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不提他那身別致造型,也不管現在是在派出所里,單是沖著一個孩子大喊“你不是個災星”什么的,也夠精神病了。 所有人都愣了愣,高個子男人第一個反應過來,馬上側身站到孩子身前,隔開了兩邊的視線,民警們也行動了起來,迅速圍過來抓這個犯病的“精神病人”。沒有人注意到,抱著小孩的中年婦人臉上的血色在聽到那句話時瞬間褪盡。 任警察抓住自己,文灝不躲避也不掙扎,只是繼續對著那邊喊“你不是災星,你是寶貝!”一聲比一聲響亮。男人抬手去捂小孩的耳朵,警察也來堵文灝的嘴,混亂間,一道突然響起的嘹亮哭聲把在場的人都鎮住了。 哭聲來自小男孩。只見他甩開了男人的手,一邊大哭一邊用柔弱的小手使勁拍打抱著他的婦人,口中還斷斷續續地喊:“不是災星!我,不是,災星!不是!”眼淚很快就流了滿臉。 這下所有人都知道不對勁了。在婦人的手松得快要摟不住小男孩之前,高個子男人迅速把他抱到了自己懷里。但孩子根本不想讓他抱,他使勁扭著小身體,雙手卻是往文灝這邊伸。男人怕傷到他,不斷調整姿勢,之前的精英風采蕩然無存,顯得很是狼狽。但這樣也不是辦法,助理先生上前,失敗,女民警也過去哄,依然失敗。 見大家都看向自己,文灝扭了扭被警察反剪到身后的雙手,在對方松了力道后,直起腰來,嘗試性地向小孩走去。 孩子的手還伸著,浸泡在淚水中的眼睛一直看著自己,好像自己是洪水中的那根稻草。 大步跨過最后的距離,文灝將他從高個子男人手中接了過來,隨即他的脖子就被一雙細瘦的胳膊抱住,鎖骨也感到了溫熱的濕意。 嚎啕大哭變成了小聲抽噎,見孩子安靜下來,眾人再去看那個婦人,她已經癱坐在地。 事件升級,不論是警察還是家長都重視起來,審問變得更加嚴肅。已經到這地步,那婦人也不再隱瞞,再加上家長和助理先生的補充,前后一聯系,事情基本就清楚了。 婦人是個職業保姆。在偏僻的老家的時候,她因為身體不好,生了一個女兒后就不能再生產,這個女兒竟也夭折,家里又接連發生了些不好的事,這些招致了婆家對她的肆意辱罵甚至欺凌,娘家也指責她不對,并不給予援手。等到忍無可忍,她帶著一個“災星”的罵名逃離老家,到城市里來打零工。家政公司的人看她老實肯干又還年輕,就對她比較重視,還讓她參加各種保姆培訓。多年過去,她服務過的客戶反饋都很好,這讓她積累了不錯的口碑。 那個孩子,大名顧煦,小名樂樂,兩歲時,身為大公司總裁的父親經人介紹找來婦人當他的保姆,三歲時母親意外去世,其后也一直是這個保姆照顧他。雖然依然被眾人可見地照顧得很好,樂樂的狀態卻發生了很大改變,從之前的玉雪可愛、活潑聰穎變成了沉默寡言、膽小木訥。 大家都以為這是受母親去世的刺激,請來的兒童心理專家也說這是兒童精神障礙的一種。各種針對兒童精神障礙的溫和療法并沒有什么效果,樂樂父親也因為工作繁忙很少時間能陪在旁邊,最后跟他相處時間最長的就是這個保姆了。今年,樂樂四歲半,父親絕癥去世,他可以說是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至于高個子男人,從血緣上說,他確實是樂樂的親叔叔,但這個彎繞得有點大。 男人叫應安年,跟樂樂父親顧明遠是同父異母的兄弟。當年應安年的母親被小三,一心期待自己的婚禮卻被告知自己愛上的“早年離異男”有妻有子。這位應女士是個果斷的,馬上跟渣男分手,遠走他城,連自己懷孕了都沒告訴渣男。渣男的原配妻子也是個有骨氣的女人,跟已經懂事的兒子說清楚之后,利索離婚。 