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另一邊,胖子客商口中罵罵咧咧的,冒著雨離開了小客店。 目睹了這一切的郁容,心里著實無語—— 奇葩的客店,奇葩的客人。 直到夜半,雨才漸漸停了。 郁容和聶昕之給了掌柜的一點文錢,便直接待在前堂留宿了一晚。 反正是夏天,夜里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就夠了。 其實就算有客房,如果是在靈堂旁邊的那種,郁容覺得還不如直接住這前堂。 除了沒有床,睡著不方便,不過……有聶昕之在,靠著對方感覺更踏實。 一夜就這樣過去了。 郁容想象中的《尸變》“劇情”沒有上演…… 如果不是經過靈堂,親眼看到擺在里頭的棺材,和怎么看都詭異至極的紙人,他也不會胡思亂想一整晚,咳。 “看這天色,感覺還要下雨……” 聶昕之沉聲開口:“車行約需一個時辰,即有一小鎮?!?/br> “真的嗎?”郁容想了想,道,“我們趕緊吃早餐,完了立刻出發,盡量趕在下雨前到鎮子上?!?/br> 一想到這個小客店躺著死了好幾天的死人,就渾身不怎么自在,早走早好。 聶昕之自然不會拒絕他,頷首附和。 “哎——” 郁容聞聲微微偏過頭。 “你是大夫吧?”問話的是同樣過來吃早飯的周昉禎。 郁容拿著筷子的手頓了頓。 不等他回話,周昉禎繼續說:“你可帶了藥?我家小廝病了,需吃一劑藥驅驅寒?!?/br> 涉及到專業問題,郁容頓時什么顧慮沒有了,直道:“藥倒是有一些,待我先看一看病患的情況……” 周昉禎截斷他的話語:“在下也略通醫術,不過是外感寒邪,嘔吐不利,一劑四逆湯即可?!鳖D了頓,便解釋了一番,“剛剛問了店家,他說這附近村子上沒什么大夫,抓藥得跑上好幾里路,所以這才冒昧問你有沒有藥……” 隨身帶著醫藥箱的郁容,自是不缺一些常用藥了。 四逆湯所需要的附子、甘草與干姜,俱是尋常會用到的藥物,藥箱里儲備了不少的分量。 便征得了周昉禎的應許,郁容觀望了一番病人的氣色,又切了脈,證候確如周昉禎所說的那樣。 不再顧慮,抓了一劑四逆湯所需的藥物,轉手交予周昉禎。 待病人喝了藥,病情穩定了些,雨水尚未將至,郁容便與聶昕之乘坐馬車離開了小客店。 “兄長可需我搭把手?” 郁容靠著車門坐著,揚聲對著坐在車頭趕馬的男人說道。 聶昕之微微偏頭:“你自去車內歇憩?!?/br> 郁容笑了笑:“不用了,我……” 忽而聽到系統一聲提示,略感意外,因著他設置了“消息免打擾”,一般不是什么特別的情況,是聽不到系統機械音的。 【警告!警告!】 【第一例病患死亡?!?/br> 郁容愣了愣:什么意思? 哪來的病…… 猛然想起在小客店遇到的人,臉色忽是一變。 “兄長,快調頭!” 第85章 距離郁容他們離開小客店, 其實已經過去了差不多兩個半時辰。 據附近村民說,由于前些日子的暴雨, 前方很長一段官道淹水數尺深, 又有一些被狂風刮倒的樹木擋道,原本駛往小鎮的馬車不得不繞道而行……小道難行,好在天空烏云退散, 陰轉半晴,因此車馬行得不急不緩。 現在調頭往回趕,那頭有人病死——關鍵在于,系統特地給了提醒——卻是不能再閑悠悠地走了。 郁容靠著車壁,心神不寧, 一邊琢磨著簡潔到一目了然的系統提示,一邊回顧著那周昉禎的小廝的病情。 小客店的房間濕熱潮悶, 其昨夜貪涼, 露宿在檐廊之下,故而寒邪入體、運化失常,導致腹部絞痛、上吐下泄……病情比較嚴重,所以得急救回陽, 溫中散寒,服用四逆湯。 回顧了一遍后, 郁容確定自己的診斷沒有出錯。 況且, 他走的時候,四逆湯已經生效,病情回轉……這短短的幾個時辰, 發生了什么變故,導致病人居然死亡了? “容兒且稍安勿躁?!?/br> 聶昕之的聲音忽而傳入耳中,沉著平和的語調,一時便安撫了郁容略顯浮動躁急的心態。 “……是我著相了?!?/br> 這男人真是敏銳,明明除了要求折返,他什么也沒說,對方仍是察覺出不對。 郁容深呼吸了一口氣,紓解著心里的憋悶:“我有些不安?!?/br> 聶昕之寬慰道:“但遇疑慮,當如劈竹,自應刃而解?!?