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特工第一次見到司茵時,其實愣了一瞬。 這個姑娘和以往來的訓犬師都不同,身材單薄,像老蘇的孫女。女孩看它時,眼神里沒有一絲懼怕,那種無畏,不是膽子大,而是對它的一種信任。 就像老蘇、劉老頭信任它一樣,不會因為它長得兇神惡煞,便覺得它會傷人。 它不停地沖著女孩齜牙狂吠,不僅沒能嚇到小姑娘,她反而漸漸朝自己靠近。 女孩在它跟前蹲下,開始搓眼睛,開始撒嬌,開始哭。 她說,她被欺負了,需要它的保護。她說,如果今晚這場賭局贏不了,她會被賣掉給人當奴隸。她說,如果它能幫她贏了這場賭局,她就把最帥的競技犬的介紹給它當媳婦兒。 特工被姑娘聒噪的碎碎念征服,終于乖乖跟她去了賭場。 它幫她贏了比賽,下來后,她說,想帶它離開這里,問它愿不愿意? 它愿意的,愿意的,瘋狂地搖尾巴,將尾巴搖成了小旋風。 它想回家,想回香山,想去看看老蘇。 雖然它這一年過得很痛苦,雖然老蘇拋棄它,但如果能再看一眼老蘇,它所有怨恨都會煙消云散。 小姑娘果然沒有辜負它,不僅帶它回了大陸,也帶它回到了香山,他再次看見老蘇。 老頭躺在床上,瘦得只剩皮包骨。 它沖進門的那一剎,看見床上的老蘇,壓根不敢去認。 天。這是老蘇嗎? 印象中,老蘇的雙眼像泉水一樣清澈,不似當下這般渾濁。 印象中,老蘇精神矍鑠,可現在的他病怏怏躺在那里,沒有一點精神。 他體內的脂肪仿佛被抽空了,只剩一層皮緊裹著骨頭,瘦骨嶙峋,雙眼凹陷下去,宛如一具干尸,一具還活著的干尸。 這是……老蘇嗎? 它在門口愣了一瞬,跳上床撲進老蘇懷里。 去舔他的臉,在他身上打滾。 他的身體也不似從前結實,真的只剩骨頭,膈得它連心臟都疼。 作者有話要說: 綠毛鸚鵡:“我是傳遞八卦的小天使!” 大臉貓可愛臉:“我是團寵!” 小結巴來寶:“你你你是團寵,那我呢?” 第89章 永生犬特工犬 特工瘋狂地舔著這個病入膏肓的老人。 他渾身充斥著令狗難以忍受的中藥味兒, 但它靈敏的嗅覺依然突破層層障礙,從他身上嗅到了最熟悉的味道, 是最質樸的味道。 那種味道, 令它心安,讓它的暴戾變為柔情。 或許在老人的世界里, 它只是他心尖兒上無意落下的一粒塵埃。 可在一條狗的世界里, 這個瘦骨嶙峋的老人,是它的全世界, 是它幾百個日夜思念的源泉。 它們做狗的,就是這樣固執。 它是一條德牧, 一條惡貫滿盈, 人人懼怕的德牧。 它對誰都可以目露兇光, 可唯獨對這個老人不能,它連對著這個老人故作兇橫,也是賣著萌的。 癌癥侵蝕了老人的靈魂, 抽走了他皮下的脂肪,他那老枯樹一樣的皮緊裹著骨頭, 瘦得讓狗觸目驚心。 老蘇很吃力地抬起手,用干枯的手撫摸它的腦袋,臉上濕了一片。 “是……”老蘇吃力地瞪大眼, 試圖讓被淚水模糊的雙眼更清晰。他聲音喑?。骸笆恰亍ぐ ?/br> 是啊,它是特工,它回來了。 它的尾巴搖得越來越歡快,像小旋風, 像哪吒的風火輪。 老蘇讓所有人都出去,房間里只剩他們。 它鉆進老蘇烘暖的被窩,只露出一只狗頭,枕在老人胸骨上。從前的老蘇雖然也老,但他畢竟是退役老軍人,胸脯結實如壁,可現在,仿佛只剩一副骨頭架子。 老蘇擦擦眼淚,跟它說:“特工啊,你還能記得我,爺爺真開心?!?/br> 為什么不記得呢?爺爺對它再不好,也是它深愛的爺爺啊。只要爺爺不再拋棄它,它會忘記爺爺曾經對它的不好,好好地過以后的日子。 老人咳嗽越來越厲害,它害怕極了,它害怕老人這副骨頭架子都被咳散架。 特工第一次感受到心如鈍器擊打的感覺,那種疼痛像毒液一樣滲進血液,難以排泄。 它窩在老蘇懷里痛苦地“嗚嗚”叫,它將嘴筒子杵進老人脖頸,埋在老人的肩窩,怎么都不肯離開它。 老蘇生病很久了,卻一直沒能積極治療,一是因為貧窮了一輩子,到老了舍不得去花兒女的錢;二是因為特工走了,他繼續活下去,日子過著也沒滋味兒。 可是這一刻看見特工,他突然有點眷念人間了,擔心這個小家伙以后會過得不好。 老蘇咳嗽說:“特工啊,爺爺食言了,不能陪你走一輩子了。你的路還長,要好好走,要乖,要聽司茵jiejie的話,她是個很好的女孩,也會是一個很好的主人?!?