因為這種微妙的關系,兩個女人雖沒有成為好朋友,卻會偶爾互致問候,應安年和顧明遠也因此知道彼此的存在。顧明遠到國外出差時,特意去看了當時還在留學的應安年,兩人聊得挺投契,從此一直保持著聯系。 幾個月前,顧明遠在公司昏倒,醒來卻查出自己已經時日無多。他父母早已不在,“叔伯兄弟”雖不少,卻都是些貪婪的豺狼,他從渣男老爹手中接下都隆集團,看似風光,內外攻擊卻從來不斷??峙滤篮?,留給樂樂的東西很快就會被瓜分完。朋友當中,身份高的不會把樂樂視如己出,條件差些的連那群豺狼都應付不了。顧明遠思來想去,只有應安年可以托付。 應安年和他母親是真正高傲又有能力的人,當年情況那么艱難,應女士硬是拒絕了他母親的幫助,一個人扛了下來,還創建了啟星,做出了不小的事業。等啟星到了應安年手里,發展更為快速,這家處在朝陽行業的企業,如今市值已經快超過都隆。別說他看不上樂樂那點東西,送給他他都不屑要,讓他做樂樂的監護人和財產代理人是最合適的。 再加上,應安年不會有自己的孩子,責任心又重,雖不見得會對樂樂多溫和細心,給他全面的保護和教導是肯定的。把孩子交給應安年,是顧明遠最后能拿出的愛子之心了。 應安年沒有拒絕他的請求,還主動在文件中增加了一些條款,保證樂樂成年后能拿到他應得的東西。在顧明遠離世前后,他一直留在n市,一方面看顧樂樂,一方面處理都隆集團內的糾紛。他不是顧明遠,沒那些人情考慮,行事雷厲風行,事情很快就處理得差不多。 麻煩的是樂樂這邊,小孩子除了保姆幾乎誰都不理,想跟他建立信任關系實在無從下手。因為心理醫生說孩子剛失去父親,不要馬上將他帶離熟悉的環境,這段時間他都是住在顧明遠的別墅里,與小孩和保姆一起。但他離開c城已久,啟星有些事需要他回去處理,他就在打電話的時候說了句很快就會回去,沒想到卻成了事情的導·火·索。 樂樂從小就是個惹人愛的孩子,中年婦人剛見到他就喜歡上了,把他當自己的孩子悉心照顧。等樂樂的母親去世,她心想:這為什么不能是我兒子?你看他爺爺奶奶早早沒了,媽也早早沒了,這不就跟自己一樣是個克家人的命嗎?這就是老天爺給自己的兒子! 一個心智尚在成長初期的孩子,每天被自己依賴的人溫言細語地說自己是災星,會有什么結果? 那么不幸地,顧明遠也后腳走了。這似乎又加了個佐證,讓婦人相信樂樂就是自己命里的兒子,而小孩再次被往深淵拖了一截。 千不該萬不該,應安年不該插·進來。他還說要回c城,要是他把孩子帶走了,還有自己什么事兒?早就把樂樂當做自己所有物的婦人馬上鋌而走險了。她要把樂樂帶回老家,母子倆幸福地生活。 警察從她的手提包里翻出一萬塊現金和一張用別人的身份證開的銀·行·卡,里面是她多年的積蓄和顧明遠為了感謝她給的大額報酬。除此之外,她什么生活用品都沒帶。對一個沒什么文化的人來說,這已經算比較恰當的準備了。雖然以現代的刑偵技術和應安年的能力,她即便成功離開也會被很快找到,但孩子受更多罪是肯定的。 多虧了這個叫文灝的流浪漢啊,警察們心想。 流浪漢本人也是松了口氣,身上掛著個哭累了睡著的孩子,他盤算著一會兒應該可以請那位應先生請自己吃點東西,比如一支棉花糖什么的。 但他那口氣很快又提上來了。查清了小孩的事,把婦人暫時收押,民警們開始關心他的情況了,一方面對他有些愧疚,一方面也確實覺得有責任幫助他。 面對“你家人在哪里”、“身份證是不是丟了,還記不記得身份證號”、“需要些什么幫助”之類的問題,文灝應對得左支右絀,只一個勁兒說自己沒問題,不需要任何幫助。 就在他要體會“冒冷汗”是什么感覺的時候,一直站在旁邊看著樂樂的應先生出聲了:“你們放心,這位先生若有什么需要,我會盡力提供的?!?