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奕辰愣了下，隨即臉色一變，嚴肅道：“誰跟你說的？”

    安安沒說話。

    “你告訴爸爸，是誰這樣說的？”

    安安搖頭，他聽很多人都說過，他不記得是誰，就記得所有人都這樣說，說她是爸爸的累贅，有他不如沒有，以后還要被拖累照顧他一輩子。

    “不是的，安安不是爸爸的累贅，”蕭奕辰將安安抱進懷里，認真道，“安安是爸爸的小天使，你不能這樣想知道嗎？爸爸會難過的，以后這樣說的都是壞人，你碰見壞人一定要告訴爸爸，爸爸會幫你教訓他?！?/br>
    安安似懂非懂地點頭。

    蕭奕辰重新抱起安安，在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他剛坐進車里就接到孫婷婷打過來的電話，蕭奕辰心情也很亂，稍微平復過后才接起電話。

    “喂，孫姐?！?/br>
    “奕辰，你還在培訓機構嗎？談的怎么樣？”

    “沒有，剛坐上出租車，我給你發信息說吧?！?/br>
    安安閉著眼睛，趴在蕭奕辰懷里睡著了。蕭奕辰輕拍著安安后背，他怕安安還醒著，既不想吵醒安安，也不想讓安安再聽見有關培訓機構的事。

    掛斷電話，蕭奕辰便給孫婷婷發短信簡單陳述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剛開始走進培訓機構，安安的情緒還是平靜的，直到培訓機構負責接待蕭奕辰的老師，說起培訓機構治療自閉癥所必須采取的措施。

    蕭奕辰沒辦法判斷好壞，他聽培訓機構的老師講了好幾例病況，說其他孩子經過這樣的診療方法后，都得到了明顯有效的好轉。

    只是這個所謂的治療措施，首先就得采取封閉式管理，必須把孩子送進培訓機構，在沒有家長的陪同下予以治療及其他方面的干預訓練。蕭奕辰詢問老師，說能不能每天接送孩子，然而老師話說的很明確，不能，她表示這樣會影響訓練的效果，讓當天做的努力全部功虧一簣。

    蕭奕辰聽到這里，其實就已經放棄了這樣的治療方法，即使這里真的讓不少自閉癥孩子得到明顯好轉，他也不打算做任何嘗試，他清楚安安的情況，他根本就不能離開自己獨立生活，強行為之只會讓安安的情況變得越來越糟糕。

    蕭奕辰正打算婉拒，沒想到這時候安安就突然情緒失控了。

    安安原來是被蕭奕辰抱在懷里的，卻突然猛地跳起來爬到桌上，尖叫著襲擊坐在對面的老師。

    老師當即嚇得臉色慘白，好在蕭奕辰很快就控制住安安，饒是如此，老師仍然心有余悸，催促蕭奕辰先將孩子帶走，等改天小孩情緒恢復后再來詳談。

    就這樣，蕭奕辰抱著安安迅速離開了培訓機構。

    蕭奕辰說完又問了下孫婷婷車的情況。

    孫婷婷很快便回了短信過來，“車已經拖回修理廠了，安安他沒事吧？我不知道培訓機構有這樣的要求，你好好照顧安安，先穩定住他的情緒?！?/br>
    回程還要一個多小時，安安趴在蕭奕辰懷里睡著了，蕭奕辰卻沒辦法冷靜下來。

    蕭奕辰能預料到安安說的這種事情的發生，總有大人以為孩子不懂，或者看安安并不會有任何反應，就在他面前肆意妄為胡說八道，蕭奕辰總是盡量地避免，但他不可能完全將安安隔絕起來，當這句話從安安口中說出來，蕭奕辰簡直震驚到了極點。

