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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長安十二時辰(出書版)在線閱讀 - 第20節

第20節

    看來他們對靖安司可能的追擊,已經有了準備。

    張小敬并不畏懼,可是馬匹卻發出一聲驚恐的叫聲,前蹄高抬,怎么也不肯躍過去。趁著這個當,三輛馬車猛然啟動,不顧前方廂車還在轉向,惡狠狠地撞了上去。

    以正面撞擊脆弱的側面,廂車立刻被轟隆一聲撞翻在地。一時間,車內女眷的尖叫和轅馬嘶鳴混雜在一起。周圍的護衛全蒙了,長安城里何曾見過這等窮兇極惡的車夫?

    有護衛還要扯住韁繩理論,麻格兒殺性大發,掏出匕首,狠狠地捅死三名護衛和一個女眷,然后讓馬車后退幾步,朝前再頂。

    張小敬一看坐騎已不堪用,翻身下馬,雙手護住臉部沖火墻穿了過去。身后的姚汝能一看判明了敵蹤,毫不猶豫地扔出煙丸,然后抽刀撲了上去。黑色和黃色的煙霧糾纏一處,直上天際。

    張小敬穿過火墻后,眉毛頭發都被燎著了,皮膚生疼。他顧不得拍滅,勉強睜開獨眼,看到麻格兒那輛車已經頂開了側翻的廂車,向東邊移動。后面兩輛車也相繼加速,準備逃離。

    他緊跑兩步,跳上那輛側翻的廂車頂上。車內的女眷正要從里面鉆出來,卻被張小敬一腳踏到腦袋上,慘號一聲又縮回去了。護衛們紛紛發出怒吼,可有前車之鑒,都不敢過來。張小敬站在車廂上,利用高度向前高高躍起,恰好落到第三輛車的車尾處。那寬大的尾軫提供了一個絕佳的落腳之處。

    車上的一個狼衛探出頭來,用一根短木矛沖他捅過來。張小敬用腋窩一夾矛桿,左手發弩頂著他太陽xue發射,直接射了個腦漿四濺。這時另外一個狼衛也撲過來,張小敬把弩扔開,俯身把停車時用來固定的三角軔石抱起來,狠狠楔入他的眼窩里。那狼衛慘叫一聲,被他一腳踢下飛馳的馬車。

    張小敬毫不停留,他踩住車廂狹窄的邊緣,手扶著那幾個大桶朝車前挪去。前方的車夫感覺大事不妙,回頭正要反抗,一把鋒利的障刀已經從后面劃過,幾乎切開了他半個脖頸。

    這一連串動作,如電光石火,間不容發。張小敬掃了一眼,發現車上沒別人了,手起刀落,把前方轅馬的繩索全部斬斷,然后跳上馬背,去追第二輛車。

    這輛車沒了動力,緩緩停了下來。后面姚汝能趕到,可又不敢離開。車上裝了好幾桶猛火雷,隨時可能爆發。他只好先放了一枚煙丸,呼叫崔器的部隊及時跟上,然后朝前方看去,看到張小敬已經和第二輛車平齊了,高抬胳膊,蹺起大拇指。

    這不是稱贊,而是一個事先約定好的暗號。張小敬要立刻通知靖安司,在前方光德懷遠街口拉起封鎖線,疏散民眾。事到如今,張小敬沒辦法保證截下每一輛馬車,必須要做最壞的打算。

    馬匹畢竟比馬車要快許多,張小敬很快就追近了第二輛車側面。狼衛們這次沒用長矛,而是扯下苫布,改用石脂潑澆。黑色黏稠的液體從馬車上飛灑而下,這玩意只要扔個火把就會出事。張小敬不敢太過靠近,只能緊隨不舍。

