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聞言,棠觀驀地沉了臉色,提步便要出門。 “殿下!”顧平一驚,連忙上前幾步攔住了他,“殿下你要去哪兒?” “城門?!碧挠^神色陰沉。 張敞扶著門框氣喘吁吁,“殿,殿下,去不得去不得……也不知是誰帶的頭,現在城門口聚了不少百姓,亂得很!” 棠觀眸色微冷,眉目間雖覆著寒霜卻難掩曠野之氣,“比起疫情,民情才是更加要緊的事,張大人難道不明白?” “……”張敞額上沁出了些冷汗。 雁城城門。 “放我們出去!” “為什么要封鎖城門?!我們明明沒有染上疫癥,為什么要和那群奄奄一息的染疫之人待在一起??!”一人忿忿的揚手指向了身后。 “聽說這病的傳染性極強,要是我們留在這城里,也染上疫癥可怎么辦???!”另一人附和道。 “我家孩兒還小,可不能染上疫癥啊……官爺你行行好,就放我們出去吧……” 人群朝城門口的士兵蜂擁而去,議論聲,叫嚷聲,哭喊聲還有士兵們的呵斥聲摻雜在一起。 奉命封鎖城門的統領板著臉冷聲道,“肅王有令,今日起,城內外除持通行令牌之人,其他人禁止出入?!?/br> “肅王?!” “就是幽居并州的肅王?” “除了他,咱們雁城哪里還有第二個王爺!” “肅王這是什么意思?!”有人憤怒的嚷出了聲。 “為了不讓疫情擴散,肅王這是要讓我們一城的人陪葬嗎?!” “這是不仁啊……” “難怪都傳言說,肅王性格乖張暴戾,他,他哪里考慮過我們這些普通百姓??!” 所有話鋒都突然轉向了下令的棠觀,如此一番煽動后,城門口聚集的人越來越多,而民怨也越積越深,逐漸有了鼎沸之勢。 不少人已經開始不管不顧的沖向了攔截的防線,沖突愈演愈烈…… “城門不可開?!本驮谑亻T的將士就快有些扛不住時,一道低沉的嗓音突然自人群后響起。 聲音雖不輕不重,但卻凜冽威嚴,僅短短五個字,便直直穿透了所有雜亂的吵嚷聲,突如其來,卻穩穩的鎮住了局面。 正在與士兵們抗衡的人群突然陷入一陣莫名的寂靜,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轉過身,視線齊刷刷的移向來人…… 來人一襲玄色窄袖錦袍,金冠束發,頎長的身姿挺得筆直,雖用布巾遮了下半邊臉看清不清面容,但周身氣勢不減,冷峻中又帶著與生俱來的威嚴,讓人乍一眼覺得高不可攀。 而他身后,還跟著刺史張敞,和一面容俊朗的黑衣青年。 不少人已然猜出了他的身份,但卻也有并不會察言觀色的人梗著脖子問了一句,“你又是什么人!” 顧平面上已然有了怒意,上前一步,剛要出聲,便見一邊的張敞已經竄到了棠觀身前,指著那群人跳起了腳,“肅王殿下在此,爾等不得放肆!” 守城的統領面色一凜,連忙疾步上前,單膝跪地,“末將參見肅王殿下?!?/br> “肅王?” “他就是肅王……” 人群內開始竊竊私語,交頭接耳了起來。 見緊張的局面因為棠觀親自前來而稍稍有了緩和,張敞的腰桿又挺直了起來,“大膽刁民!見了肅王還不跪下行禮……” “張大人?!碧挠^蹙眉,沉聲打斷了他的叱責。隨即轉向那守城統領,“如今城中情勢緊急,不必再行這些虛禮?!?/br> “是?!?/br> “殿,殿下……”張敞登時蔫了,趕緊后退幾步,退回了棠觀身后,瞥了一眼他的臉色,心虛的閉上了嘴。 “肅王,肅王又怎樣?!肅王也不能罔顧我們這些老百姓的性命??!”擁擠的人群中突然有人高聲嚷了一句,“將所有人困在城里,可不就是寧可殺錯一千,也不放過一個嗎??!” 棠觀眸光微閃,目光立刻朝聲源處掃了一眼,但卻壓根找不到出聲之人。 而此人一開口,議論聲又開始嘈雜了起來。 “那我們這些人不就成了犧牲品?!肅王是要用我們的命卻換他的功績嗎?!” “這肅王原先是東宮太子,聽說可就是因為隨意杖殺宮人、暴虐成性,這才被皇上給廢了!” “隨意杖殺宮人?!” 這些誅心之語一字不落的落進了棠觀耳里,他雖沒有應聲,但一旁的顧平卻是忍無可忍,一個大步上前,揚聲叱道,“封鎖城門是為了不讓疫情擴散。大夫已說過,此病前期只是類同普通風寒,萬一有染疫卻不自知之人出了城,整個并州甚至是蜀中都會遭此劫難!大晉有律,疫癥肆起之時,但凡有鬧事者,通通以暴民論處!你們這是要造反嗎?!” 許是“以暴民論處”這幾個字添了些威懾力,吵嚷聲又漸漸低了下去。 “城中染疫之人已經隔離,所有人只要按照孫神醫的法子避疫即可?!?/br> 棠觀一直沉默不語,此刻突然出聲,嗓音稍稍回暖。 “如今疫情緊急,官府不會讓疫情擴散,也絕不會放棄或是犧牲任何一人?!?