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敞開的窗戶忽然刮過一陣寒風，窗外天色漸暗，一盞盞路燈接連亮起，昏暗的燈光為蒼茫夜色照亮足以前行的路。

    蕭奕辰把手里裝滿的酒統統倒回酒罐里，然后收起擺在茶幾上的酒杯，起身準備將酒罐搬回客廳角落的位置。

    類似的話題蕭奕辰以前就跟他爸談過無數次。

    蕭奕辰勸說他爸不能消極對待所有事，他雖然腳不能走，還是能做許多別的事的。況且這世界腿不能走的人多的是，難道所有的人就從此都對生活不抱希望了嗎。

    他還勸過他爸，說他媽的確喜歡抱怨，有時候在外面太累脾氣也會難免暴躁，但他媽心地真的是很善良，起碼當初他爸出事，在家庭那么大的壓力下，他媽也沒想過放棄這個家庭，放棄任何一個人，她從始至終都在拼命地撐起這個家。

    蕭奕辰是希望爸媽能好好生活別再整天吵來吵去的，他還特意找他媽也談過，希望他媽能別總嫌棄他爸說他爸沒用，這樣很容易打擊他爸生活的信心，反而會導致所有事情更加朝著糟糕的方向發展。

    但是蕭奕辰的嘗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無論是他爸還是他媽都壓根聽不進蕭奕辰的勸解，他爸繼續整天無所事事的消磨時間，他媽依然脾氣暴躁，嫌棄他爸沒本事也沒能耐。

    以致于后來慢慢地，蕭奕辰就失去再調和的心思，他每天處理安安的事就已經夠累，實在沒心情再摻合他爸媽的事，尤其這件事他也壓根就管不了。

    蕭奕辰整理干凈茶幾，見他爸昏昏沉沉的估計是喝醉了，便推著他進房間，然后把他爸抱上床，仔細地蓋好被子。

    代梅的房間是主臥，要比其他臥室稍微寬敞點，采光的窗臺正對著天穹上彎彎的月牙，光芒黯淡。

    九月夜晚的溫度還是比較低的，需要蓋稍微厚點的被子。蕭奕辰注意到床頭只有唯一的枕頭，也不知道他媽是真的打算不再讓他爸進臥室睡覺了嗎。

    輕輕掩好臥室房門，蕭奕辰便去奶奶臥室找安安。

    他先是敲了下門，聽見奶奶的聲音才推門進去。

    這間臥室以前是奶奶跟微允一起住的，現在還殘留著微允留下的諸多痕跡。床頭的墻壁貼著粉紅色的泡泡貼紙，拼湊成愛心的形狀，衣柜也貼著當紅男偶像的海報，所有的擺設更基本以粉紅色為準，透著一股nongnong的少女的氣息。

    不過里面的場景顯然跟少女兩個字毫不搭邊。

    奶奶蓋著被子躺在床上，正耐心的給安安講故事。奶奶今年也近70歲，一頭銀絲，滿臉溝壑縱橫的皺紋，就像一道道深深的溝壑，刻滿所有艱辛苦難歲月的痕跡。

    奶奶的聲音沙啞飽含滄桑，卻又透著一股特別溫和的慈祥，使蕭奕辰突然想起小時候奶奶在床邊給他講故事的時光。

    那時候奶奶還很年輕，身體也非常健康，她總是充滿著積極向上的正能量，夜晚在床邊給幼小的蕭奕辰講無數的童話故事，以及無數的人生哲理。

    安安沉默的坐在床邊的凳子上，安靜聽太奶奶講故事，蕭奕辰進門時安安也沒轉過頭，胖胖的軟乎乎的掌心托著下頜，一本正經認真聆聽的小大人模樣很是招人喜歡。

    奶奶講完故事，蕭奕辰便走近安安，安安乖巧的爬下凳子，親昵的緊挨著蕭奕辰。

    蕭奕辰輕輕揉安安腦袋，目光轉向奶奶擔心道：“奶奶，你怎么躺在床上？是身體又不舒服了？”

    奶奶搖頭，和藹笑道：“不是，累了，想休息下，你今晚在這住嗎？”