    可以看到,馬車上裝著五桶猛火雷,占了車板一半面積。這五桶若是爆開,只怕這一條街都沒了。

    這兩輛發狂的馬車毫無減速的意思,前方傳來一連串的民眾驚呼,攤販和行人被紛紛撞翻在地。他們已經接近西城最繁盛之地,距離李泌劃出的那條死線不遠了。

    張小敬一咬牙,用障刀狠狠刺了一下馬背,轅馬一聲悲鳴,朝前一躍。

    第二輛車的狼衛立刻又拼命潑石脂過來,卻發現那馬匹突然側橫,馬背上的人卻不見了。原來張小敬拼命把馬頭撥轉,自己憑借高明騎術迅速吊在另外一側,用巨大的馬身為盾牌擋住了石脂。借助敵人這一瞬間的失神,張小敬身手矯健地翻過馬背,朝馬車上跳去。

    可是這一次他卻沒有上一次幸運了,尾軫上正好站了一個狼衛,兩人重重撞在一起,身體一起倒向車廂中部,一時間撞得那幾個大木桶東倒西歪。車夫看來經驗豐富,立刻讓轅馬向左邊來了一個急轉。張小敬一下子控制不了平衡,身子歪斜著朝外倒下去。其他兩個狼衛撲過來,對著他胸口狠狠推了一下。

    就在身子摔下車的一瞬間,張小敬急中生智,手里一抖,一條如蛇長影飛了出去。

    這是牛筋做的縛索,乃是京城不良人捕盜用的裝備。老資格的不良人,扔出縛索如臂使指,連龜茲雜耍都自嘆弗如。張小敬身為不良帥,手藝自然更是高明。

    這縛索平時纏在右手手腕,需要時,只要手臂一抖,即可飛出。張小敬落地的瞬間,縛索那頭已經死死纏在了馬車側面的吊柱。馬車依然奔馳著,他抓緊這邊的索柄,死死不松手,整個人背部貼地,被馬車硬生生拖著往前跑去,留下一長條觸目驚心的拖痕。

    車上的狼衛掏出匕首,拼命要割斷縛索,可惜這繩索太過柔韌,一時半會兒根本切不斷。

    車上的人甩不開他,但他也沒辦法再次爬上馬車。拖出去三四十步,張小敬衣衫背部已經被磨破了,背脊一片血rou模糊。他忽然用另外一只手在地上一撈,抓住了半塊青磚,順著去勢勾手一砸。那磚頭劃了一條漂亮的弧線,正中前方右側轅馬的眼睛。

    那馬猝然受驚,拼命向右邊靠去,帶著另外一匹也跟著躁動起來。車夫如何拉扯叫喊都控制不住,整個車子不自愿地向右偏轉。

    此時他們正在懷遠坊和西市南墻之間的橫向大街上,前方街道右側坐落著一個巨大的燈輪。燈輪高達六丈,底部搭了一個鎮石木臺,上部是一個呈輪輻狀的碩大竹架,外面糊著繡紙和春勝圖案。幾個皂衣小廝攀在上頭,用竹竿小心地把一個個大燈籠挑上去。

    這輛馬車收不住勢,以極高的速度一頭撞到燈輪的底部。這一下去勢極為猛烈,兩匹轅馬撞得腦漿迸裂。區區木制燈輪哪里支撐得住這種力度,只聽得嘩啦一聲,整個架子轟然倒下來,上頭的小廝和十來個碩大的魚龍燈、福壽燈、七寶燈噼里啪啦地砸落,全都落在了馬車上。

    車上的幾個狼衛就這樣被燈輪架子死死壓住,動彈不得。在劇烈的沖撞下,車后的幾個大木桶嘰里咕嚕,全都滾了出來。

    張小敬在馬車碰撞之前,就及時松開了手,沒被馬車拖入這次碰撞中。他躺在地面上,手掌一片血rou模糊,背部也鉆心地疼。還沒等他爬起來,這時一股熟悉的味道飄入鼻中。

    不好!張小敬面色大變,俯身拖起一個昏迷的皂衣小廝往外拖,一邊拼命對聚攏過來的老百姓大喊:“退開!退開!退開!”

