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從電視柜里,裴琰毫不遲疑地搜羅出莊嘯演的那些老片子,專門放他喜歡的某一部得獎作品,經典的少年浪子形象。 眼前與屏幕上分明就是同個面孔。只是現在的莊嘯少了當年青澀無畏的血性,多了些歲月沉淀后的從容滄桑。 男主角在場,自己看自己演的東西,就不那么舒坦了,十分尷尬。莊嘯皺眉:“別看這個,你趕緊換一個……” 裴琰笑說:“不換,別的那些片子都不如你這部演得好,影帝?!?/br> “別看了,”莊嘯蹙眉閉眼,“每個鏡頭怎么演的、什么動作臺詞,我都能給你背出來了?!?/br> “我也能給你背出來?!迸徵p聲說,沒去迎上對方視線。 偶爾聊些家事皮毛,裴琰問對方:“你多大開始練童子功?” “從小?!鼻f嘯答,“九歲進的那個俱樂部?!?/br> 誰家爹媽把九歲小孩送去俱樂部打拳?莊嘯是大涼山出來的孤兒嗎?不是。有些事就不能深一步問了。 裴琰問:“后來呢?你拍完這部戲,好像還在俱樂部里打拳?” 莊嘯說:“又堅持打了幾年,腰傷了,擂臺實在打不動了,退了?!?/br> “你呢?”莊嘯也問他,“你家里,怎么會愿意讓你干這行?畢竟很苦,太容易受傷?!?/br> “我就喜歡,”裴琰滿不在乎道,“他們也攔不住我??!” 裴琰挨著莊嘯,轉過臉注視,一本正經地說:“我攢了很多你的碟,你演的全部片子。我覺得比粉絲對偶像都更深刻一些,畢竟你那些追星粉絲里面,也沒幾個真能追隨著你干這行的!……算是我入行的教科書和指路燈塔?!?/br> 莊嘯頓了片刻,微微地震動:“是不是???” “真的?!迸徵c頭,“我也是從小看你的電影長大的好么??!” 深情的夜聊瞬間又破功笑場了,談話無法嚴肅地繼續…… 裴琰臉熱自嘲地去抓茶壺:“又見人生偶像心情太激動了趕緊滅火滅火給爺來壺涼茶!” 莊嘯說:“壞了,我還加了點兒紅棗桂圓,想著給大病初愈的人補血補氣呢?!?/br> 裴琰樂:“對,我吃棗吃多了?!?/br> 裴琰瞟著屏幕上某人赤裸上身的造型,那時少年眉眼還略顯稚嫩,但是清俊的骨型結實的胸膛已經把男人性感氣質初露端倪,很勾人。 “血是滿的還補什么……快要溢了?!迸徵蛔栽诘啬ㄗ约罕亲?。 …… 第二天早上,裴琰從客房大床上醒過來,瞇開半只眼,瞥望窗口透進來的陽光,聞加州陽光的味道,心情很好。 其實并沒有怎樣,他就沒打算這趟過來要怎么樣。從遠隔重洋的地方飛到這塊陸地,打個奢侈的“飛的”經停一下,就為了看莊嘯一眼,不敢有非分之想。 打又打不過,不然能怎樣?能硬來??? 莊嘯顯然很直的。對待他,跟對待莊家班那些過來叨擾借宿的小弟,也沒什么區別,都是一樣招待,對誰都好,但絕不過分熱情。 單身男人住的房子,線條簡單,家具陳設夠用就行,柜子上、墻上還有一些世界各地拍片帶回來的裝飾畫、紀念品,裴琰都一個一個扒拉看過了。 他特雞賊地尋摸有沒有前任女友之類留下的照片和物件??头?、客廳里是沒找著,玻璃柜里只有他們莊家班武行的合影,以及各種榮譽獎項的獎杯獎章,家人照片都沒有,更沒前任的影子,這讓他一顆被油煎著的心稍獲安慰。 房子后院的甲板上,原來是莊先生平時每天早上打一套拳練個功的地方。 裴琰大步飛過去幾乎偷襲得手,被莊嘯從腋下反掏過來的一掌截住,扳住他的腕子就把他向后擰了半圈,制住。 裴琰就沒使力,自己先繳械降了,反掌握住莊嘯那只右手:“傷口沒事么?