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節
時隔多日,顏綰又一次重新踏進了這寢殿。 她剛從地牢中回來,身上還帶著一絲陰寒的氣息,而曳地的淺色裙擺也沾著些血跡,在燭光的映襯下顯得尤為鮮紅。 棠觀的視線在那抹血跡上微不可察的滯了滯。 “我殺了蕭嫻?!?/br> 顏綰緩步走到棠觀身邊,探身拿起硯臺邊放著的墨錠,一手擋著衣袖,一手不輕不重的研磨起來。 目光順著她的手停在那緩緩打著轉的墨錠之上,棠觀眸光微閃。 一如從前,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好像一切打著轉就又回到了原點。 有那么一瞬間,他幾乎都要忘了這些時日里發生的種種。 陸無悠,蕭嫻,危樓,還有他未出世的孩子…… 磨墨的那個人依舊在他身邊,但那纖如柔荑的雙手卻成了攪動風云、禍亂朝綱的罪魁禍首。 “陛下曾答應我,會放過危樓剩下的人,不知可作數?” 顏綰低垂著眼開口,眼下被燭光投上一層淺淺的陰影。 棠觀回過神,重新看向了手中的奏折,嗓音沉沉,“我記得我只說過,會對死門中人從輕發落?!?/br> 她還真是會得寸進尺,不僅將范圍擴大了,還把從輕發落譯為網開一面。 顏綰手腕一頓,低低的嘆了口氣,“無論是生門還是死門,他們都不會再有絲毫關于危樓的記憶。我向你保證,危樓從今以后都只會是一個傳說?!?/br> 棠觀沉默。 “那陛下還想如何?一定要將危樓屠了個干凈才肯作罷么?” 顏綰磨墨的動作頓了頓,“他們從來都只是身不由己的工具而已。陛下想銷毀工具,是不是還得先處置了使用工具的人?” 聞言,棠觀驀地抬眼看向她,執著筆的手微微收緊,口吻里隱隱帶了些執拗,“人和工具,總要毀去一樣。兩者都留下,便是后患無窮?!?/br> 顏綰放下手中的墨錠,鄭重的垂眼對上棠觀的視線,“陛下的意思是,只要陸無悠死了,危樓這些人就可以安然無恙?” “……” 那死字落進耳里卻是異常刺耳,讓棠觀不由蹙起眉,剛要開口,卻見顏綰已經轉過身就朝殿外走。 棠觀心頭一震,忽的起身疾步追了上去,一把拉住顏綰,“阿綰,不要逼我……” “陛下,我叫……陸無悠?!鳖伨U不動聲色的啟唇。 “阿綰,”棠觀攥著她的手緊了緊,“你從前不會這樣?!?/br> 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他的容忍底線…… “我可以放了危樓的人,但從此以后,我們不再提陸無悠好不好?” 他沉聲道,“如今一切都塵埃落定,我已經命人將軟軟從北疆帶回來,再過幾日,她便能回京了。我們就還像在并州時一樣,把危樓把陸無悠通通忘記……難道不可以嗎?” 顏綰垂眼。 半晌,她掙脫開了棠觀,定定的抬頭看了他一眼。 頓了頓,她揚手捧著他的臉,踮起腳,在那微冷的薄唇上輕輕落下一吻,“如你所愿?!?/br> 棠觀眸光黯了黯,剛要低頭將唇再一次覆上去,顏綰卻已經幾步退了開來,“陛下,我先回長樂宮了?!?/br> 棠觀站在原地,望著她離開的背影,眉心緊蹙。 不知為什么,他竟從那背影中看出了一絲決絕。 心里莫名有一絲不安,棠觀轉身回到了書案前,又拿起奏折看了片刻,卻發現根本沒有什么心思批閱。 想了想,他揚聲道,“來人?!?/br> 徐承德連忙推開殿門走了進來,“陛下?” “替朕擬一道旨,端太妃薨逝,大赦天下,今日便將上次捉到的所有危樓中人放了?!?/br> “陛下?!” 徐承德一驚。 “去吧?!?/br> “是……” 徐承德躬身退了下去,然而剛一退出殿門,卻見一內侍急急忙忙沖了過來,“徐公公??!長樂宮,長樂宮起火了!” “什么???!” 徐承德眸光驟縮,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只見長樂宮的方向竟是果然映著些灼灼的火光…… === 長樂宮起火了。 只有皇后娘娘和兩個丫鬟的長樂宮,在那天夜里忽然起了一場大火,火光幾乎照亮了皇城的半邊天。 整個皇宮的人都救了大半夜的火,卻也直到黎明才將長樂宮的火徹底撲滅。 