    安安能聽懂別人說的話，能理解別人話里的意思，只是這一點除了蕭奕辰，沒有任何人會這樣覺得。

    出租車進入科技園范圍內，蕭奕辰想起陶睿之前打過來的電話，如果和培訓機構商談順利，他原本是預計要六點左右才能回得去的，蕭奕辰抬手看了下時間，現在才剛好四點整，比預計的時間提前了兩個小時，更重要的是他這趟不僅毫無收獲，還害得安安受到了刺激。

    蕭奕辰猶豫半晌，還是給陶睿打了個電話過去。

    電話很快接通，但手機聽筒里一直是循環播放的歌聲，直到通話自動結束，陶睿也沒接起來。

    蕭奕辰盯著手機愣了會神，他指腹摩挲著手機邊緣平滑的棱角，心情復雜以致大腦空白不知道該想什么。

    蕭奕辰不想去判斷陶睿是沒帶手機還是不愿接他的電話，他在不久前碰見楊英的時候就預料到了，以楊英跟陶睿的關系，陶睿很快就會知道他的情況，這樣想的話，陶睿會有這種反應就一點也不稀奇了。

    蕭奕辰頭抵著車窗玻璃，懷里抱著瘦小柔軟的安安，突然覺得莫名地想笑，他給陶睿生了個兒子，還得千防萬防不能讓陶睿知道，現在陶睿很不巧地知道了，竟反而不愿意再跟他有所聯絡。

    但如果陶睿知道安安是他的兒子呢？蕭奕辰不受控制地這樣設想。

    要真是這樣，陶睿又會怎樣看待他，怎樣看待安安。

    蕭奕辰只是想了想，便很快打消這個念頭。他決定生下安安的時候，就沒想過告訴陶睿事實，他不會改變當初做過的一力承擔的初衷，更不愿因為安安再招惹陶睿。最重要的是，蕭奕辰必須隱瞞有關他身體的秘密，他不能讓身邊的人知道這個秘密，更不能讓陶睿知道這個秘密。

    手機在掌心被捂得開始發熱，蕭奕辰將屏幕解鎖，還是給陶睿發了條短信過去。

    “楊英告訴你了是吧？替我謝謝阿姨，饅頭你們趁熱吃吧，不用給我送過來了?！?/br>
    直到出租車停在蕭奕辰家樓下，他都沒有收到陶睿的任何回應，那條短信就像被扔進了深不見底的大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安安新的康復機構沒決定好前，蕭奕辰還是請奶奶幫忙照顧安安，蕭奕辰有時候接安安回家住，有時候干脆就住在他媽那里。奶奶之前一直說肚子痛，后來吃過媽買的藥就好多了，蕭奕辰最近煩心事多，加上他媽也不愛蕭奕辰插手家里的事，問過奶奶情況聽說沒多大問題，也就稍微放下心來。

    代梅跟蕭奕辰說的是，家里的事不用他費心，讓他好好照顧安安，反正安安的事她是幫不上忙，要是能把孩子治好是最好的，否則這樣一輩子拖下去到哪才是個頭。

    諸如這樣的對話他們進行過很多次，蕭奕辰在家住的時候，代梅也沒少找他談話。

    蕭奕辰不愿住在家里聽代梅嘮叨，尤其他媽有的話讓他聽得心里特別難受，這也是蕭奕辰之前決定搬出去的主要原因。

    這晚蕭奕辰沒回家，仍然住在他媽這邊。把安安哄睡著后，蕭奕辰覺得屋里太悶熱，便搬了個凳子到陽臺外納涼，天邊還能遙遙看見稀疏的閃著亮光的星星，稍微沖淡了蕭奕辰無比煩躁的心情。

    代梅從沙發起身過來陽臺的時候，蕭奕辰心頭就猛地咯噔一下。

    他開口喊道：“媽?！?/br>
    代梅繞過蕭奕辰，將曬干的衣服一件件收下來搭在臂彎，“辰辰，微林工作的事怎么樣了？”

