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身后又沒了話,曲懷瑾自嘲地勾勾嘴角,方才她竟然隱隱希望他開口解釋什么。小幅度地搖搖腦袋,終是把那點兒沒出息的想法壓下去,拉門出去。 關門之際,他還是說話了,那聲音與門合上的“咔噠”聲混在一起,又極為小聲,她卻聽得真切,她聽他說:“好?!?/br> 于是真去了民政局,那天陽光明媚、空氣清新,路邊的風景看上去也與往日不同。 她搭了沐念陽的車,順便帶了兩大個行李箱,她的所有行李,都在里頭。 工作人員費盡口舌為兩人做最后的思想工作,他倆沒吭氣,中年女人才作罷,連連惋惜地嘆氣,拿了資料證件過去給他們辦理相關手續。 出了民政局,沐念陽和她說了兩句話。一句是“對不起”,一句是“好好照顧自己”。 曲懷瑾笑著應下,拒絕了他送她去機場的好意,自己攔了出租。 在司機師傅的幫助下,把那兩個體積可觀的大箱子裝到后備箱去,拉開后座的車門,沒有立即上車,她扭頭望著還立在路邊的男人:“沐念陽,以后我們別再聯系了?!?/br> 沐念陽點了頭:“嗯?!?/br> 她回身,背對他:“沐念陽……” “我在?!?/br> “我其實,很愛你!”眼眶微濕,她眨眨眼,微揚起頭,勉強地笑了笑,“但是我們,沒有以后……” 然后,曲懷瑾上了車,向師傅報了地址,便靠著車窗出神。 車子發動駛離,后視鏡里著了白色襯衫的男人,身影也逐漸縮小,直至看不見。 沐念陽不知道她后來坐在出租車后座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沐念陽不知道她努力工作是因為心里太疼;沐念陽不知道她到現在做夢還會時不時夢到他…… 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曲懷瑾卻也不想讓他知道。 一廂情愿的收場,本來也只會是一個人的愁苦。 倒是后來知道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是從上海醫院昔日同事嘴里得知的。 那同事到x市出差,偶然遇著她,拉著她說了挺多以前的事,期間還提到了李韻遲和沐念陽。 “給李醫生辦歡迎會的時候,你和沐醫生沒去實在可惜,好家伙,那女的厲害得很,一個人叫了好多酒,拉著幾個相熟的朋友在外面喝了一晚上,聽說第二天早上才被她姐接回去的,我還是頭一次見著那么喝酒不要命的女人?!?/br> 同事還說:“其實大家挺想不明白的,你和沐醫生好好的怎么就離了呢?聽說那晚上他做完手術還忙開車去首飾店給你買生日禮物來著,路上出了場不大不小的車禍,對方酒駕,他受牽連,也被請到警局去了一趟,好在人沒受傷……挺好一男人,現在還單著呢,還有機會,你該抓抓緊才是?!?/br> 還能說什么呢? 即便是誤會,那時候,他們已經分開快兩年了,再說什么都是徒勞。 曲懷瑾本來以為那時候沐念陽那句“對不起”,是指他那晚選擇去李韻遲那邊,現在想來,大概是因為他從未愛過她這件事。 這個認知,可比頭一個更讓人難以接受啊。 這就是曲懷瑾和沐念陽的過去,不算復雜,也說不上多簡單。 這么三年過去了,她也算學會如何放下,如何使自己活得灑脫自在。但每每憶起,心里還是不痛快,覺得沐念陽有些可恨,更覺得自己可笑又可悲。 她從來不會刻意回避這一段過往,也不至于有多樂于想起它來。 今天魏子奈隨口一句話,卻讓那些零散的片段一發不可收拾地在腦子里翻騰,加之沐念陽那人又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她眼前,攪得人心神不寧、焦躁不安。 那晚上她失眠了,身邊宋雅歌倒是睡得香甜。 為了趕去上早班,還要照顧她這個傷患,對方設了鬧鐘,早上六點半就起床,簡單洗漱之后,就窩在小廚房里給她準備口糧。 早餐上桌,還沒吃幾口,那廂魏子奈又來了電話,宋雅歌斷然不肯接他的電話,男人又打到她手機上。曲懷瑾覺得也許有急事,沒顧宋雅歌的阻攔,接了。 