/br> 民警們雖覺得這個流浪漢有點奇怪,但也沒再堅持。他雖然穿得糟心,可近看就會發現實際細皮嫩rou的,長得還很好看,多半是遇到什么難事兒了,又不愿說出來。他們這些基層民警,除了給補辦個身份證,嘗試找他的家人,還真幫不了太多忙,像應先生這樣的巨富就不一樣了。就之前了解的,這位也是個正派人。 逃過這種好意的負擔,文灝趕緊抱著孩子跟著應先生出了派出所。 進來時還是下午,現在天都黑透了。往周圍一掃,也沒見賣棉花糖的,文灝嘆了聲可惜,就打算把孩子給他叔叔,自己再找地方晃蕩去。他扶住樂樂腋下輕輕一撕,卻沒撕下來。哪怕在睡夢中,這孩子也緊緊抱著他的脖子。 文灝正要喊孩子叔叔來幫忙,那位應先生已經走到車邊停下了。只見他轉過身來,鄭重其事地說:“文先生如果沒有定好今晚的去處的話,由我來安排如何?” 第3章 第二天文灝是在一個富麗堂皇的房間里醒來的。房間里有很多他熟悉又陌生的東西,昨晚他東摸一把,西摸一把,還在浴室里玩了很久,等新鮮勁兒過去了才躺上床。雖然不覺得困,但他還是睡著了。 人類起床后要刷牙洗臉,文灝也往洗手間走去。伸手拿牙刷時,他突然發現有點不對勁。把右手拿近細看,果然,食指尖端的一小塊皮膚變成不透明的了。 要是有人看過他的身體,會發現他渾身都瑩潤如白玉,仿佛覆著一層淡淡的月光。但在文灝自己眼中,他是半透明的。無論從哪個角度說,他都不算是真正的人類。這副身體確實是rou體凡胎,人類男性該有的都有,受到刺激也會有相應的反應,只是他缺少部分重要的感覺。而現在,他的身體發生了一點變化,雖然真的只是“一點”變化,但它發生了。 閉上眼睛,凝神感受,沒有錯,他跟這個世界之間的隔膜真的淡了一點點。 當他還是靈識狀態的時候,他的愿望是“體驗一下人的生活”。原本,他也真的只能體驗一下,很快就會消失,這個世界的人也不會再記得見過他。他本不屬于真實的人類世界。但現在,他有一點點進入它了。 直覺告訴他,這種變化的產生,不是由于他吃了人類的食物,也不是因為他跟這里的人有了交流,而是因為他幫人解答了腦中的問題。第一個小男孩的問題太輕微,哪怕引起了變化,他也發現不了,現在這種狀態,主要是樂樂的事情帶來的。 知道了人類的食物有多么好吃,各種東西有多么好玩,他當然愿意更加長久地當一個人。之前不知道能這樣還沒感覺,現在嘛…… 鏡子里映出個大大的笑臉。 看到那個叫文灝的人從樓上下來,應安年有一瞬間的吃驚。 這真的是昨天那個人嗎?恐怕任何一個看到前后對比的人都會這樣想。 邋遢又充滿違和感的造型不見了,走在樓梯上的人就像一個發光體。哪怕他穿著簡單的睡衣和拖鞋,哪怕他走路的姿勢并不高大上,反而有些像小孩子,還是會讓人疑惑,是不是現代真的還有真正的貴族存在。 唯一跟昨天相似的,是已經梳理整齊的柔順長發上,一根帶著葉子的枝條。沒看錯的話,那是長得靠近客房窗口的一棵樹上的??峙聨蛡蛞矝]想到這位男客人居然需要束發的東西,根本沒給他準備。但在現在的環境下,柔軟的晨光中,這種隨意而為給他帶來了另一重氣質,自然又神秘,溫和又疏離。 這確實是個奇怪的人。昨天在派出所,應安年就發現他不是什么腦子有問題的流浪漢,雖然他的穿著和某些行為確實跟精神病掛得上鉤,但他皮膚白皙,說話做事清晰有邏輯,面對警察的圍攻也很鎮定,應該是個頭腦清楚且出身見識都不錯的人才對??蓮纳宪嚨竭M入別墅,他表現得對很多東西都很好奇,那種好奇不像是裝的??傊?,充滿矛盾。雖然沒在這種矛盾中察覺到惡意,謹慎起見,應安年還是安排人去查了,結果還沒出來。 昨晚應安年本打算給他安排個酒店,上車后才發現他那雙臟兮兮的赤腳居然在流血,可他面上一點兒不適的表情都沒有。