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助理a說:“他爸?你問他爸?不是‘好像出過什么新聞’,是三天兩頭出幺蛾子吧!” 助理b說:“親爹沒的選唄?!?/br> 助理a說:“不是這個親爹,他也進不了這個圈子,也當不上明星么。功夫圈比娛樂圈更講究門第、出身,你哪個門派的,哪位師父帶出來的徒弟,你是誰的兒子!” 助理b說:“你覺得莊嘯是靠他爸爸?我cao,這種爹,換作是我,我倒貼錢讓丫滾蛋消失,趕緊登報脫離關系,根本就是拖他后腿吧!” 助理a說:“他也不是靠他爸……至少他爸也是功夫圈有名有姓的一號人,不然他當初能進俱樂部打拳?能讓香港導演和制片挑上眼?能拿戛納影帝?當初才十歲吧,還是十一歲?一說是莊文龍的兒子,導演聽著態度就不一樣了……練武還是講究血統門第的?!?/br> “十一歲?!迸徵遄?,專注聽車里幾人八卦,“莊文龍后來怎么著了?” 助理b說:“什么俱樂部打拳,是好事???莊嘯當初根本就是被他爸賣了換錢了吧?” 強尼吳搖頭咂嘴:“換作我的小孩,一定舍不得讓他干這行呦,給多少錢都不做?!?/br> 助理a回答裴琰:“后來怎么著?廢了唄,廢了讓兒子養著,還忒么見天惹是生非,在記者跟前亂噴……反正房子倒手送人了他兒子再給他買,嫖娼不給錢有他兒子替他付嫖資……” 裴琰瞟著車窗外,前路的燈影長河在眼前快速劃過…… 他助理最后做了總結陳詞:“他出國混是對的,出來了少很多是非,不然在國內也是整天鬧緋聞和家庭狗血劇,黑料一大堆?!?/br> 裴琰也都看過,對陳年往事江湖八卦有所耳聞,莊嘯的父母皆是圈內武行,當年小有名氣,只是婚姻失敗離異了,也不算新鮮事。 離異家庭出來的沒媽的孩子,基本也就相當于沒爹,據傳言莊嘯是被他爸爸用一紙賣身契送進帝都郊區的一家俱樂部。 《紫血》這部電影,講的就是山區孤兒被搏擊俱樂部所網羅,淪為俱樂部賺錢工具和觀眾尋求刺激取樂的彩頭。影片用晃動的鏡頭描述無比逼真的拳臺打斗,在少年瘦削的身軀上渲染殘酷的暴力美學,畫面上彌漫著紫黑色的血,用綻放的血跡和凋零的生命做無聲的控訴。 結果這片子就得獎了,當年是港臺合拍片身份,在投票評獎時擊敗了內地參選的另一部片。那另一部片子是由一位資歷很深的帝王專業戶主演,七十年代市井小人物的苦情片,也是奔著影帝去的,結果輸給十一歲的小孩。 帝王專業戶當時從頒獎禮走出來,遇見記者采訪,說過幾句比較酸的話:那是個孩子,我是成年人;他不是科班出身,我是科班畢業,這么一比就吃虧了,肯定評不過人家。一個十一歲的孩子,他知道怎么演戲,什么是演技? 莊嘯那時候知道怎么演戲?什么是“演技”?他不知道。 圈內影評人對莊嘯的評價,這個少年本來就沒有演技,也不需要演技,他就像在自己演自己。這樣的年紀,仍帶稚嫩的臉上就已經沒了同齡人應有的天真單純,與比他高幾個頭的成年壯漢對視,眼神竟是滄桑而空洞的,有種絕望中的淡漠,很冷。少年身上、眼眶里流的每一滴血,都好像是真實的,就是他自己心口流出來的血。 