    猛火并不是一個可靠的引火物,稍有碰撞摩擦便可能起火。那幾個木桶經過剛才那一系列追逐碰撞,本來就危如累卵,如今被這么狠狠一撞,桶口猛火已醒,隨時可能引燃石脂。要知道,這幾個大桶,比剛才那貨棧里的量多了何止五倍……

    那些老百姓不知利害,還在圍著看熱鬧。張小敬見警告無效,情急之下從腰帶上解下一枚煙丸,狠狠朝人群里丟過去。煙丸一爆,可讓那些民眾炸了窩,眾人不知是什么妖邪作祟,驚呼著朝后頭避去。

    張小敬耳聽得身后似有動靜,立刻撲倒在地。與此同時,一聲轟鳴從身后傳來,熱風大起。不過這轟鳴不似在貨棧里那樣炸裂,反而接近于火上澆油后火苗子上躥的呼呼聲。

    張小敬手肘支地,小心地扭過頭去,看到眼前五個大桶變成了五團耀眼的火團,五道熊熊烈焰舔舐著碩大的燈輪,紙燈籠和紙皮最先化為飛灰,然后整個大竹架子、馬車和附近的幾根榆樹也開始燃燒起來,不時有噼噼啪啪的竹子爆裂聲,像是新年驅邪的爆竹。那冒著黑煙的火焰直躥上天,比坊墻還高,墻外一側已被染成一片觸目驚心的黑色。

    至于壓在燈輪下的人,除了被他奮力拖出來的一個小廝外,其他肯定是沒救了。

    但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猛火雷的一個大問題是,即使有猛火為引,爆炸的成功率仍舊不高。更多時候,不是引發石脂爆炸,而是簡單地把它點燃。狼衛放在車上的,一共有五桶石脂,大概是因為密封不夠好——所以才會一路滴滴答答地灑落——居然一個都沒爆開,全都成了自行燃燒。

    這樣一來,雖然火勢依舊兇猛,但呈現的是蔓延之勢,威力大減,否則張小敬和這半條街的人都完蛋了。

    他伸開酸疼的手臂,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剛才那一番追擊雖然短暫,可耗盡了他全部的體力。最后一輛麻格兒的馬車越跑越遠,肯定是追趕不及了,只能寄希望于靖安司在前方及時布下封鎖線了。

    火勢如此之大,很快就驚動了懷遠坊的武侯鋪。二十幾個身披火浣布的武侯急急忙忙趕了過來,手持濺筒和麻搭,還有人扛著水囊。今天上元燈會,諸坊武侯鋪都接到命令,隨時要應付火警,準備萬全。

    可這些兵卒一看火勢如此之大,便知不可能撲滅,只能先劃出一條隔離帶,防止蔓延,再等它自行熄滅。

    其中幾個人看到躺在火勢邊緣的張小敬和小廝,七手八腳拽起來,嘴里罵罵咧咧,顯然把他們當成縱火元兇。張小敬的腰牌遺失后,一直還沒顧上補,沒法證明身份。幸虧這時姚汝能從后面趕至,掏出自己的腰牌,喝退眾人,把張小敬攙扶到墻角坐定。

    張小敬問旁邊賣水的小販討來一瓢甘梅水,咕咚咕咚一飲而盡,呼哧呼哧喘息不已。

    姚汝能注意到,張小敬在逃離爆炸區域時,居然還不忘拖出一個素不相識的皂衣小廝。

    一個出賣同僚換取情報的卑劣之徒、一個經驗老道狠戾冷酷的前不良帥、一個放言保護微不足道的民眾的圣人、一個對朝廷不滿卻又拼命辦事的干員。種種彼此矛盾的形象,讓姚汝能陷入認知混亂中。

    他想起張小敬之前說的那一席話,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沖動,想去詢問一下張小敬,你的死罪罪名到底是什么?可是眼下這場合有點唐突,姚汝能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嘴閉上了。