這不是個能照顧自己的人,應安年馬上想到,而他剛剛幫助了樂樂,幫助了自己。哪怕他身上有諸多疑點,應安年還是把他帶回別墅,讓人給他處理好傷口。 沒發現這位一大早就一身西裝的應先生在不動聲色地打量自己,文灝興沖沖地奔向餐桌。昨晚已經吃過一次這家的飯了,那真是好看又好吃,想到馬上又可以吃一頓,他在心里幸福地感嘆做人真好。 禮貌還是要有的,文灝故作熟練地問好,不僅給應安年問好,也給接到應先生示意過來擺放早餐的幫傭問好。一大早看到美男的笑容,受到美男的問候,幫傭的心情也很好,哪怕這位奇怪的客人正在用裹滿紗布的腳點地。 已經聞到早餐的香氣了,文灝真有些迫不及待,但禮儀指南里說了,要等主人示意,于是他又轉過頭去,看著看起來就像很遵守規矩的應先生。 看著自己的人微微偏頭,目光清澈,眼含期待,鬼使神差地,應安年放下平板,伸出右手,做了個請的姿勢,然后就收獲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旁邊的人吃著平平無奇的早餐,卻享受得繃直了背,應安年也突然有了食欲,丟開看到一半的新聞,他拿起了筷子。其實文灝猜錯了,他不是個很講規矩的人,真正重視規矩的人怎么會把平板電腦帶上餐桌,又把招待客人的早餐安排成很多有錢人不屑的豆漿油條稀飯咸菜呢?但主客兩人都吃得放松又開心。 不過這頓早餐還是多了個插曲。文灝嘴里正戳著一截油條,樓上就傳來了孩子大哭的聲音,臨時被指派照顧孩子的年輕幫傭慌慌張張地跑到扶手邊,說小主人醒了,但不讓她接近。 猶豫了一下,文灝還是跟在應安年身后起身,嘴里還嚼著油條,他抬步跟著男人快速往樓上走去。 樂樂的房間在二樓最東邊,秋日的晨曦透過拉開的窗簾灑進來,窗外成片的綠植即便在秋天也顯得精神抖擻,但床上的孩子顯然注意不到這些。 這是個被當做精神障礙患者一年多的孩子,在與外界溝通上面,他還面對諸多問題,但在有的方面,他被教得很好。此刻這個小家伙正一邊給自己穿褲子,一邊嚎啕大哭,眼淚鼻涕把剛穿上的干凈衣服又弄臟了。 看到有人進來,他沒管走在前面的自己小叔,直接沖著落后一步的文灝伸出了雙手,腿還在床上邁了一步,只提到膝蓋的褲子把他絆了個趔趄,眼看就要從床上栽倒。 應安年大步跨過去,穩穩地把他接住,但樂樂還是不要他抱,還在他也是新換上的西裝上糊了一大塊哭泣副產品。沒管自己的衣服,也沒出聲安撫,應安年很順手地就把孩子遞給了旁邊的文灝,搞得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接手的文灝愣了一下。 昨晚是在幫傭的幫助下才把小家伙從自己身上撕下來,感覺到再次環在自己脖子上的小胳膊,文灝有預感,今天一天他都松不了手了。 等收拾好重新坐到餐桌邊,桌上的早餐已經換過了。應安年默不作聲吃自己的,樂樂也默不作聲吃自己的,他筷子也用,只是使得還不太靈活,主要用勺子,居然也沒怎么往外灑。 看看吃得優雅淡定的孩子他叔,再看看坐在自己腿上吃得緩慢但認真的孩子,文灝有些無語,干脆也夾了截油條,背往后靠,就那么吃了起來。 如果眼前沒有時不時就飄過一條彈幕的話,這頓早餐可以算是非常清凈的了。關于“災星”的問題,昨天就不見了,現在小孩兒頭頂的對話框里出現的,都是些日常小問題,而且留存時間很短。他腦子里有問題,嘴上卻一聲不吭,只乖乖吃飯。但文灝也不能當沒看見,誰讓那個問題對話框就戳在他眼前。 里面的內容一會兒是『牛奶怎么不甜?』,文灝給他加點糖;一會兒是『油條怎么咬不斷?』,文灝幫他把已經切好的油條再撕碎一點;一會兒是『這個叔叔的腿怎么坐起來yingying的?』,這文灝就沒辦法了,又不能馬上把自己腿上的rou變多。 