以至于,過了這么些年,但凡有家庭狗血劇新聞鬧出來,媒體都會替莊嘯回味其少年時代在《紫血》中的表演,在傷口上再補一刀,再撒一把鹽,說,那就是自己演自己,本色演出。 裴琰臉上映著洛杉磯大道燈紅酒綠的光彩,神情難辨。 每個人這些年的經歷和境遇都是如此不同,甘苦自知。人生如戲,有時演戲就是人生罷了。 …… 第二天,裴琰進組拍戲。 第九章 洋妞 第二天,裴琰進組拍戲。 劇組拍片不會按劇本里一場一幕的順序,導演是跳著拍,按照各人檔期,先拍已經進組報道的這幾人的簡單戲份。 每晚遞過來一份詳細的日程表,指給你第二天拍哪幾場戲。 拍了幾天下來,還算順利,沒怯場,沒丟臉。 有一場戲,他作為反派boss家的小變態,頂著瓦光锃亮的光頭,去一家華人武館找主角的麻煩,砸場子?;瘖y師給裴琰弄的是白臉妝,化得像個白人,描了純黑色眼線,有幾分煞氣。走路姿勢發飄,眼峰凌厲,斜著眼看人,出手就是狠招,招呼那一群武行替身是拳拳到rou,把一間武館大堂砸個天翻地覆。 砸家具、劈物件的動作,按各個角度拍了十好幾條,導演指哪個位置他的腳要在鏡頭里踢到哪個位置,踢得很準,不浪費攝像師和攝像助理在軌上前前后后滑過來滑過去的苦功。 動作片最后出來的成品酷炫,其實拍電影的過程極其枯燥、艱苦。 裴琰算是踢得利索的,其他幾個演員包括主演,指哪踢不到哪,正臉大特寫鏡頭又不能替身,笨得要死。踢不對角度,或者把物體踢出去拋物線不對,踢不到原定降落地點,或者踢到倒霉的攝像助理。 大導演喊“過”的時候,給裴琰點了點頭,沒什么表情。牛逼導演對待演員,輕易不夸你的,沒當面罵你笨蛋,就是在夸你了! 導演確是好萊塢相當知名的動作片大師。這人姓氏的單詞羅里吧嗦特別長,可能有東歐小國血統,一般人都記不住那個單詞拼寫。名字叫查爾斯,片場人暗地里都管丫叫“肥查”,當面則喊“big daddy”,跪舔著這位大爸爸。 最后一條已經過了,裴琰對導演和攝像說了句:“再拍一條成嗎?我給你們踢個花式?!?/br> 裴琰一腳劈碎他需要干掉的木板,順手抓起桌上做裝飾道具的一大顆西柚。是真的新鮮柚子——他看見道具組助理早上提進來一大兜子的。 那一顆大柚子,“啪”得飛向鏡頭。 攝像師可能都蒙了一下,下意識往后躲。這一下要是砸中,機器損傷不起。 裴琰的飛行軌跡比柚子更快,就在大顆水果幾乎飛至鏡頭前的一刻,腳尖精準將之踢飛了。 “噗”的一聲,被踢至稀爛的柚子,冒著哩哩啦啦的粉紅色瓤子和柚子汁,飛向棚內一片人頭! 呃—— 有人中招,兜頭蓋臉吃了一碗西柚湯。 誰???就是男主演,號稱八分之一亞裔血統的當紅炸子雞托尼小同志。男主演一臉無辜,愕然瞪著裴琰,身上服裝都花了,臉上綻開一朵粉紅色的西柚瓤子。本來就俊,這臉白里透紅的。 裴琰挑眉,也是一臉無辜:“呦,以為你能躲開呢!” 遠處幾個武行閑看熱鬧,都是莊家班的人,互相打個眼色:“我就說么,姓裴的到哪都不是省油燈,心眼壞著呢,他就故意的?!?/br> 肥查都沒挪開眼關注挨砸的托尼,作為一個專業的戲癡心無旁騖,指著裴琰大聲道:“這條好,很漂亮!留這條!” 