    現實沒有給他留后悔的機會。下一個瞬間,望樓的鼓聲又一次咚咚響起,鼓聲急促,同時遠處起碼有十道黃煙騰空而起。這代表有極其重大的變故發生,所有靖安司的屬員,必須放下手中的一切,趕去集合。

    張小敬在第一聲鼓聲響起后,就睜開了眼睛。他看到黃煙騰空,口中喃喃道:“光德懷遠……”

    光德懷遠,是李泌親自劃定的死線,絕對不容向北逾越。什么樣的事態,能讓這個敏感之地連連升起十道黃煙?那輛滿載猛火雷的漏網馬車,到底怎么樣了?

    姚汝能有點擔心地說:“張都尉您負傷了,還是我先過去看看究竟吧?”張小敬卻一把按住他肩膀,手里一壓,整個人齜牙咧嘴地站了起來。

    “一起走?!彼麊≈ぷ诱f,姚汝能也只得從命。

    他們所在的位置,是在西市和懷遠坊之間的大路,距離街口不過兩里多遠。張小敬和姚汝能立即起身,朝東邊趕去。跑出去幾步,張小敬忽然停下腳步,扯過一個正在滅火的武侯,把他身上的火浣布斗篷搶下來。

    火浣布經火不壞,是救火的利器。張小敬這么干,說明他已認定前方將會有絕大的危險。姚汝能遲疑片刻,也叫住一個武侯,用靖安司的腰牌半強迫地征用了另外一件斗篷,披在身上。

    他們一路跑到路口,遙遙看到旅賁軍的士兵正在把數道荊棘籬笆拖過來,橫在路中間。許多百姓和達官貴人都被堵在一邊,人聲鼎沸。

    封鎖道路——尤其是封鎖這么重要的道路——是靖安司最不希望采取的行動。李泌既然下達了這個命令,說明事態已經到了幾乎無可挽回的地步。

    姚汝能讓旅賁軍的士兵讓開一條路,讓兩人進去。他們很快看到,街口四邊,已經嚴嚴實實地被拒馬和荊棘籬笆攔住了,南、東、西三面是崔器的旅賁軍,北面則站滿了手持大盾的士兵。這些不是靖安司的直屬,而是隸屬于右驍衛的豹騎精銳。

    光德坊北是延壽坊,延壽坊斜向東北,與皇城、宮城只有一街之隔。狼衛已沖到了這么近的距離,南衙十六衛就是再遲鈍,也該有反應了,豹騎是最先集結而來的。

    不過軍方這一介入,恐怕靖安司的日子會不好過了。

    此時的光德懷遠路口,空蕩蕩的,只有兩個糊到一半的燈架矗立在街側,一輛雙轅馬車停在街心。苫布已經被扯掉,露出里面的五個深色大桶。麻格兒站在木桶之間,手里高舉著一只燃燒的火炬。在馬車不遠處,三具尸體俯臥在地上,每一具背心都插著數十支羽箭。

    很顯然,麻格兒駕馭馬車沖到了街口,正好被嚴陣以待的靖安司攔住。一番交戰之后,其他狼衛全數陣亡,但他們爭取到了足夠的時間,讓麻格兒點起火炬,送到木桶口。

    這一手,震懾住了所有人,沒人敢讓這五桶猛火雷在如此敏感的地段爆炸。麻格兒一臉猙獰,把火炬擱在距離桶口只有數寸的位置,徐徐讓轅馬朝前走去。附近的弓箭手一籌莫展,誰能保證能一箭將此獠斃命?誰又能保證他死后,這火炬不會正好掉落在桶口?