一番動作下來,小孩兒仍然面無表情,并沒有顯出高興來,但頭上的問題沒了,吃飯的速度也加快了。 應安年有些奇怪地看了他們兩眼,沒發話,只在小孩伸長手夾東西時給他把碟子推近一點。從他的眼睛里,文灝能看到一點沒有經過掩飾的疑惑,可他頭上并沒有出現對話框。 昨天一開始,文灝以為這個男人并不是真的關心小孩,發生的事對他來說無所謂,所以他沒有問題??墒侵钡浆F在,即便只是一閃而逝的問題圖紋,文灝都沒有在他身上看到過。 作為一個健康的人類,他當然不可能什么問題都沒有,也不可能什么想法都努力壓制、有意掩飾。那就只剩一個可能:這是萬中無一的那種心志特別堅定的人,他不懼怕問題,相信自己能找到解決辦法,并不會因為問題的出現而心志動搖。除非心中的疑問和尋求答案的渴望已經強烈到沖破堅固的心志之墻,否則文灝永遠不可能在他頭上看到亮起的對話框。 失掉了一個幫助他人解決問題從而讓自己更多地融入這個世界的機會,文灝心中卻覺得有點高興。 吃完早餐,大人小孩都轉移到客廳。文灝正在嘗試說服樂樂從他身上下來,自己坐到沙發上,就聽到對面的人問:“文先生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第4章 原本文灝的打算是在人類社會里到處看看,能走多久走多久,最好可以多吃到幾種好吃的,經過樂樂的事情,他的想法變了。 現在他想通過幫助他人來讓自己變成一個真正的人,首先得有可以為別人提供幫助的資格??偪颗鲞\氣是不現實的,人類可是很講究身份的生物,他卻連個戶口都沒有。在開始計劃之前,第一個需要得到幫助的,是他自己。 文灝是做過功課的,用他自帶的思維搜索引擎,他知道了應安年的身份,一個大企業的一號人物,有錢,有地位,有能力,看起來品性也不錯,是目前最可能幫助自己的人。雖然就這么賴上別人有點不厚道,文灝還是決定先走這一步,以后再找機會好好回報。 因此,在樂樂家的第一頓早餐,他一直在等應安年問他話。誰知這位應先生那么沉得住氣,不僅過了很久才開口,問的還是他有什么打算,很有涵養地回避了他在派出所時不愿提及的身份問題。 此一時彼一時嘛,不說清楚怎么好意思賴上你。于是應先生就聽到了一個現代版的坑孩子故事:一對高知博士夫妻有了孩子之后,認為外界會對孩子產生負面影響,不給孩子上戶口,也不讓孩子上學,關在家里自己教。等夫婦倆去世,已經二十歲的孩子第一次獨自走入外面的世界,經歷了一系列意外,就變成了大家看到的流浪漢模樣。這個流浪漢之所以跟著樂樂和他的保姆,是聽到了路人說那個女人看起來像人販子,走近后又聽到保姆叫樂樂災星,這才戳破了一件糟糕事。 文灝知道自己的說法有些像天方夜譚,細究起來全是問題,但現代人是很有包容心和接受度的生物,天天從網絡上看到各種令人匪夷所思的新聞,大部分人都有一顆強韌的心臟。他對應安年有信心。 果然,應先生并沒有多余的表情。不管是不是真信了,他都表示希望文灝能先留下來,一方面讓他能有機會表示感謝,一方面樂樂也確實需要一個能讓他親近的人在身邊。一番話說的有禮有節,讓人聽了很舒服。 文灝正要順勢應下來,坐在他身上的樂樂好像也聽懂了一點意思,先是拉拉他的袖口,然后小小軟軟的身體轉了過來,緊緊抱住他的胳膊,擺出一副不讓他走的架勢。 于是皆大歡喜。 在那棟別墅里又待了兩天,樂樂終于放松了許多,不再每時每刻都掛在文灝身上,只要文灝在他視線范圍內就沒問題。有了文灝這根定海神針,應安年再次把回c城提上日程,這次樂樂和文灝都跟他一起走。