魏子奈沒說廢話,甚至客套的招呼都沒有:“其謙發高燒,在我們醫院掛水,讓雅歌過來一趟,我九點有手術,得去準備了?!?/br> 魏子奈本身就是醫生,輸液對小孩子不好他不可能不知道,既然同意輸液,那必定是燒得很嚴重。 曲懷瑾沒敢耽擱,趕緊把情況轉告給宋雅歌,宋雅歌更沒敢耽擱,心急火燎地換了鞋、背了包就小跑出去。 曲懷瑾本想一道去看看干兒子的情況,被宋雅歌一口回絕:“你要是跟去了,我這是要照顧寶寶還是要照顧你?少給我添亂,好好在家養傷,之后再抽空來看你?!?/br> 她想著也有道理,于是打消念頭。 吃過早餐又去小床上躺著休息,中午時候迷迷糊糊醒過來,才想起傷處的藥要換了,家里并沒有備用的藥膏和紗布,還得去趟醫院。 起床洗漱之后,杵了拐杖也出門去。 骨科的女醫生她認得,是個話嘮,知道她出差回來,難免逮著人多聊了兩句。曲懷瑾回家也沒事可干,索性在人辦公室待久了點兒。 本來聊著院里另一位相熟醫生結婚的事,那人忽然話鋒一轉,往她這邊湊近幾分:“聽說沒有,你們科室今天來了個帥哥專家,別的科好多姑娘都跑去看來著,我也去了,嘖嘖,簡直了,和胸心外科肖醫生有得一拼?!?/br> “年前好像聽說過?!蹦菚r候科室里開了個小會,主任提過這件事,她忙著準備第二天的手術,聽到一半開溜了,只依稀知道有這回事,具體是什么情況并不清楚。 女醫生興致勃勃地說起她的見聞:“聽說是上海xx醫院來的,才三十出頭,挺厲害的,院里和上海那邊商量了挺久,上海醫院才肯放人過來,明里是說交流學習,其實就是想借著人家的名號,把市醫院神經外科的名聲再往上提一提?!?/br> 上海xx醫院?為何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就是離過婚,也不知道人品咋樣,哦哦,好像和你還是校友來著,本科是在你們醫科大讀的,叫沐什么來著,我也沒記清楚?!?/br> “沐?!” 女醫生以為她問哪個沐,答:“左邊一三點水,右邊一木頭的木,挺少見的姓?!?/br> 錯不了,上海醫院,離過婚,校友,還是姓沐的,除了沐念陽那貨,還能有誰? 難怪昨晚在肖淮銘家的時候,他那幾個哥們過來,皆是拍著他的肩膀開玩笑般說著“歡迎沐主任回歸我們醫科大‘天才八人組’的行列”這樣的話。 所謂‘天才八人組’,在醫科大的時候她也聽說過,就是俞恩她老公他們宿舍那四個,加上隔壁沐念陽他們宿舍的四個。趕巧都是成績、能力不俗的,又經常玩在一起,久而久之,就那么叫開了。 除開在上海發展的沐念陽,確實另外七個都在x市市醫院。她當時聽到‘回歸’二字,就隱隱覺得不對,也沒敢往這方面想,只當他是回來看看朋友罷了。 甚至沐念陽送她到樓下時候,不經意說了句“明天見”,她都選擇性忽略。沒成想是這么個意思! 堵心的事可遠遠不止這一件。 她傍晚回家,叫了外賣過來,正吃著呢,接到科室主任電話。 對方說:“我記得你在上海學習時候的老師就是沐醫生,既然你們有交情,你最近又休假,明天帶沐醫生四處逛逛,你是土生土長的x市人,應該不成問題,還有啊……下個月那個學術課題,你和他一起負責,好好表現,得到他的認可,對你晉升也有好處?!?/br> 這是她頂頭上司的安排,她沒法拒絕,支支吾吾一陣,還是點頭應下。 主任卻沒發現異常,又交代:“沐醫生暫時沒找著合適的住處,你對門剛好空著,就把他安排到那間屋去了,往后你倆就是鄰居,來者是客,你給我機靈點兒,好好和人相處,多給他做做工作,要是他以后能留在這邊,就再好不過了?!?/br> 曲懷瑾心說我巴不得他馬上回上海去,嘴上卻含糊答是。 主任似乎挺滿意她的態度,聲音微微上揚幾分:“我已經把鑰匙給他了,啊,還有你的號碼也給了,明個兒他起了會聯系你,你麻溜給我起床,帶人出去該吃吃、該喝喝,別整天呆在你那小破屋子里?!?/br> “嗯……” “挺不錯一小伙兒,你要是看對眼了,和他處處也不錯,那樣他就更有留下來的理由了?!?/br> 您真的管太多了…… 第8章 我自己可以 曲懷瑾那晚上沒睡好,怪夢連連,夜里驚醒幾次,睜眼的時候腦子里又空白一片,夢到什么完全沒印象。 