還疼嗎?” 莊嘯展開手掌,現出幾條白花花的深刻的疤,像蝎子尾骨一樣橫亙在手掌心。愈合后的皮膚,還能看出不自然的緊繃和周圍暗紅色的撕裂痕跡。 “愈合了,沒大事?!鼻f嘯說。 莊嘯肯定不會事后啰唆抱怨,他也不想說太多rou麻感恩的廢話,兩人之間,來日方長。 甲板上豎著一套木人樁。 “詠春108樁手?”裴琰一抬眼皮,露出精光。 莊嘯點頭,站在木人樁前隨意揮灑就是一套108式,手掌和手腕削、砍、搓、打,無比流暢,讓人眼花繚亂。 “有我在,你還使喚這個假人樁子么?那要我干嗎用???”裴琰沖對方一笑,于是很正式地站到莊嘯面前。 晨曦之下,半山腰的庭院中,門廊下風鈴隨風輕動,后庭綠草如茵。 兩人都是一襲貼身白衫和最家常的純黑色練功褲。眼神交會施禮,雙雙起手,亮式…… 手腕與手腕相碰,然后是小臂、肩膀的交流,骨骼與肌rou撞出鏗鏘有力的聲響……rou體碰撞的深處,是心思情緒在更深層次的交融,融入天地之間。 只是不知此時二人各自的情緒,能有多少是碰巧悄悄地重合。 有那么一刻陷入恍惚,晨光從裴琰眼底流出來。于他自己而言,這就是他夢想中的、每一天和諧寧靜的人生,每天早起他想要見到的男人。 莊嘯家二樓有個活動室,擺了一些常用健身器械,中間是一塊臺球桌,想來一群兄弟時常過來打臺球。 其間,有住在附近的小弟給大哥打電話,說要過來取什么器械,莊嘯就直接讓對方從前門進,鑰匙就擱在門口小盒里。 很隨意地讓旁人進進出出,主人都不去前廳開門。 裴琰從后院玻璃門邊悄悄瞭了一眼,來人也沒發現有人竟然在莊嘯家留宿了。 兩人晨練完畢,心里都很快意,余汗未消,上樓去打臺球。 裴琰拎著球桿在房間里來回溜趟:“專門在老子手最抖的時候,讓我跟你打臺球?!” 其實打臺球明明是他提議的。做點什么都好。 “這就抖了?缺鹽還是缺鈣?”莊嘯笑話他。 “別小瞧我,我打球很夠看的!”裴琰說。 “身量還是輕了,肌rou力量不夠?!鼻f嘯說他。 “我肌rou不夠?我脫了衣服也有rou的?!迸徵?,“我還沒脫呢?!?/br> 倆人你一言我一語閑扯,你一桿我一桿。五顏六色的小球在暗綠色桌底畫出看不見的圖案,在桌邊輕撞出聲音,撞的就是心情。 裴琰一邊兒說“我打球很夠看”,一邊兒就把他的白球捅進洞了:“我cao啊……這誰打的……” 他腦子已經不在打球上,一桿子下去,球就是奔著莊嘯的腰身去的。 莊嘯隨后毫不客氣地一桿收到了底。 裴琰緩緩地前倒,“砰”,把自己撂到臺子上了,一下子占據大半個球臺。他胳膊伸開了一攤,把臺邊上好幾個洞都堵上了,挺賴皮的:“你牛逼,來,打,我看你還怎么進洞?” 莊嘯盯著他,唇邊突然爆出笑意,也壞著呢,突然出手捅了一桿。 一顆紅球直奔裴少俠暴露出來的胳肢窩位置而去,躲都來不及躲,正中胳肢窩靶心,“啊”的一聲,打得裴琰渾身抽筋一樣猛地蜷了…… 裴琰掏了那只紅球,毫不客氣地回擲某人,你敢欺負我?! 莊嘯眼明手快地在空中接了,順勢再擲他!裴琰抱頭滾下球臺,直接出溜到球臺底下了。 莊嘯的紅球其實沒出手,抓在指尖摟回來了。一顆臺球挺沉的,哪能真的拿來打人? 桌下的裴琰橫身爬過,利索著呢,猛地再起身,就在莊嘯面前站起來…… 倆人離太近了,一下子就是面對面,眼對眼,幾乎胸口貼著胸口。 眼底的光芒無可回避地對視,膠著,已經越過男人之間應有的界線。