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節
棠觀半跪在床邊,死死握著顏綰的手,心里一團亂麻。 他的孩子…… 他興師動眾前來問罪時竟是忘了,顏綰還懷著身孕,他們的孩子…… 眼角余光自那白色裙擺上的血跡掃過,棠觀面上的狂亂愈發接近崩斷。 當他追到御花園看見她了無生氣躺在樹下,裙擺上是一片鮮艷刺目的血色時,他就已經后悔了。 后悔今夜不該來長樂宮,后悔不該審問那危樓之人,后悔不該派顧平在大學士府守著…… 只要今夜的一切都不曾發生,他就還可以當作什么都不知道。 顏綰依舊是顏綰…… 依舊是他的結發之妻…… 依舊…… 棠觀猛地攥緊了顏綰冰冷的手。 可……就算她是陸無悠又如何? 只要…… 只要她從此以后離開危樓,只要她愿意永遠留在他身邊,只要她能平平安安生下他們的孩子…… 就算她是陸無悠,又如何??! 他可以不在乎她的身份…… 可以不在乎她的過去…… 甚至可以不在乎她從前對他做下的種種…… 就算她是陸無悠…… “陛下,陛下……” 見棠觀像是沒聽見似的守在床邊,顧平急忙又喚了好幾聲,“陛下,姜太醫到了?!?/br> 姜太醫憂心的補充道,“皇上,您先去殿外回避一下吧?娘娘這狀況……再拖下去,怕是大人孩子都保不住了??!” 被那句“都保不住”震了震,棠觀終于松開手,從屏風后走了出來,“朕要她好好活著……” 嗓音嘶啞得不行。 “是?!?/br> 姜太醫誠惶誠恐的垂頭拱手。 殿門重重合上,只能看見門上映著來回走動的人影,被燭火搖曳襯得格外混亂。 棠觀面色青白,束發的金冠微微有些松散,有幾縷散發被夜風凌亂的吹到頰邊,讓那輪廓分明的棱角逐漸失了冰冷嚴峻,透著些頹然。 眉宇間密布的陰云還未消散,但眸底的戾氣已經少了三四分。 “陛下……” 見他如此,徐承德突然有些心悸。 “什么人!” 后院突然傳來列風警覺的呵斥聲。 一旁的顧平一愣,聞聲看了過去。 下一刻,列風押著一哭哭啼啼的宮女從后院走了過來。 那宮女撲通一聲跪在了棠觀腳邊,“皇上饒命……” 棠觀眸色微動,視線終于從殿門上緩緩移開,落在那伏著身不住顫抖的宮女身上。 “陛下,卑職方才看見這宮女鬼鬼祟祟去了后院,便跟了過去?!?/br> 說著,列風將手中握著的一株剛發芽的新苗呈給了棠觀,“這是她方才從后院偷偷摸摸的,卑職覺得有蹊蹺,便將她押過來了?!?/br> 棠觀皺眉,伸手接過那株新苗,仔細看了看。 后院的…… 這是……那株天涯子? 顏綰每日都要親自照拂的奇花花苗? “說,為何要偷這花苗?” 顧平低頭,朝那小宮女厲聲道。 “不關奴婢的事啊皇上!這,這都是豆蔻姑姑吩咐奴婢做的……說今日娘娘若是出了意外,讓奴婢一定要去后院將一株剛發芽的花苗撥出,悄悄焚了。說,說……” 說到這,她下意識頓住,抬頭望了棠觀一眼。 “說什么?還在支支吾吾……莫非是要我動刑不成?!”顧平瞪了瞪眼。 那宮女被嚇得連忙重新伏身,“皇上饒命啊皇上……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這些都是豆蔻姑姑叫奴婢做的。豆蔻姑姑的意思從來都是娘娘的意思,奴婢不敢不從??!她,她說如果沒有及時焚了這花,被皇上或是被除了于太醫之外的其他太醫發現,就是壞了娘娘的大計,整個長樂宮……就都,都完了!” 