/br> 聞言,郁容的心情愈見放松了,遂失笑道:“兄長煲的雞湯我喝了?!?/br> 很快再難笑起來了。 回返的路,車馬已經走過了一遍,又因太陽曝曬,道間泥水干了一些,便省事而省時了,只耗費了前一趟半數的時間,就趕回了小客店。 客店大門敞開,掌柜的與其子皆不在。 掛幡被風吹得呼呼響,堂屋昏晦,內里有些破陋,不見人影……不禁讓人心底油然生出一陣荒涼,明明是夏日白天,卻莫名覺得絲絲陰寒。 郁容可沒那么多纖細的心思,跳下馬車,跟他家兄長交待了幾句,便先行疾步進了小客店。 找了一圈沒見到人,猶豫了少刻,終是朝著刻意被忽視的靈堂而去。 “吱呀”一聲,郁容推開老舊的木板門,下一刻,目光投進了靈堂,遂是微微一愣。 屋里是一具棺材,三個人……準確地說,是兩個活人蹲在那,一左一右,圍著放平在地的死人跟前。 聽得動靜,其中那位名叫周昉禎的青年,轉頭看向門口:“……是你?” 視線掠過白面紅唇的紙人,郁容三兩步走到死去的小廝身邊,同樣俯身蹲下,直接問道:“他如何……去了?” 不再努力維持微笑的周昉禎,面容看著冷厲,氣質十分陰鷙,嘴上卻是有問必答:“你走后不多久,阿魯的病情突然又嚴重了,當時我沒在……聽阿難說,阿魯服用了剩余的半劑四逆湯,待我歸回,他忽而發起了癲,遂見轉筋,不多久呼吸難繼,就猝然亡死?!?/br> 郁容怔了怔:“轉筋?” 周昉禎點著頭,語氣幾分猶疑:“阿魯怕不是寒證,表見外感寒邪,實則伏熱內中,姜附是為燥熱之藥……” 沒再往下說。 郁容卻知道其未盡之言,阿魯是熱證服熱藥,誤用而死。 “可否讓我看一看他的身體?” 郁容指著用麻布覆身的阿魯,征詢著周昉禎。 對方沒有拒絕:“隨意?!?/br> 謝了一句,郁容從袖里抽出薄紗,薄紗隔著手,掀開了麻布,仔細辯看著阿魯的死亡征象。 四肢果見轉筋,兼具水腫之象,面色發紺,頸靜脈怒張…… 郁容暗自松了口氣,問:“阿魯想是素來便脾胃寒虛,肝腎也有恙?” 周昉禎微微點頭:“你如何得知?” 郁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自是辯證而知?!北阏Z氣一轉,面色肅然,“四逆湯并非誤用,阿魯應是突發心衰,救治不及,因而暴亡?!?/br> 周昉禎皺眉:“為何突發心衰?” 郁容沒有直接回答,只道:“四逆湯是為回陽救逆,阿魯之前才會好轉,但……”神色有些難看,語氣難免沉重,“陽藥救急,因其固有體虛,終轉熱證,不宜再服四逆湯?!?/br> 周昉禎恍然大悟:“想必正如你所言?!?/br> 郁容遂沉默了片刻。 按理說,就算寒證轉熱證,阿魯多喝了半劑的四逆湯,可能會引發一些不良反應,卻不至于因此引發腎心衰竭,暴斃猝死。 繼續檢查著阿魯的尸體,他一邊在心里不停地盤算推斷,一邊難以自控地懊惱。 只覺,自己著實疏忽大意,這個時代的醫者診病只以寒熱辯證,他明明受過現代的醫學教育,居然忽視了一病或有前后不同的情況,貿然以寒證斷診,著實不該! 盡管在事實上,郁容受到了周昉禎的“誤導”——也不能說誤導,對方之前的辯證不算錯誤——只是真的相信了對方“略通醫術”之話,留了幾味藥,未觀病之后續,就這么放心地離開了。 現在看來,周昉禎“略通醫術”之說法…… 好像也沒錯? 對方確實是“略”通醫術。 斂起紛亂復雜的心緒,郁容集中注意力,對阿魯的病進行辯證。 人已死了,事情沒那么簡單——系統的提醒絕對是一種警示。 郁容不自覺地低語,念念有詞:“起病卒然,上吐下瀉,干擾于腸胃之間……手足厥逆,更甚者轉筋,見于酷暑陰雨之季,是……” 倏而住嘴。 周昉禎在一旁聽得清清楚楚,便見其神色怔忡,下意識地接了句:“揮霍繚亂,乃……天行時疫?!?/br> 霍亂! 神經瞬時繃起,郁容力圖保持著冷靜。 霍亂也有很多種,傳統中醫所說的,突發嘔瀉之證,譬如急性腸道炎什么的,都算霍亂。如果是這一類傷寒之霍亂,病源、輕重,與現代醫學所指的真霍亂并不一樣,至少,在傳染性與可怕程度上,傷寒之霍亂比真霍亂要小得多,治療與預防也相對簡單一些。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