攝像師低聲嘟囔了一句,跟大爸爸說,剛才機器晃了,那條有點糊。 肥查用口頭禪罵人了,蠢貨,重新拍。 這一次攝像師專心致志,架好鏡頭,軌道平穩,全場保持安靜。裴琰于是又踢了一條,一模一樣的動作,速度、力量、角度絲毫都不差,完美復制上一條。 他就是告訴這些人,我不是碰巧蒙上的一腳,我踢一百次都是這么漂亮。 但你們不用我主演,不是我的損失,是你們劇組的損失。 拋物線物體墜落方向的那一片人頭都躲開了,沒有蠢到站在那里來第二碗西柚湯…… 另一場戲,拍小變態挑釁主角的對手戲。按照場景,兩人是在幾十米高的建筑塔吊上,能夠俯瞰比佛利山與好萊塢的位置角度,在塔吊上玩兒倒掛金鐘式的引體向上。 當然,劇組不會真的讓明星站到幾十米高的塔吊頂上玩兒命,一切都在棚內進行。攝影棚現場就是一個幾米高的塔吊吊臂,攝像機大搖臂從俯視、仰視的多個角度拍攝主角倒掛金鐘的空間感,剩余由后期在電腦上完成,把大洛杉磯的壯麗景色貼成逼真的背景。 平心而論,托尼那小子,很努力很敬業。這也是一位年輕明星,后起之秀,比裴琰才大一歲,片酬看漲,在片場努力搏命。在好萊塢這地方,再大的明星你敢耍大牌不努力、不揣摩角色?你是沒法混的。 托尼后腰拴著保險繩,走到吊臂之上,緩緩地蹲下,由武行師傅指導著,小心翼翼地做動作,最后在兩名助手幫忙下,擺出倒掛金鐘動作…… 對于普通人,確實有挑戰性。 導演連喊了幾次ng,不行,重來。 吊上去就僵了,還他媽做動作?男主還得跟反派特牛逼地比拼倒掛引體向上呢,您這男主吊在那里渾身哆嗦花枝亂顫,動作不漂亮不合格啊。 托尼的助理找導演商量,用威亞吊,借力,動作就能做得漂亮一些。 肥查罵了,劇本里是要裸上身穿小短褲上去玩兒動作,你穿上威亞衣做出來能像嗎?后期在電腦里都沒法給你做! 裴琰上去了,后腰也是一根保險繩。 他不用別人幫忙,騎在吊臂上,一腳勾住了,直接撒手翻下去,倒吊,引體向上,這條一次就過了。 肥查坐在導演車里盯著裴琰,喊了一句:“ian,你再給我做一遍,再來一條!攝像機搖臂過去,近距離拍,我要他的腹肌特寫!” 導演這是臨時在腦海里,為裴琰加了一個特寫,近距離大搖臂擺上去,幾乎360°旋轉,所有角度拍滿??梢韵胂蟮綍r電影做出的效果。郁郁蔥蔥的山頭上,放眼望去風光無限,裴琰在幾十米高的塔吊吊臂上驚險地行走,抹了油的腹肌和背肌在陽光下閃爍光澤,就是雄性具有破壞力和殺傷力的美感…… 這一條結束,裴琰翻上去,再從吊臂頂端爬下,現場分明有稀稀落落不少掌聲。好像是幾個美國佬,以及莊家班的武行兄弟,竟然給他鼓掌了。 托尼那一條就沒過,還得在棚里繼續吊。 裴琰已經回他的房車里納涼了。他這個反派總是比男主先收工,閑著發呆,抱著零食包吃,正好可以想別的事…… 肥查好像在后面罵了一句:“fuck,不行只能讓武行替他吊這個鏡頭,找個裸了上半身身高和身材差不多的,后期再換頭吧蠢蛋!……不然就讓ian替他吊!” 這還是據說臨時惡補了三個月空手道的。裴琰心想,惡補仨月也沒用,你裴爺爺是童子功,練了十幾年才是這樣水準。 這就好比老子過來之前補了三個月英文一個意思,管用嗎?