后半夜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半靠著床頭刷了兩個多小時微博,天蒙蒙亮的時候,困意才又上來。關了小燈,把手機往床邊的小桌上一扔,扯過被子蒙頭就睡。 八點的時候接了個電話,沐念陽打來的。 她那時候睡得迷迷糊糊,看到陌生號碼,掛了人家兩次。 第三遍的時候,意識稍稍清醒,終于想起要給沐念陽當“導游”這件事。號碼歸屬地——中國上海。如果不是詐騙電話,就肯定是他了。 揉揉眼,撐著床墊坐起身,還是接了電話。剛睡醒,嗓子有些干啞,一個“喂”字發了一半,后半部分完全含在嗓子眼里,聽不真切。 那端的人倒是早就料到一般,語調輕快,里頭隱隱帶了笑意:“還沒起?” “嗯……”悶悶地回了一句,聽筒里傳來隱隱的音樂聲,她猜測他應該在開車,便問,“你到哪了?” “市體育中心,大概二十分鐘到樓下?!?/br> 曲懷瑾默了一陣,再把即將和前夫單獨出游這個事實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心里仍是不大舒坦。 沒等她開口,男人又說:“要是困的話就繼續睡,我在樓下等?!?/br> 她倒是想說“好”,但現在兩人的關系已經不同往日。 他是院里費了大功夫才請來的上海專家,而她只是一個堪堪在市醫院站穩腳的小醫生,孰輕孰重,一看便知。既然上頭把事情安排下來,她一小嘍啰,自然不能怠慢人家。 這樣想著,心里那一丟丟的抗拒也被她強行壓下,干干地回了一句:“不用,我現在就起,等會兒見?!?/br> “好?!?/br> 于是便掛了電話,曲懷瑾在床上坐著緩了會兒神,拍了拍臉頰,稍微精神些,才磨磨蹭蹭下床去。 腳上有傷,行動不大方便,平日里十分鐘就能搞定的事情,今天硬是花去了半個多小時。 下樓梯更叫一個緩慢,等她龜速挪到一樓,沐念陽的車子已經穩穩停在路邊。似乎挺無聊,男人倚在車旁,手指上掛著車鑰匙,有一下沒一下的轉著圈。 自覺讓人等久了,曲懷瑾杵著拐杖急走了兩步,一個沒站穩,險些摔個狗啃泥,單腳蹦了幾下,才勉強穩住。 那動作有些滑稽,她抬頭的時候,甚至看到沐念陽唇邊的弧度又擴大幾分。 沐念陽把鑰匙揣進兜里,向前跨了兩步,微揚起手,眼看就要觸上她的胳膊。 曲懷瑾行動快于腦子,等她回過神的時候,發覺自己已經往后退了兩步,男人的手依舊伸著,離她有約莫兩個手掌的距離。 氣氛頓時尷尬,雙雙沉默。 相對而立,沐念陽看她,她低頭看地,如此光景持續一分鐘有余,這個點來往行人不算少,見著他倆,皆會多看兩眼。 也許她們只是在看這個顏值頗高的男人,曲懷瑾卻覺得不自在極了。 眼珠一轉,她先搭了腔:“我自己可以?!?/br> 那人不著痕跡地又看了她一眼,終是收回了手,眸色沉沉,情緒不高的模樣,臉上又分明是掛著淺淺笑容的,說出的話,也多半含著玩笑意味:“昨天抱都抱過了,現在扶一下都不肯?” 曲懷瑾輕輕搖頭,垂著腦袋,重新調整了因剛才的動作而有些歪斜的拐杖:“我們現在的關系,做這些不合適?!边@是她的解釋。 也不知道沐念陽聽了什么感想,只是再看過來的眼神里,多了些探究,像是在層層剖析她話里的深層含義。 那視線讓曲懷瑾略略覺得無所適從,于是不再和人僵持,從他身側走過,自己開了車門,坐進后座去。 沐念陽也沒傻站著,后腳就坐進駕駛座,語氣平平道:“是我的疏忽,以后會注意?!?/br> “那再好不過?!鼻鷳谚獰o意和他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怕越扯越多,再提起以前的事,鬧得雙方都不痛快,隨口問,“你有特別想去的地方沒有?” 他答:“沒有?!?/br> 意料之中的答案,他自個兒就在x市生活過幾年,念書那會兒沒少出去游玩,市里有些地方她這個本地人都不知道,他卻清楚得很,根本用不著別人陪同,她甚至覺得主任這個安排權屬多此一舉。 撇撇嘴,曲懷瑾又問:“那有其他安排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