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
邢瑢就是在電話里急切地匯報:“勒圖小弟是不是醒了???” “你們以前說他根本就不認識人,我覺著他剛剛好像醒了,他會叫小薩,而且他……他還叫我了,他叫我名字,我覺著他認出我了?!?/br> 邢瑢唯獨沒好意思打電話聯系薩日勝,雙方好像仍然處于“斷交”的姿態。之前,小薩通過包小胖試圖找他,數次約他見面,他固執又別扭地避不見面,躲南方去了。小薩可能已經對他失望了。 睡完了提上褲子就跑,他這事做錯了,沒臉見薩寶寶。 …… 多事的冬天,發生了許多意料之外。 那晚,聞訊趕來的人全部聚集到醫院里。薩日勝大步奔過樓道,發辮在腦后散開著,頸間洇出汗來,想要見的不僅僅是醒來的勒圖。 身后追的是一路小跑氣喘吁吁的包小胖同志。 包小胖那時一定在心里鄭重地吐槽,一對一對兒的都他媽要成了,cao,老子這回過年一定往老家帶回個媳婦去……老子這次一定鼓起勇氣,向心儀多年的我女神表白! 莊嘯背著他萬年不變的帆布包,從機場風塵仆仆趕過來,神色凝重,內心復雜,有些預感…… 裴琰邁進醫院,反而是最興奮的,眉飛色舞,雙眼明亮如星,大步走得飛快。 這件事畢竟是困擾他的一段心結,是他人生的一次挫折,他的失誤,他的責任。這是捐多少錢都永遠無法彌補的,他一直都希望事情能有所轉機,盡管這希望非常渺茫。 薩日勝坐在勒圖面前。勒圖呆呆望著,就只能憶起兩個人,只能說出兩個詞,對著那張照片反復指認,“小薩……”“瑢瑢……” 這就是臥床的病號在很長一段日子以來,時常見到的前來探病的兄弟,以及耳邊時常聽到的念叨。所以,這兩個名字就好像長在腦子里,不需要思考的環節,脫口而出。 …… 他們聚齊在醫院時,邢瑢已先行離開,還是羞恥于在這種人多的場合跟小薩討論感情和將來,于是躲了。 薩日勝沒能見到瑢哥,他們卻意外見到警方的人。 當晚,警方是接到醫院人員的匯報,得知大腦損傷癱瘓的病人醒了,病情有所轉機,立即由兩位警員前來醫院執行公務,探訪受害人額日勒圖的病況,并察看談話錄音的可能性。 談話顯然是沒可能的,癱瘓在床的人發音支離破碎,已無法回憶當初發生的事情。那倆警員一臉失望,迅速就放棄了這個攻堅目標。 但是,這兒還有另一位生龍活虎的涉案人物能錄口供,能夠為警方回憶非常詳細的事發經過。警員朝著裴琰走過來,點點頭,很客氣地講了兩句,用個眼色,走吧。 登門傳訊的程序都免了,裴琰碰巧今天就在這里。 他抬頭看著眾人,眼神是萬分驚愕,整個人充滿戒備:“錄什么口供?” “為什么要錄口供?……我需要給什么口供?” 所有人都是極為吃驚的。畢竟,幾年前發生的事,在大伙兒心里就是已經“結案”了,裴琰跟莊家班眾兄弟都既往不咎握手言和了,跟薩日勝在劇組合作過好幾次,稱兄道弟混得哥們兒似的——現在問他錄口供?他干了什么? 警員表明身份和立場,對于幾年前擂臺賽上發生的嚴重事故,連同類似的其他兩起事故,警方已經全面重啟調查,其中涉及比較深的問題,不能透露,請裴先生配合調查吧。 “我三年前已經錄過口供了?!迸徵M力鎮定地說,“能說的當時都說了,那就是比賽中的意外?!?/br> “意外踢到他了,他摔倒了,撞到后腦,那就是一場意外?!?/br> 裴琰站在走廊一側,身體繃得筆直跟兩名警察說話。他盡力別過臉去,不去看薩日勝或者包小胖的表情。他無法想象旁人現在瞅他都是怎樣精彩紛呈的表情,他甚至不想看莊嘯。 薩日勝也是愕然的,盯視裴琰滿面狐疑。 裴琰對警方不斷搖頭,解釋,臉色慢慢地漲紅。 莊嘯扔下背包,徑直走過來,到他身邊。 莊嘯一把摟住了人,在耳邊輕聲說:“你就去錄個口供,沒多大事,你就有什么說什么,別隱瞞任何事情,也不用攬不屬于你的責任?!?/br> “我隱瞞過嗎?”裴琰抬眼反問莊嘯,“我應該說什么?……為什么抓我???!” 莊嘯欲言又止,握住他的手腕攥緊了,用口型道:只是問個話。 “什么意思???”裴琰的臉色就是震驚和無法接受。 