    姚汝能朝前望去,看到在光德坊的西南角,李泌等人正站在一處高亭,死死盯著街口。大火燒到家門口,他也沒辦法在殿內安坐。

    麻格兒是最后一個狼衛,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卻是毫無懼色。這么多唐人為之陪葬,這是多難得的際遇!他哈哈大笑,用一只手握緊火炬,另外一只手輕輕抖著韁繩。轅馬不知氣氛緊張,只低著頭朝前走去。他們的方向依然是朝著北方,朝著最繁盛最熱鬧的街區。

    姚汝能道:“不行!我得去告訴李司丞,猛火雷點燃了,可未必會炸!”張小敬卻攔住了他:“可也未必不炸。這里是長安,沒有十成把握,李司丞也不敢冒險?!?/br>
    姚汝能急道:“這怎么辦?就這么干瞪眼看著他往北去?”張小敬沒有回答,他瞇起獨眼,把火浣布斗篷裹得緊了些。

    街口的局勢已經緊張到了極點,簡直不用猛火雷就能隨時爆炸。麻格兒的馬車旁若無人地緩緩移動著,最終抵達了北邊的封鎖線邊緣。轅馬撞開荊棘墻,兩個前蹄踢到了一排盾牌的正面。

    周圍的士兵明明一擊就可以把這個突厥狼衛干掉,可誰也不能動他分毫。那五個褐色的大桶,就是五個沉默的索命無常。在這種奇妙的對峙中,豹騎精銳不斷后退、分散,生生被馬車擠開一條路。帶頭的將領陰沉著臉,不敢輕舉妄動。

    李泌站在坊角的高臺上,閉上了雙眼。一過死線,整個事件的性質就全變了,必須得有個決斷。他沉聲道:“備火箭!”

    立刻有二十名精銳弓手登上高臺,旁邊二十名輔兵將事先準備好的圓棉箭頭蘸上松脂油,點燃,遞給弓手。隨著隊正一聲令下,弓手迅速上箭、拉圓,對準了坊外那輛馬車。

    再坐視狼衛接近皇城與宮城,就是靖安司拿天子和文武百官的安危不當回事。兩害相權,李泌寧可讓它把半個光德坊和自己的臉面炸上天,也不容它再向北了。

    耳邊是弓弦絞緊的咯吱咯吱聲,他知道,只要自己嘴唇里吐出一個字,整個事件就結束了。二十支火箭,在這個距離不可能偏離目標,但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只能聽天由命了。

    “公子,這里太危險,還是先……那是什么?”檀棋本來想勸李泌先下去,避免被爆炸波及,可她忽然看到街口異動,不由得驚呼起來。

    所有人都順著她的玉手所指,向街口望去。

    一個身影以前所未有的高速沖向馬車,義無反顧。他身上披一塊顏色古怪的斗篷,看不清面貌。麻格兒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前方的封鎖線上,一時未曾發現。身影趁機躍上車廂,手中的長索一抖,纏住了麻格兒的手腕。

    “是小敬!”居然是徐賓這個近視眼最先認出了那道身影。

    靖安司的人聽到這名字,俱是精神一振。這個死囚犯在過去的幾個時辰里,屢次創造奇跡。無論多絕望的局面,他總能頑強地找出破局之法。上到主事,下到小吏,無不心悅誠服。

    張小敬在這時悍然出手,讓他們心目中的英雄形象更臻于完美。若不是恪于禮法,他們簡直要歡呼起來。只有李泌不動聲色,負手而望,二十支火箭依舊對準了馬車。

    張小敬可顧不上去關心靖安司什么反應,他的全副心思全放在眼前的這個突厥悍匪身上。只要稍有閃失,整輛馬車就有可能會被炸上天。

    他剛才披著斗篷,在圍觀人群遮蔽下,不動聲色地靠近十字街北口。剛才封鎖陣內的一個士兵承受不住巨大壓力,手中長矛舉高了一分,這暫時吸引了麻格兒的注意。他抓住這個稍現即逝的機會,狂奔二十步,敏銳地振足一沖,從后面跳上馬車。