之前見過的助理先生原本是顧明遠的助理,他將留在n城,居中處理后續事宜,只有一個秘書跟著他們打點各種瑣碎。 在一個晴朗的周日,拿著應安年不知如何給他辦的臨時身份證,文灝第一次登上了飛機。從起飛前到走出c城機場的一路上,應安年好幾次看到他輕松安撫住別的旅客哭鬧的孩子,樂樂更是從頭到尾一點不適的反應都沒有,他對這個人的奇特天賦又有了新的認識。也許從某種程度上說,文灝之于小孩子,就像貓薄荷之于貓。 在旅客出口,文灝見到了應安年的助理徐語秋。這位徐助一身干練的職業套裝,三十多歲的年紀,人美氣場強,看起來就跟應安年是一掛的,都是不太好接近的樣子。在他看到對方的時候,徐助也在默默打量他。 雖然已經聽跟過去的秘書小趙匯報過情況,徐語秋在看到那個年輕人的時候還是有點吃驚。開始她還以為小趙夸張了,現在看,根本就是這個直男秘書審美水平還不到家。 跟在自家老板身后走過來的那個人穿著簡單的灰t恤、牛仔外套、黑長褲,長發束在頸后,懷里抱著個小孩兒,還不時東張希望,完全不像一身西裝、目不斜視的老板那樣一副霸氣精英模樣,但徐語秋敢肯定,周圍看過來的各種視線中,一多半都是落在他身上的。眾人焦點另有其人,這在老板出現的地方還是第一次。不過看到那張精致到極點又帶著一種古典式英氣的臉,徐語秋太能理解這種狀況了。要不是職業精神要求她,她也巴不得能長時間把視線放在那張臉上,這無關年齡與感情,純粹是種美的享受。 想到自家雖然潔身自好,但喜好從不刻意隱藏的老板,在工作中從不隨意八卦的徐助理也不禁想,這位會不會很快變成老板的那位。 『這位會不會很快變成老板的那位?』這是什么問題?看到徐助頭頂對話框的文灝發現自己有點理解障礙,想不通“那位”是“哪位”。不過這顯然不是什么重要問題,對話框一閃而逝,文灝也不再留意。 一行人很快到達應安年的別墅。應安年在工作上是個講求效率的人,本來大多數時間都住在公司大樓邊的公寓里,現在有了樂樂,還是搬回環境更為開闊的別墅來。應母已經出去旅行了一段時間,家里和公司都沒什么需要她cao心的,她就滿世界轉,雖然得到了消息,也要過一陣才能回來。應安年也就家里公司兩頭跑,雖然樂樂還是不理他,他也盡量抽出時間陪在旁邊,哪怕只是他在一邊看文件,文灝單獨帶著樂樂玩兒。 “我打算讓樂樂去上幼兒園?!边@天在樂樂睡著后,應安年邀文灝坐下來談談。這幾天他們除了基本的日常交流和關于樂樂情況的問答,就沒怎么說過話。文灝正在為一直這樣白吃白喝不自在,想著怎么才能既看顧樂樂,又做點有價值的事兒,應安年就先找上來了。 “樂樂的問題并不嚴重,我問過心理醫生,可以讓他試試去幼兒園,跟更多孩子相處應該對他有好處。之前文先生說希望有一份力所能及的工作,我看你很擅長照顧和引導小孩子,去樂樂就讀的幼兒園當老師應該能展現所長,你看是否合適?”男人不是很端正地坐在沙發上,一手搭著扶手,一手放在交疊的腿上,氣場不可忽視,但并不盛氣凌人,語氣也比較鄭重,讓人感到足夠的尊重。 文灝知道自己只要說不合適,對方肯定不會強求,但這是目前最好的方案,既對小孩好,又可以讓他在自食其力的基礎上開展計劃,傻子才會為了試探對方的底線去拒絕?!爸x謝應先生?!彼芨吲d地答應了。 “我會讓人盡快安排,你也早點休息?!?/br> 男人起身離開了,文灝還在原地坐了會兒。他學著對方的樣子,一手搭扶手,一手放在交疊的腿上,感覺不對,又換個方向,還是坐不出那種氣勢來,只能攤開四肢,讓身體軟綿綿地晾在沙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