/br> 眼淚奪眶而出,眼眶下的毛發被滑出兩道明顯的淚痕。 它不要新主人,也不要跟著那個嬌氣的女孩。它想跟著爺爺一輩子,生也跟,死也跟,天堂跟,阿鼻地獄也跟。 它拿爪子輕輕在老頭臉上摁了摁。 老頭握住它的毛爪子,喘口氣,費勁兒的說:“傻孩子,爺爺吊著一口氣就是為了能見你一面。如今見到了,該走了,你要好好活著?!?/br> 特工“嗚嗚”地叫,叫聲像一條小奶狗,與它彪悍的體格成反比。 “爺爺這一生,養過許多條狗,都替它們送了終,可唯獨你啊,還是個孩子,要好好活著,跟著司茵好好活著?!?/br> “特工啊,只要你還記得爺爺,爺爺就不會消失。爺爺會變成螢火,飛到天上去,然后變成一閃閃的星星?!?/br> “特工啊,你是那一窩崽子里唯一活下來的犬。你生而不易,所以要好好地活下去,帶著爺爺的祝福,好好地活?!?/br> “特工啊……” …… 老蘇下葬那天,特工守著棺材,寸步不離。 靈堂前傳來老蘇兒女的哭聲,他的兒子、兒媳、孫女、孫子……都跪在蒲團前抽泣。 黑白的遺像是老頭生前拍的,特工記得那張遺像。 那天香山雨后初晴,空氣里飄著甜甜的桂花香味。 老蘇鎮上當集,老蘇帶它上街趕集。 集市上人來人往。老蘇趕集從來不買什么,只是圖個熱鬧,找幾個老頭打幾局長牌。贏了給特工買骨頭,輸了就帶著特工空手而歸。 那天老蘇贏了,買了牛骨還剩不少錢,他經過一家照相館和特工合照,完了之后又問老板:“可以照遺像嗎?” 老板笑道:“當然可以,我技術好,保證給你照出最精神的遺照?!?/br> 相機一閃,黑白畫面定格,時間停留在了一年前。 靈堂上的遺像,老蘇依然是那張精神的老臉,他的笑容定格在那一瞬,露出了一口璀璨的白牙。 這樣的老蘇真好看,可惜他再也見不到了。 老蘇的棺材被幾個男人抬上山,它一路護送。 山間剛下過雨,山道上淅淅瀝瀝。它踏過熟悉的淤泥,踏過熟悉的草地,在山間小道上飛奔。 它替老蘇開路,超過了棺材,超過了所有人。 仿佛回到從前,溫暖的陽光遍布大地,老蘇在后面慢吞吞地走路,它在前面歡快的飛奔。它越跑越快,想聽見有人喊“特工,慢點、慢點”。 可是等它爬到了山腰那塊巖石上,依然沒能聽見老蘇的聲音。 它回頭去看,沒有看見那個佝僂的老頭,只見一口冰冷的四方棺材。 它眼睜睜看著老蘇被埋進坑里,它怕坑里有蟲,又擔心老蘇怕黑,便使勁兒拿爪子去刨,試圖將老蘇從坑里刨出來。 一群男人看著它犯傻,嘀嘀咕咕: “這條狗瘋了吧?蘇老大,趕緊把你家這狗抱走啊?!?/br> “哎,人狗情深啊,也不枉老蘇養了它這么久?!?/br> “我哪兒能抱它走???誰駕馭得了它?” “走吧走吧,它累了餓了會回家的……” …… 特工一雙爪子血rou模糊,體力也透支。等所有人都離開,它依然趴在墳頭,紋絲不動。 天漸漸黑,老蘇的墳頭上突然出現一片螢火蟲。 它懶洋洋掀著眼皮看著,看著那片螢火蟲飛向天空,變成了星星。然后那片星星,又變成了老蘇的臉,他在天空對它揮手:特工,快回家,回家。 可是它的家在哪里,它哪里還有家。 老蘇從來就不懂,他就、是它的家,失去它,它會變成一條流浪狗。 它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一個傷心又絕望的夢。 它在夢里弄丟了老蘇,又被鐵籠罩住,即使頭破血流也沒能沖破禁錮。 它在夢里回到了小時候,那個冬日它出生了,老蘇用寬厚的手掌小心翼翼拖著它,將它舉過頭頂,“小崽子,這一窩就你活下來了,你很特別。你以后就叫特工吧。特工、特工?來,抬眼看看爺爺?!?/br> 它抬眼去看,可是為什么,看不見爺爺呢?爺爺呢? 它夢見被陽光刺眼,嚇得直發抖,老蘇揉揉它一雙尖尖耳,低聲安撫:“小特工啊,別怕,光明與熱,是陽光啊?!?/br> 在夢里,它被一團暖烘烘的陽光籠罩,身心俱靜。 它知道爺爺永遠不會回來了,可它真的很難遵從爺爺遺囑,忘掉他,重新開始生活。 ak永遠不會遺忘司豪,它活著是為了守護司茵,守護司豪曾保護過的那片土地??伤??它繼續活著又是為了什么?為了永遠活在失去爺爺的痛苦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