宮中大亂,據說皇上幾度要沖進火里救人,但卻被身邊的侍衛拼死攔住,后來情勢越發難控制時,那侍衛甚至直接敲暈了皇上,才將他攔了下來。 至于長樂宮中的人…… 有人傳言,說那火勢太過兇猛,根本不可能有人僥幸存活,所以當今皇后一定是死在火場里了。 但也有人說,撲滅火后,長樂宮中壓根沒有尸體,所以皇后娘娘一定是找了別的法子逃出宮了。 更有人猜測,皇后娘娘是和旁人私奔了…… “你真是個瘋子?!?/br> 晏煢川一邊趕著馬車,一邊朝馬車內的人吐槽道,“我都能想到那位皇上看到長樂宮起火后會有多瘋狂……” 馬車內的人沒有應聲。 “話說那地道你究竟是怎么發現的?這側殿怎么會有一地道通往冷宮呢?而冷宮怎么又會有地道通往宮外呢?你們皇宮底下到底還有多少地道?” 晏煢川好奇的問。 “你問題怎么這么多!” 馬車內的女子猛地掀開車簾,赫然是在火里消失得無影無蹤的顏綰。 地道是蕭嫻啟發她的。 那是蕭嫻總能悄無聲息的潛進長樂宮,所以她起了疑心后,便在側殿發現了一個地道。 只是當時還沒能進地道里探尋一二,她便恰好撞上了蕭嫻,再后來,棠觀就將她移去了御書房暗室…… 在暗室里,她尋到了皇宮內的地圖。 結果竟是發現長樂宮恰好在冷宮,也就是蕭貴妃后來住的落梧軒通往宮外的道上。 地道是個大工程,她相信蕭嫻絕無可能在段時間內挖出足夠長的地道。 所以那時她就懷疑,懷疑是否是曾有嬪妃在冷宮地下挖了地道直通皇宮外。而蕭嫻為了方便進長樂宮,就讓人悄悄從那條道上挖了短短的一小段,與長樂宮側殿相連。 后來回到長樂宮后,她下地道看了看,果然在長樂宮外發現地道通往兩個方向。 一個是落梧軒,一個則是宮外。 “你說你何必呢!” 晏煢川的嘴還是閉不上,等顏綰一退回馬車內,便又開始碎碎念了起來,“管什么陸無悠,還是顏綰,那不都是你嘛?做戲也不做全套,那長樂宮里的火也不會將人給燒沒啊,尸體也不放一個。棠觀等火一滅不就看出端倪了?你這么又擺了他一道,我要是他,鐵定跟你恩斷義絕……” 馬車內,還坐著面無表情的無暇。 聽晏煢川說了這么大一通,她忍不住轉頭問道,“無悠,棠觀是什么人?” 顏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后慢慢和你說?!?/br> 說罷,她掀開車簾直接鉆了出去,在晏煢川身邊坐了下來,鄭重道,“你就不能好好趕你的馬車?” 晏小宮主怒了,“我堂堂花眠宮宮主,給你趕馬車,你還嫌棄我?!吁——” 她一勒韁繩,直接將馬車在官道上停了下來。 顏綰抿唇,一手搭在屈起的膝蓋上,半支著臉偏頭看晏煢川,“你知道嗎?陸無悠可以為愛的人收斂所有鋒芒,但前提是,那個人真正愛的也是她,而不僅僅是收斂鋒芒后的陸無悠?!?/br> 晏煢川懵逼的搖頭。 太繞了,她不懂。 “女人心,海底針?!?/br> 顏綰收回視線,無奈的抬眼望天,“你不懂沒關系,我只盼著某個人能早些懂?!?/br> “你是說棠觀?你覺得你這么擺了他一道,他還能原諒你??” 顏綰嘆了口氣,“要不給他來一劑猛的,往后怕是還有不少麻煩……還不如一次解決徹底了?!?/br> 她這樣做,無非就是想告訴棠觀…… 陸無悠回不去了。 “我這么擺了他一道,他若還到處找我,那就說明是真想明白了?!?/br> 晏煢川皺著臉仔細想了想,總算聽明白了這么一句,“那他要是不來找你呢?” 顏綰舒了口氣,笑道,“我只給他一年的時間。若他不來,那我自然也有我的海闊天空……” 棠觀有他的紫禁城…… 而她陸無悠也有自己的山水間。 === 一年后。 翠云廊。 清晨的山崖下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香氣,樹林里蔓延著一層淡淡的霧氣,似乎是從那頭的泉水上方飄來的。 林間不斷傳來鳥兒的啁啾叫聲,還夾雜著枝葉瑟瑟的聲響。 樹林外,是一處并不算小的村落。 天色清亮,隱隱有朝霞的光芒從枝頭傾瀉而下,柔和的灑在村外小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