/br> 頓了頓,“時疫一日不清,本王便一日不會離開雁城。肅王府上下也必會與百姓共進退?!?/br> “共進退”這三字說的是干練磊落,擲地有聲。 鬧事的人們面面相覷,頓時啞口無言,也不知還要尋些什么由頭。 雖然他們叫嚷著肅王封鎖城門是為不仁,雖然他們擔心留在雁城會染上時疫……但肅王自己也還留在雁城內不是么? 就在眾人的憤懣怨氣微微平了平,態度也開始有了松動之時,卻有一略尖銳的男聲自人群后方驟然響起,“肅王府上下與百姓共進退?!那為何我早晨親眼看見肅王身邊的這位侍衛,鬼鬼祟祟的就將肅王妃送出了城?。?!” ?。?! 顧平驀地一驚,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 棠觀眸光急縮,眼底飛快的閃過一絲寒光。 心口猛地騰起一股混雜著驚愕和自厭的冷意,夾雜著深入骨髓的尖銳刺痛,瞬間侵入他的五臟六腑…… “什么?!肅王妃出城了?” “此話當真?!” “肅王妃能出城,為何我們不能?” 肅王妃已然出城的消息毫無疑問是一顆驚雷,沒有任何預兆的在人群中炸了開來,將本已平復的民怨瞬間推至了頂峰。 “這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 “王爺,你看看我家孩子,他還小,真的不能染上疫癥??!” “肅王知道將妻眷送出城,卻將我們困在城內,這不公??!難道我們普通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那一聲聲質問叱責,還有那一張張憤怒到幾近扭曲的臉,都仿佛化作一根根冰涼的針尖,狠狠扎進了棠觀的心口,與那幾乎快要灼傷自己的心火死死糾纏,讓他眼前的世界都變得有些光怪陸離,變幻不定起來…… “王妃,王妃她病重,此刻正在王府靜養……”顧平干癟無力的辯解淹沒在了眾人失控的叫嚷聲中。 張敞更是被嚇得朝后又退了幾步,忍不住小聲開口道,“殿,殿下,如今情勢失控,還是要讓王妃出來露個面才好??!” 棠觀一言未發,只是垂下眼遮住了那眸底的深黯之色,疏闊的眉眼間也覆上了層層陰霾,不再是從前的凈澈,反而摻雜了些旁人無法看懂的憎厭…… 或許只有一人明白,他此刻究竟在煎熬些什么。 “?。?!” 就在情勢愈發難以控制之時,人群中突然爆出一聲驚叫。 人們剛要轉頭細看,卻只見到了一抹黑影迅速閃過。 而下一刻,一系著面紗的黑衣女子驟然出現在了人群的正前方,神色冷厲,手里正提著一男人的衣襟。 所有聲音都錯愕的戛然而止。 與此同時,另一個系著面紗的女子從人群之后緩緩繞了出來。 棠觀眸色一滯,在看清那女子的眉目之時,眼底霎時亂了風云。 女子綰著最簡單的婦人發髻,妝容素凈。身著石藍繡花半袖,一襲月白湘水裙,衣袖微微卷起了些,手里還提著一藥壺。 眾目睽睽之下,她一步步走到了黑衣女子身邊,笑著看向那神色略有些慌張的男人。 眉眼溫婉,面紗下微勾的唇角若隱若現,“大兄弟……你見過我?” 第五十一章同心 顧平倒吸了一口氣,面上掩不住的驚喜,忍不住看了一眼棠觀,又轉回頭揚聲喚道,“王,王妃!” 聲音里帶著些難以置信。 同樣難以置信的還有那正被無暇揪著衣領的男人,“你,你……你們……” 顏綰輕輕的笑出了聲,笑意卻不達眼底,揚起的唇角帶上了些陰森,卻只恰到好處的落進了那男人的眼底。 “怎么?方才在人群中,你不是說親眼目睹我出城了嗎?” “……” 那男人瞪大了眼,衣襟被無暇死死揪著,甚至呼吸都有些艱難。 “我自來到并州后便臥病在床,雁城人人皆知。你……在哪里見過我?”顏綰挑了挑眉,卻突然又像是恍然大悟了似的,“難道,你也是肅王府的下人?” “不,不是……” “既不是肅王府的下人,未曾見過我,又為何口口聲聲稱今晨出城的便是肅王妃?”顏綰嗓音驟冷,染上了些許凌厲,“誣蔑皇親,大疫之時編造謠言,惑亂民心,這每一條可都是誅九族的死罪!” 男人的臉色登時變得煞白。 緩緩直起身,顏綰掃了顧平一眼。 “來人,立刻將這滋事之人拿下!”顧平立刻會意,連忙招手讓身后的幾人將那男人從無暇手中押了過來。 似乎是已經預見到了自己的結局,那男人開始做最后的垂死掙扎,“你不是肅王妃??!真正的肅王妃早就出城了!我親眼……” 顧平不耐的揮手,幾個侍衛立刻將他拖了下去。 顏綰眉心微蹙,將手中提著的藥壺遞給了無暇,揚手便要去解掛在耳上的面紗,話卻是對張敞說的,“張大人,這真假看來還需你為我正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