莊嘯有那么瞬間的錯愕,下意識回避開,還沒撤開,驚弓之鳥一般的裴先生自己先撤退了…… 電話響了,梁有暉大約是昨晚還沒玩兒盡興,今天又約他們出來喝早茶。 “正好早飯都沒吃飽,走吧,喝茶?!鼻f嘯下樓,邊下樓邊脫掉沾了汗水的白衫,丟進屋角的洗衣筐,然后換一件干凈的黑衫,基本都是同一款式。 漂亮的rou色在眼前一晃而過。 裴琰垂下眼皮,盡量繃著,默不吭聲跟在莊嘯身后,輕手輕腳,老實得跟這房子里家養的一只貓似的。 人永遠都是這樣,越是遇到真心喜歡的,越慫炮了…… 城里一家粵菜海鮮酒樓供應早茶,梁有暉春風滿面地請客吃飯。幾人圍一個圓桌,喝茶吃點心聊天。 裴琰偶然問了一句:“你在天津混哪片兒的?市里哪個區?” 梁有暉說:“新區,就在海邊,公安局大樓對面那個新建的樓盤?!?/br> “怎么住那種地方?”裴琰冷笑道,“你什么壞事都不敢干了吧?” “什么都不敢?!绷河袝熜Φ冒岩浑p大眼睛瞇起來,“公安局門口治安特好,沒有溜門撬鎖的,而且家屬探班特方便么?!?/br> 裴琰心想,媽的又來了,新一輪秀恩愛又開始了快給我滾。 莊嘯是這時接到他經紀人電話,臨時有急事找他談。 莊嘯胳膊肘輕碰一下身邊人:“我有點事過去一趟,你們玩兒吧?!?/br> 裴琰略失望:“忙啊……?你要是去片場,我也去。 “哦,不去片場???那,我回你家等你?” 莊嘯說:“有暉陪你吧,你們去海邊沙灘轉轉!這里的海灣很好看?!?/br> 裴琰心想,沒你好看。 梁有暉這類性格才是真的十分熱情,嘴巴說個不停,從手機里刷出幾處旅游熱門風景點,說可以帶他開游艇出海、釣魚。裴琰不置可否,心想,誰用你梁少爺陪?一臉熱戀中人的嘚瑟小樣兒,你對象就是個警察吧誰他媽還猜不出來?寒磣我們這群單身狗呢?爺就是一條寂寞的七竅流血的單身狗,我又不泡你,我跟你聊什么。 裴琰撫桌嘬著個茶杯,瞅著莊嘯走出去了…… 莊嘯一路驅車,在車里戴了通話耳機,電話那邊一向溫脾氣的包小胖已經爆了。 “老大,我聽說裴先生又過來了,而且他過來找你了?這人現在跟您在一起嗎?”包鵬志問。 “昨天過來的,在我家住的,怎么著?”莊嘯說。 “他昨晚還在咱家住的?!”包鵬志用的是“咱”,畢竟咱們莊家班的才是自己人吧,“您還招待他您還包吃包???” “網上有人說什么了?”莊嘯以為,就是有人又嚼舌頭炒新聞了,朋友間交往這能嚼出什么來?他根本不在乎這些。 “沒有,不是?!卑i志道,“老大我跟你講啊,待會兒制片方和電視臺的人要找您談,《遠方星辰的騎士》這部劇的第五季,咱們正式合同可還沒有簽呢,口頭原本都答應得好好兒的,但只要白紙黑字沒有落筆,沒簽字,人選都可能有變動,還不好說呢!您心里有個數吧!” “我現在香港,老沙他們的班子剛剛進組拍戲,我本來是在這里盯著,我明天就過來給您談這事?!卑i志然后添補了一句,“老大,您覺著裴琰這人大老遠打個‘飛的’過來,丫就是來找您敘舊拉家常的?別逗啦,大家都這么忙,檔期這么緊,您覺著他是干嗎來的?” 莊嘯駕車時臉色驀然沉郁,默然不語。 包小胖說:“裴琰的團隊去找過《騎士》片方試鏡了,來了好幾個人,他公司經紀人和團隊根本就在洛杉磯呢,這事他告訴您了么?這小子是來旅游的么? “我猜的對吧,他肯定就沒跟您說實話! “老大您等著我回來跟他們兩邊談,您也先別過問,等我回來處理這事啊?!?/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