莊嘯的眼神就是暗示他了,早就知道警方將要調查這件不體面的事,他自己還蒙在鼓里。 眼前的世界好像突然扭轉,再次顛倒了,暗涌的波濤驟然沖破平靜的水面。下一秒就要烏云翻滾,巨浪滔天,再也沒有平靜了。 一切仿佛又回到原點,回到了當初。他這初生牛犢不知天高地厚跑去洛杉磯,跑到莊大俠家里“踢館”。面前就是這一群仇視他的莊家班小弟,為勒圖的意外事故打抱不平義憤填膺,他還猖狂地撅了小薩的腿,隨后莊嘯就出手了,一巴掌差點兒把他扇到海里去,扇得他耳垂裂了。 兩人之間就是這樣認識的,不打不相識,往事清晰歷歷在目。 現在又是一巴掌狠狠地抽過來,打得他腦瓤子都要裂了。 …… 這個年關,是讓很多人大年都要過不去了。 當初發生過數起傷害事故的搏擊擂臺巡回賽,終于被上面盯上,遭遇調查了。在反腐倡廉的大環境變革之下,江湖上一陣腥風血雨,舊案不斷重啟,舊事開始重提,就是要讓那些落了灰蓋了塵、多年來藏污納垢的犄角旮旯,那些乏人問津的冤屈往事,一件一件地翻出來。終究有人要刨根問底了。 這一夜風聲正緊,網上流出許多傳聞,一件件駭人聽聞,句句話像剜心的刀子。 “裴琰入圈之前參加擂臺賽出過事,他把對手一個武師打成植物人,那事據說不是意外,那就是一起故意傷害!” “人確實是他一腳踢廢了為什么不能說?當時明明都看到錄像,現在視頻竟然被和諧找不到了?!?/br> “臥槽分分鐘把熱搜買下去了,話題不見了!” “雖說他可能不是直接故意吧,但是你們知道擂臺賽背后的股東大老板是誰嗎?據說就是裴小光頭他們家親戚,那個比賽根本就是為他辦的吧?為了贏冠軍不擇手段搞出黑幕,比賽全都是黑箱cao作啊?!?/br> “這樣有危險性的比賽就不應該存在,還故意傷人,簡直就是謀殺??!” 風刀霜劍,口誅筆伐,每一段情節都繪聲繪色,仿佛全部都清楚了解了真相,全都親眼所見。有些事在公眾面前就是疏離不清的。比如,“這比賽就是為他辦的吧”以及“贏冠軍全都是黑箱cao作”,上嘴皮碰一碰下嘴皮,就足以抹殺裴琰那兩年參加過的全部比賽,直接給他扣上一口揭不掉的黑鍋,無從申辯…… 那確實是他職業生涯里一段抹不去的黑歷史,是真實檔案,他經過一段時間才熬過心理壓力。 現在有人對他說,對所有人說,那不是意外,那是一起故意傷害案。 裴琰在專案組那里,待了一晚上及一個白天。 當天時間比較晚了,辦案人員問過初步情況,原本是要讓他先回家,第二天再來匯報。裴琰說,甭第二天再來,我不愿意再來這種地方,一次問完吧,還有什么要問? 他確實對很多事情不知原委,就是悶頭打比賽,一心想要贏,自命不凡還野心勃勃。對其余事情他就沒深究過,對誰都沒上心,如今才發覺自己活得像個白癡。 白癡還被人耍了。 第二天中午,裴琰從專案組辦公室出來,走出大樓,臉色是冷硬木然的。他一路垂著眼一言不發,迅速上了經紀人接他回家的車。 一露頭就被人盯上,全是記者和狗仔,有執照的和沒執照,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他們臉上帶著鮮活的表情,在路上追逐著他,想要讓裴先生在話筒鏡頭前再錄一遍口供呢。 這事的輿論動靜鬧到很大了,年底的重磅號外。 畢竟,平日里在公眾面前被“負面新聞”的明星們,還沒有過這個級別的案件。其他明星的爛事,通常而言,要么是婚姻家庭丑聞,出軌的,劈腿的,鬧離婚的;要么是公共道德丑聞,酒駕的,撞人的,打架斗毆的;最嚴重不過就是某些踩線觸犯法律的行為,比如吸毒嫖娼這類。 裴琰這事一出,搶了無數人頭條,最近要發專輯要開演唱會的大神們都得改期了。 助理駕車就跑,在大街上蛇形然后猛拐,試圖擺脫后面好幾輛車的跟蹤。 狗仔車隊在后面是緊追不放,也在大街上蛇形穿梭。狗仔對緋聞、丑聞的關注熱情,就像草原上的大禿鷲看到了殘尸腐rou,聞見哪里有腐臭味道,雙眼就放射出瑩綠的光,沖上來要撕咬那綻開的血rou了。 裴琰坐在車里,低垂著頭,緊咬嘴唇,眼睛不看窗外。還是他經紀人強尼叔眼明手快幫他扣上一頂鴨舌帽,遮住他的大腦門和眼睛,保護他別被狗仔隊的閃光燈晃瞎了。 