    “不了，我怕他們……”蕭奕辰在這停頓了下，沒明說是因為他爸媽吵架的事，奶奶能聽懂就行，緊接著他認真囑咐道，“奶奶，你現在年紀大了，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如果哪里不舒服，你盡管跟我說，錢能再掙，身體才是最重要的，你說是吧？”

    奶奶笑呵呵的，“奶奶知道，辰辰是孝順的好孩子?！?/br>
    告別奶奶，蕭奕辰帶著安安回租住的樓房。

    途中收到蕭微林發過來的微信消息，表示他已經知道錯了，又連聲道他非常感謝蕭奕辰幫他找工作，還說他能有蕭奕辰這樣的哥真好。蕭微林接連發來不少暖心的話，最后信誓旦旦的向蕭奕辰保證，說他愿意做這份工作，也一定會認真的好好學習，絕對不辜負家里人對他抱有的期望。

    蕭奕辰逐字逐句讀完消息，覺得蕭微林這還總算是說了句人話，便給蕭微林發語音，把面試的時間跟注意事項一并交待清楚。

    蕭奕辰發完語音總覺得不安，又趕緊多追加一條，嚴肅地警告蕭微林必須要好好做，絕不能做幾天覺得沒意思就突然跑掉，這種事情他一定不會允許發生。

    蕭微林表現的像是真的大徹大悟，給蕭奕辰說了許多戳心窩子的話。

    更破天荒的說想為這個家盡一份力，再三保證無論如何都會堅持下來，說他不能再這樣整天無所事事的，必須得做出一番成績給媽瞧瞧。

    收起手機，牽著安安的手上樓，蕭奕辰糟糕的心情總算有所好轉。蕭微林今晚說的這樣真誠懇請，不過還是要最終做到才有用，在收到最終結果前，蕭奕辰始終是持懷疑態度的。

    安安爬了兩層樓梯便累了，剩下的都是蕭奕辰抱著他上樓的。

    到家以后，蕭奕辰開始準備做飯。

    比起住在他媽那里，蕭奕辰更喜歡待在現在的安靜的房子里，起碼沒有煩躁的爭吵的讓人覺得壓抑不安的氛圍。

    蕭奕辰打開冰箱，認真思考著今晚該做什么，就猛地聽見手機鈴聲響起來，在靜謐的夜里顯得格外突兀。

    手機屏幕沒有顯示名字，但手機號碼蕭奕辰早已爛熟于心。

    相親大會后，陶睿急著過來取走所有的東西，蕭奕辰便以為陶睿打算跟他涇渭分明不再有所聯絡，沒想到陶睿后來不僅沒有切斷所有聯系，反而還較之前更緊密的聯系起他來。

    這讓蕭奕辰一直覺得莫名不安，就像是陶睿在暗中謀劃著什么他無法猜測到的陰謀，他卻偏偏無法提前窺探到絲毫的信息。

    蕭奕辰并不抗拒跟陶睿的接觸，他擔心的是陶睿會因此發現安安身世的秘密，還會發現他如此怪異可怕的身體。

    蕭奕辰沒辦法接受終有一天陶睿會拿異樣的眼光看他。

    蕭奕辰心里這樣亂七八糟的想著，手里也沒停地接通了電話。

    陶睿熟悉的聲音立刻在手機另一頭響起，“在忙嗎？我有事想跟你說，是有關于安安的?！?/br>
    蕭奕辰心底猛地咯噔一聲，頃刻間猛地閃過陶睿莫非知道安安身世的念頭，只是下一秒蕭奕辰又很快打消了念頭。

    陶睿沒有理由知道，如果他真的得知真相，更不可能會是現在這種態度，在蕭奕辰想象中，陶睿得知安安身世后應該要立刻沖過來才更符合常理。

    蕭奕辰不動聲色的道：“嗯，你說?！?/br>
    陶睿之前就問過他安安的病情，蕭奕辰無意隱瞞，這也不是有必要隱瞞的事，便一五一十的將實情都告訴給了陶睿。

    陶睿便說會替蕭奕辰多留意著，看能不能找到比較好的治療方法或者是好的診療機構。

    除此之外，期間還發生另一件讓蕭奕辰想起來就頭冒冷汗的事。

    這事發生在那晚道別后，蕭奕辰再一次見到陶睿的時候。

    當時蕭奕辰正在現場給施工團隊講解裝修重點，陶睿就猝不及防地突然走過來，將一張他小時候的照片遞給蕭奕辰看，還漫不經心地說安安跟他小時候長得真像，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蕭奕辰心都快跳出來了，唯恐陶睿會突然來一句話說，這孩子該不會是你生出來的吧？