    麻格兒立刻認出了這個屢次給他們找麻煩的人,他用突厥語吼了一句:“早該殺了你!”張小敬冷冷一笑,什么都沒說,但那孤狼一般的兇悍獨眼,讓麻格兒一陣心悸。

    兩個人在馬車上不要命地斗起來。張小敬只要把麻格兒拉開半尺,就足以讓其他士兵上來助陣;麻格兒只要能爭取半個彈指的時間,就能把火炬深入木桶。兩個人就像是站在一條深崖之間的繩子上,一點點不慎,就會粉身碎骨。

    這次交鋒,只經過了短短的幾個瞬間。先是張小敬的拳頭狠狠地砸在麻格兒的右眼上,指縫里夾的碎鐵片直接扎瞎了狼衛的眼睛,然后麻格兒用額頭撞向張小敬的鼻梁,致其鮮血迸流。兩個人打得全無章法,卻又無比兇狠,如同兩只嗜血的傷狼。

    麻格兒的手腕被縛索纏住,行動受限,張小敬趁機猛攻他的頭部。不料麻格兒不閃不避,強忍著頭部被重擊的劇痛,伸出手指摳在了張小敬腋下的傷口。這個傷口,恰恰是麻格兒在修政坊給張小敬留下的。這一下,疼得張小敬眼前一黑,動作為之一僵。

    麻格兒沒有乘勝追擊,這毫無意義。他飛快地拿起火炬,掃了一眼從四面爬上來的士兵,喃喃了一句突厥語,然后把火炬丟進木桶。張小敬大叫一聲,撲過去把麻格兒一腳砸下車去,可這一切已經太晚了。

    桶口迅速冒出硫黃味道,輕煙裊裊。

    本來像螞蟻一樣攀上來的士兵,又嚇得紛紛潮水般退開。高臺上的李泌沮喪地閉上眼睛,終究還是不成嗎?

    “公子,快看!”檀棋驚道。李泌“唰”地又睜開了眼睛,眼前的一切,讓他失態地朝前走了兩步,差點從高臺上掉下去。

    只見張小敬跳到車夫的位子上,抽打轅馬,還向前方士兵拼命做手勢讓開,向北駛去。

    “張都尉這是何意?”靖安司的一個主事叫道。

    “莫非他想要把馬車趕到安全地帶?這哪里來得及?”

    “就算來得及,方向也不對,這還是向北??!”

    “那和突厥人要干的事不是一樣嗎?”

    張小敬現在如果選擇退開,沒有人會指責他??伤麉s冒著被烈焰吞噬的危險,把馬車向北方趕去——那邊皆是繁華之地,可沒有任何能讓這五桶猛火雷安全引爆的空地啊。

    在七嘴八舌的議論中,一個奇怪的猜想浮現在大家心中。這個人,可是曾經公然表示對朝廷不滿,他不會是想順水推舟,駕著馬車去宮城實施報復吧?

    弓箭隊的隊正忍不住叫了一聲:“李司丞,馬車就快離開射程了!”李泌眼神閃動,終于發出了一個命令:“撤箭?!标犝蓤A了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李泌又重復了一次:“撤箭?!闭Z氣不容置疑。

    二十名弓手只得放下弓,莫名其妙。主事們一起看向李泌,李司丞一貫以大膽決斷而著稱,可這一次未免太大膽了。

    此時李泌的內心也在激烈地交戰著。他想起張小敬對他說的那句話:“人是你選的,路是我挑的,咱們都得對自己的選擇負責?!奔热辉谶@個死囚犯身上押了巨注,干脆就一賭到底。

    他相信張小敬那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墒且岳蠲诘穆斆?,也想不出這一局該如何破解。

    張小敬駕著馬車,在西市和光德坊之間的寬闊街道瘋狂奔馳。身后木桶正冒出黑煙。猛火雷并沒有在第一時間響起,這是不幸中的萬幸,但火頭已起,石脂起燃,隨時有可能爆發出來。

    張小敬忽然彎下腰,用縛索抽了一下轅馬的左耳,整個馬車開始向左偏移、轉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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