豆蔻的吩咐。 皇后的大計。 除了于太醫之外的其他太醫…… 沒有錯過這宮女話中的每一個重點,棠觀攥著天涯子的手緩緩收緊,竟是突然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很可怕,很可怕的猜想。 “叫姜太醫出來……看看這天涯子有無問題?!?/br> 棠觀眉目間的陰沉太過鋒利,再加上情緒莫辨的低啞嗓音,更是無端讓人畏懼。 顧平接過花苗,面上卻露出些難色,“可……可姜太醫正在為娘娘……” 見棠觀神色晦暗,無動于衷,他自覺地咽回了后半句話,悻悻的轉身,“卑職明白了,卑職這就去……” “回來?!?/br> 棠觀冷聲將他喚了回來。 “嗯?” 顧平不解的轉頭。 “立刻去押于辭?!鳖D了頓,“另外……再請個太醫過來?!?/br> === “皇上……這株花苗并無問題?!?/br> 被臨時召來的一年輕太醫細細看了看花苗根部,最終得出了這么一個結論。 棠觀眉心微松,然而還未等他完全放下心,那太醫卻又開口了。 “可……皇上,不知微臣能不能看看娘娘的藥方,又或是剩下的藥渣?” 棠觀沉默,看了徐承德一眼。 徐承德會意,連忙躬身退下,不多時,便端著一盛了些藥渣的瓷碗走了回來,“張太醫,這是娘娘昨日喝剩下的藥渣,還未來得及倒掉?!?/br> 張太醫接過碗,點了點頭,“多謝公公……” 說罷,他便細細看向那碗里的殘渣,聞了一番,又拾了一些在指間搓了搓,眉頭漸漸皺在了一起。 “可是有何不妥?” 顧平追問道。 “皇上!娘娘今日小產恐怕并非意外!” 張太醫面色一肅。 棠觀唇角緊抿,攥緊的手背青筋凸起,掌心濕漉漉的。 “皇上,這花苗根部被浸了藥汁,原本是沒有問題的。但娘娘平日的安胎藥里偏偏多添了一味藥,與花苗浸過的藥汁相克……娘娘每日要喝這安胎藥,又經常打理這株花苗,日子一長,小產是必然的……” 棠觀面色越來越青,細微之處甚至能看見他的嘴唇都在顫抖,“于辭呢?” “皇上!” 列風飛身落在廊下,跪下回稟道,“皇上,于太醫……逃了。卑職在他府上發現了還未燒完的書信……他,是危樓生門之人?!?/br> 天涯子是皇后娘娘每日親自照看的…… 有問題的安胎藥是于辭開的。 于辭是危樓生門之人,皇后娘娘是危樓樓主…… 再加上那宮女慌亂的陳情,顧平突然瞪大了眼,有些難以置信的倒抽了口氣。 莫不是,皇后娘娘的小產,一直都在她的計劃之中? 可是……為什么?皇后娘娘為什么要害自己的孩子?? 棠觀垂著頭,突然低低的笑出了聲,半張臉隱在陰影中看不清神色。 只能聽得那笑聲無比刺耳,含著一種近似絕望的怨憤,卻又帶著冰冷的自嘲,讓在場幾人都不由感到了一股森然寒意…… ——阿綰,我們要個孩子好不好? ——我有些累了…… ——阿綰,你有身孕了。 ——殿下覺得……這孩子來得不是時候? ——陛下若不想要這個孩子呢,也不必姜太醫診錯,只要賜我一碗墮胎藥就好了。 ——胡說什么?! ——不過玩笑罷了…… 棠觀沉重的邁開步子,朝長樂宮外走去,身形有些踉蹌。 事到如今,他還能安慰自己,就算她是陸無悠也無妨嗎? 正因為她是陸無悠,她對他便從來沒有一絲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