    好在陶睿智商還在線，他大概只是覺得這種巧合很神奇有趣，沒往蕭奕辰會生孩子的方面想過，畢竟按照正常人的邏輯思維，是沒人會匪夷所思的就因為長得像，便認定孩子可能是自己的。

    只是陶睿沒往孩子是蕭奕辰生出來的方面想，卻提出一套讓蕭奕辰照樣覺得不可思議的理論。

    陶睿收起照片，然后走近蕭奕辰，將聲音壓得極低地道：“是因為分手后，你還對我念念不忘，所以才找的跟我像的人嗎？這算是在睹人思人？不過她也太像我了，難道我在外面還有個失散多年的表妹？”

    蕭奕辰當時無言以對，只能勉強保持基本的冷靜，然后強裝鎮定道：“就是你表妹行了吧？你真夠自戀的，還有想象力非常豐富，我佩服?！?/br>
    陶睿沒說出話來，只狐疑地瞥蕭奕辰好幾眼，后來便沒再跟蕭奕辰打聽過他所謂的失散多年的表妹。

    只是后來陶睿見安安的次數越多，就越無法控制的喜歡安安，他認為自己跟安安是很有緣的，尤其是他跟安安第一次見面時，向來不愛親近人的安安竟然會主動接近他，還會破天荒地跟他說話。

    陶睿在火鍋店的時候還沒察覺到，后來跟安安相處的越久，知道安安是很少說話的，他便越覺得匪夷所思以及難能可貴。

    陶睿跟蕭奕辰提出想讓孩子認他為干爹的時候，蕭奕辰以前也從沒料想到事情竟然會朝著這個方向發展。

    蕭奕辰不是很能猜透陶睿心底究竟在想什么，然而陶睿的確是真心實意想要對孩子好的，這一點蕭奕辰還是能夠分辨出來的。

    靜謐夜色下，陶睿低沉的嗓音略顯沙啞，“之前不是說要給安安找治療機構嗎，還記得我跟你提起過的李焱教授嗎？”

    蕭奕辰想了想，答道：“嗯，我記得，你不說他現在在美國嗎？”

    據陶睿說，這位李焱教授是自閉癥方面的專家，在國內是數一數二的，不過李教授時間精力有限，想要找他做康復治療難之又難，畢竟自閉癥兒童跟其他病癥不一樣，必須醫生長期持續的關注，還得不斷調整干預治療的策略，可以說一百個自閉癥兒童就必須有一百種不同的解決辦法。

    陶睿之前提起李教授的時候，就說過李教授是去國外學習深造，了解更多國外在自閉癥方面的治療方法及最終成效。

    陶睿以高興的像是因為表現好就想要討獎勵般的語氣笑道：“原來李叔是打算在美國至少待半年的，不過在我的努力爭取下，李叔說可以提前回國，也就是后天的飛機抵京，他到時候會先給安安做基本評估，然后再視情況決定采取什么樣的治療策略，李叔是我爸的朋友，在這方面絕對是有真才實學的，你以前遇見的半吊子的私人機構跟他是完全沒法比的?！?/br>
    蕭奕辰之前就聽陶睿說過李教授的成就，他相信陶睿不會騙自己。這會驟然聽見李教授后天就能抵京的消息，情不自禁便興奮的蹦起來高聲歡呼，“真的？實在是太好——”

    “嘭！”蕭奕辰興奮過頭，沒注意面前的門框，猛地就一頭撞了過去。

    即使隔著手機，陶睿都清楚聽見了撞擊發出的劇烈的聲響。

    緊接著下一秒，陶睿手機聽筒里便響起蕭奕辰惱羞成怒怒斥門框的聲音，“臥槽，痛死了！有毛病是吧？見我過來都不知道讓路嗎傻逼！”

