回房間,父親便回了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