輕飄飄的帽子戴在頭上,都無比沉重,一夜間風云突變,壓得他喘不過氣,非常的沮喪。他下意識就掏出手機,劃開屏幕,卻不知應該找誰喊冤,應該跟誰倒出這口冤屈的苦水。 他一手戳到自己眼眶邊上,強尼吳回頭看著他“啊”了一聲,不知他要干什么。 裴琰就是撐開眼皮,一個指頭把隱形眼鏡沾出來了,彈掉。再撐開另一只眼,把隱形眼鏡拎出來扔掉。眼前變成一片模糊,五百度的大近視眼,就當看不到外面鋪天蓋地晃動的車輛和人影,這樣他能舒服點兒…… 平時要強慣了的,他真的不甘心。憤怒,挫敗,丟臉,氣得快要嘔血…… 他剛露面時,緊跟上他家保姆車的,還有一輛眼熟的車。 裴琰一直低著頭不看窗外,就沒有注意到。強尼吳在后視鏡里看到了,“欸那好像是莊先生車”。 莊嘯駕車從旁邊硬擠過去,別了一輛狗仔的車,剎車聲在路面驚跳! 莊嘯跨線行駛,突然一轉方向盤,把自己的車直接橫在了馬路當間,逼出后面一陣緊急剎車聲。莊嘯跨了兩條車道,橫在那里,堵住兩輛狗仔的車子。 前面裴琰的車迅速就開走了。 莊嘯摁下車窗,面無表情地對著鏡頭:“別跟了,放一馬行不行?” 他手指間擎著半截煙。煙好像是最近又抽起來了,這糟糕的心癮是真難戒斷。 莊嘯看著那些人,用手一指:“都別跟了,都回去吧?!?/br> …… 莊嘯開口了,讓你們掉頭回去,就趕緊回,誰家的車還敢硬往前沖? 這么些日子了,一直以來,媒體都在不遺余力地探究莊嘯與裴琰之間的蛛絲馬跡,寫出的分析都像寫論文調查報告似的,詳細地論證“莊裴在一起的三十條證據”云云。就連兩家粉絲都逐漸相信了,都認了,這兩個人是“在一起”的。 無奈就是找不到確鑿的實錘,這兩位也永遠不會讓記者捉jian在床抓到錘子。 今天的莊嘯,就是一臉人神不懼的表情,毫不掩飾,老子就等著你們抓到實錘,我們倆就出柜,來??? …… 裴琰進了家門關門落鎖,就想一個人待著,誰也不想見,尤其不想上網去看大伙兒怎么罵他的。 房間里還有殘留的男香,洗手間里也有。是莊嘯離開前那晚,倆人在房里折騰的,抹了新買的身體霜,帶香水的,弄得莊嘯一晚上被迫吃進去很多,一路狂打噴嚏,cao著cao著就對著裴琰后腦勺打出了個大噴嚏,特搞笑,特別破壞氣氛…… 曖昧的香水味還沒有散去,眼前已經翻天覆地了。 莊嘯的電話進來了。 裴琰摁掉。 莊嘯隨即再撥。 他還是摁掉了,給對方發了一條語音:【哥你讓我一人待會兒?!?/br> 情緒已跌至谷底,就讓大家都罵個痛快吧。也確實該罵,他無話可說。 這么些年來,遇到挫折從來都是強硬的、死扛到底的。他就不服軟,也不會這時候安排個時機出去向公眾解釋、道歉、紅著眼眶哭著鼻子示弱以求外界同情或者怎樣。他演不出來。他不喜歡示弱然后等待別人嘲諷和施舍。 一切詰責他能夠想象出來,各方牛鬼蛇神一定有仇的報仇有冤的報冤,刻薄的流言就要把他生吞活剝,輿論的漩渦張開血盆大口等著吞掉他。 非常的難受,在他投入巨大的熱情和信念在他的事業上,雄心萬丈地駕駛著他的小輪船,在茫茫大海迎風逐浪的時刻,他以為前路一切都是光明的?,F在卻發現,他的輪船就要偏離初始的航線,可能要失去目標方向,而且,船上最忠誠可靠的他的“大副”,可能不會愿意留在他的船上,繼續陪伴他走下去……能怎么辦??? 胡思亂想著,難過著,門鎖就彈開了。 公寓用的是密碼鎖。知道他密碼的那個人想進隨時都能進來,根本不需要鑰匙,也不用向他請示開門。 莊嘯一步進門,看著門廊下戳成一根樁子面色發白的裴琰。 密碼就設的是他倆初夜的日子,在輝騰錫勒的大草原上。用裴大爺的話來講,莊嘯你這種人,平時根本不進我家家門,你但凡過來就是要睡我,睡完提上褲子就走,跟我都沒別的事可做,也沒別的話可說,所以咱家密碼就設成我被你“初睡”那一天,多合適啊。 莊嘯上前抱他,裴琰推開人轉身想走。 胳膊被莊嘯拽住,一使力就把他又拽了回來。莊嘯再次抱住人,裴琰狠狠掙扎著脫出胳膊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