    蕭奕辰道：“應該沒多大問題，就這幾天吧，我會跟微林說的?！?/br>
    “嗯，你是大哥，好好跟他談，我說話他不愛聽，這樣整天沒工作的多招人笑話?！?/br>
    蕭奕辰點頭。

    代梅朝前走了兩步，又停下來轉身看蕭奕辰，愁眉緊鎖道：“安安的事還是沒辦法嗎？”

    蕭奕辰頭疼，還是平靜說道：“我正在想辦法，這次必須好好找，我怕再跟上次一樣?！?/br>
    代梅嘆氣，說的還是以前的老話，“老這樣下去也不行，錢花的不少，就是沒見到效果，你要不給安安治病，這些年都能攢出首付的錢了，現在卻只能租房子住，我們鄰居好幾家買了車，天天出去都開個車，就我們家只有輛破三輪，你一直都懂事，也有出息，這媽知道，但辰辰你想過以后嗎？安安現在的情況，花錢就是個無底洞，你怎么能填的滿這無底洞，還是你打算就這樣過一輩子？我找人打聽過，他們都說安安這病是治不好的，你……你真是……”

    代梅說著忽然哽咽起來，她背過身偷偷抹眼淚，“媽晚上想著你的事就失眠，我好好的兒子怎么就攤上這種事，要被親兒子討一輩子的債！辰辰，你老實跟媽說，孩子他親媽到底在哪？真的就沒法找著了嗎？”

    第17章

    蕭奕辰頓時如鯁在喉，張著嘴說不出話來。他不敢說，怕說出來把他媽給活活氣死。

    蕭奕辰搖頭，“媽，你還提她干嘛？”

    代梅怒火中燒，“孩子現在這情況，撫養費她總該給吧，憑什么所有責任都推給你，她就是看你好欺負，換我這事絕對沒完！”

    “媽，”蕭奕辰扶額，頭疼道，“我心里有數，安安的事你別管，我能照顧好他?！?/br>
    “我自己的兒子，什么品性我知道，你是能照顧好安安，但你還能照顧他一輩子？你要是生病了，老了怎么辦？到時候誰來照顧你？傻兒子，你這么大人了，這些事也該考慮考慮，別總讓媽為你cao心?！?/br>
    “我們能不談這事嗎？以后的事以后再說，我會把日子過好的，你放心?！?/br>
    “我能放心嗎，安安的事沒處理好，我這心里就跟擱了塊石頭似的，我就怕以后我死了，你可怎么辦！你弟你妹以后也要成家的，結了婚就各過各的日子，他們能幫的了你多少?！?/br>
    蕭奕辰聽他媽拐彎抹角地說來說去，忍不住打斷道：“媽你到底想說什么？”

    代梅頓了頓，語重心長地說道：“你都26了，再過幾年更不好找，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安安的將來打算，好好找個人結婚再生個孩子，有了血緣關系，孩子將來不會不管弟弟，你工作回家也能有口熱飯吃，這樣才是一個家?！?/br>
    “我知道，媽你真的別cao心了，我只是沒找到合適的?！?/br>
    “你說自己找，媽也讓你自己找，可你這么多年找過嗎，什么合適不合適？你處都沒處怎么知道合不合適？你就是敷衍媽，覺得媽煩，把媽當傻子騙?！?/br>
    “我沒有?！?/br>
    “那你怎么找不到？小霏那姑娘多好，人也對你有意思，你總算沒感情，什么是感情？感情慢慢處著就有了，你爺爺奶奶結婚前有感情嗎，還不是照樣過一輩子，我跟你爸也是相親認識的，這么多年還不是好好的，現在的孩子都怎么回事，非得追求感情，感情能當飯吃嗎，一輩子不也就這樣，湊合湊合就過去了?！?/br>
    “媽，我沒法跟不喜歡的人湊合過一輩子?！?/br>
    “你……我真想不通你在想什么！”代梅氣得又開始擦眼淚，嗓音夾雜著哭腔道，“辰辰，媽說句話，你別怪媽說話難聽，像你現在的情況，還帶著個有自閉癥的孩子，那些又漂亮又優秀的女的能喜歡你嗎，漂亮好看都是虛的，你得看一個人的品質，她要對你好，對安安好，你條件在這，眼光也不能太挑，能湊合看得過去就行了，知道嗎？”