    陶睿腦海不禁想象出蕭奕辰沖著門框發泄憤怒的畫面，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

    第29章

    教授抵京當天剛好是周五，蕭奕辰原本打算請假帶安安過去的，后來聽陶睿說約好是周六見面，蕭奕辰便又耐著性子等了一天。

    他這整天心思都很難集中在工作上，腦袋里翻來覆去全是安安能不能有治愈的可能，或者是教授究竟會做出怎樣的定論。

    周六一大早，蕭奕辰還在床上睡覺，就聽見房外隱隱傳來敲門聲，他掙扎著取過手機一看，發現這才剛七點半。

    敲門聲停止，蕭奕辰拿在手里的手機猛地響起來，顯示是一串沒有備注的手機號碼。

    蕭奕辰痛苦的撓頭，無奈掀開被子下床去開門。門打開以后，便看見外面站著一身筆挺襯衫神清氣爽的陶睿，手里還提著散發出香氣的小籠包和豆漿。

    陶睿瞥蕭奕辰一眼，便熟門熟路的走進房間，拿出碗碟將小籠包跟豆漿分別騰出來。

    蕭奕辰背抵著墻壁發愣，視線隨著陶睿的身影不斷移動，然后拿過手機點擊編輯，將一直以來光禿禿的電話號碼備注為“陶?！?。

    蕭奕辰打著哈欠，迷迷糊糊的道：“不是要十點見面嗎？你起這么早？”

    陶睿輕飄飄的睨視蕭奕辰，“早？我已經起床鍛煉完，然后做完早餐再給你們送過來了?！?/br>
    蕭奕辰一臉欽佩，在陶睿熠熠生輝的光芒照耀下異常自慚形穢，丟下一句我去喊安安起床便迅速的撤離現場。

    安安比較能睡，蕭奕辰放假是定的八點半的鬧鐘，一般要做完早飯到九點再喊安安起床，不過安安也有時候早晨會醒的比較早，然后見蕭奕辰還沒起床便又回房間接著睡。

    蕭奕辰敲門進房間，看見安安規規矩矩躺在被窩里睜著眼睛，連過去把安安喊了起來。

    蕭奕辰抱著安安出來，陶睿便將手里的一顆軟糖遞向安安。

    安安視線落在漂亮的軟糖上面，猶豫兩秒，然后從陶睿手里接過了軟糖。

    蕭奕辰好奇道：“以前不是水果糖嗎，怎么換軟糖了？”

    蕭奕辰平常是很少給安安吃糖的，主要是保護安安的牙齒，不過不知道陶睿怎么養成的習慣，每次見面都要給安安一顆糖。陶睿習以為常的遞出來，安安也自然的接過來，這時候陶睿沒說話，安安更不會說話，蕭奕辰總覺得兩人間縈繞著一股他無法參透的詭異的默契。

    陶睿道：“家里水果糖是買給小晴的，她喜歡跟家人分享，我有時候就順手放兜里了。這個是維生素軟糖，純天然不含防腐劑的，對牙齒沒有傷害，外表花花綠綠的小孩應該很喜歡，每天少吃幾顆還能補充營養增強體質?！?/br>
    陶睿指腹貼著餐桌上裝軟糖的罐子，“是不是挺漂亮的？”

    蕭奕辰盯著裝軟糖的罐子，里面的軟糖有各種各樣的顏色，看起來的確既精致又漂亮。

    罐子外面貼著的標簽全是英文，不過蕭奕辰基本能看懂，“嗯，挺漂亮的，你……”蕭奕辰絞盡腦汁組織著語言，很費解地道，“你為什么對安安這么好？”

    陶睿微微皺眉盯著蕭奕辰，好一會突然沒好氣地道：“你問我，我到哪問去，可能我真有受虐傾向？你都快把我氣得半死，我不還一大早過來給你送早餐，我真上輩子欠你的，”

    陶睿說著又低頭看安安，一本正經地提問道：“安安同學，你說我為什么會這么喜歡你？”

    安安姿勢別扭的捏著筷子，夾開餡香噴噴的小籠包，意料之中的沒回應陶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