管用個屁啊,反正沒法跟母語演員相提并論……他嚼著魷魚絲和辣條,隔著敞開的房車車門看那些人瞎忙話,吃辣條的群眾樂著呢。 本片演職員表里的第一高手莊嘯還沒進組,男主演的武戲已經笨得讓big daddy冒火了,想要換人。 當天第三場戲,直接跳躍到一場床戲。 導演助理事先到裴琰的房車里跟他商量,床戲沒問題的?有什么要求? “還能提要求???”裴琰很rou地看著導演助理,“給我弄個漂亮的,性感的,波大的?!?/br> 導演助理以男人的口吻,很有深意地一樂:“我覺得瑞瑟斯夠漂亮,夠性感,波很大了?!?/br> 裴琰問:“你挑的演員?” 導演助理說:“哪能啊,big daddy指的人!老頭兒就喜歡褐色皮膚的風sao女人,就好這一口……哈哈哈……” 私底下開玩笑都是黃腔。眾所周知,那老家伙喜歡年輕漂亮的有色人種姑娘,平生已經結過五次婚,新鮮出爐的第五任老婆是一位十八歲的阿根廷嫩模。這道理倒是國際通用,哪國的大導演都不缺小嫩尖兒給他生葫蘆娃。 裴琰點頭:“沒問題,拍唄?!?/br> 這種動作片的床戲點到為止,不會拍得像三級片似的細致入微。無非就是男演員與女演員貼身曖昧幾下,親吻,撫摸,然后雙雙往大床上一滾。這套路都是從007系列電影來的,自從這個套路被觀眾習以為常,但凡這類片子,永遠都要給正邪兩派的男主各搭配一位陪床的花瓶。 正派人士男一號配的,是唐人街出身的黑發黑眼、清純干凈的姑娘。 而邪派變態弟弟“鄧橒”這個角色,配的就是個挑著風sao媚眼的褐色皮膚小妖精,體現正邪兩派強烈的審美差異。 因為有個露背露臀的鏡頭,導演助理問瑞瑟斯那姑娘:“寶貝兒,你需要穿防護衣么?” 巧克力美女斜睨了一眼裴先生,經驗老道,一笑:“我不用,自自然然地拍?!?/br> 導演助理又問裴琰:“你穿防護短褲么?” 裴琰一抬眉毛:“有必要穿嗎?我怎么都能拍?!?/br> 邪派的床戲真就比正派人物要浪,更色情一些,這段戲到國內上映應該會剪掉,只留脖子以上?!班嚇边@個色魔小變態,需要以暴力的方式將床伴拋到床上,扯下裙子露出女伴臀部,揮鞭抽打數下,然后壓上去…… 邪派的眼皮上瞄了黑色眼線,眼尾帶著妖氣,壓上去的姿勢霸道,手段粗暴兇狠…… 拍床戲很無聊搞笑的,男女演員上一秒還各坐大床的一邊,誰跟誰也不熟,都不說話,導演一喊a,立刻扭頭過來抱在一起,好像多么熟似的。 裴琰覺著無所謂,對眼前的褐發洋妞名字他都叫不全,出了這個片場誰也不認識誰,一丁點心理壓力都沒有,而且國內影院版不會放出來的,也不怕傳緋聞。 導演喊停,兩人再次分開,裴琰沒有絲毫心理波瀾,cut之后半秒鐘出戲,臉上都沒表情。 他回頭時,遙遙地竟然看到那位。 不是莊嘯么? 攝影棚里沒清場,莊嘯在遠處跟幾人攀談,這時與他目光相碰。 莊嘯用手勢跟他打了個招呼,還是那樣淡淡的、若有若無的笑容。 裴琰立刻對不遠處自己的助理勾勾手,叫過來問:“莊嘯來了?他不是明天才進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