    蕭奕辰太陽xue一抽一抽的痛，他知道他媽是為他好，卻沒法接受他媽的理論，更沒法如他媽的意，但正因他媽是出于好意，他也找不到借口反駁，便只是保持著沉默，無聲地排斥他媽想要灌輸給他的想法。

    夏夜靜謐無聲，街道邊泛黃的路燈孤獨佇立，蟬鳴聲在寂靜的環境下一聲比一聲尖銳聒噪，震動得耳膜猶如擂鼓般。

    蕭奕辰移開視線，他能察覺他媽的視線一直炙熱地停留在他身上，那是一把柔軟的刀子，鋒銳的刀鋒輕輕刮著他的皮rou，他不但不能喊痛，還得承受著羞愧內疚的自責。

    這樣壓抑死寂的沉默持續好幾分鐘，代梅終是失望嘆氣，夾著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感慨憤怒道：“你們這一家子，就沒一個能讓我省心的！你們小時候家里窮，我也是好吃好喝的給你們，想著就算再窮也不能苦了孩子，我還供你們一個個上大學，希望你們能有出息，你媽這輩子就這樣了，你爸現在也沒用，就指望你們能給我爭氣，讓我們蕭家臉上有光，你們倒好！一個個的都這樣，自甘墮落，沒上進心，你們就想著氣死我是吧？要不是有我撐著這個家……”

    代梅越說情緒越激動，這時候客廳忽然傳來嘈雜喧鬧的電視聲，抗日劇里大氣磅礴的戰斗場面，混雜著刺耳嘶啞的怒吼以及槍聲，將陽臺外死死繃緊仿佛下一秒就會直接崩斷的緊張氣氛沖散。

    蕭奕辰像被摁進深海里，在窒息的前一秒總算能得到片刻的喘息。

    代梅氣勢洶洶地沖進客廳，將手里抱著的衣服一股腦全扔蕭靖身上，然后搶了遙控器調低音量。

    蕭靖像沒察覺到代梅的憤怒，仍好脾氣的笑，大著嗓門喊道：“音量大點，聽不見?！?/br>
    代梅滿腔的怒火都發泄在蕭靖身上，她猛地將遙控器狠狠砸在地上，“看電視，看電視！你整天就知道看電視！這個家你還管不管了？你是腿殘了，腦袋又沒殘，你大兒子這樣，小兒子也這樣，女兒也整天不著家，不知道怎么在外面鬼混，你還是不是男人？這些事就丟給我是吧！我是上輩子欠你的嗎？我怎么就嫁給你這種男人了？”

    蕭靖愣了下，但沒有說話，他劃著輪椅過去艱難地彎腰撿起遙控器，然后開始將被砸開的遙控器重新合攏拼湊出來。

    代梅實在沒法再待下去，她這一拳就像打在棉花上，被打的人不痛不癢，連點反應都沒給她。

    代梅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滾，她忍住將要出聲的痛哭，轉身跑進了房間，接著便嘭的一聲將房門狠狠砸上了。

    蕭靖舉著重新拼湊好的遙控器，對準電視摁著試了下，發現還能用，便將音量又重新調高了，之后他就一直盯著電視看，連姿勢都沒有換過。

    蕭奕辰獨自在陽臺靜坐，他腦袋亂七八糟地糾纏著無數條線，卻沒辦法理出完整的來。他的家原來不是這樣的，但自從他爸出事后，所有的一切都變了，他爸變得消極沉默，整天沉默寡言不再管家里的事，不是睡覺就是霸著電視看，他媽以前就嫌他爸不會賺錢，他爸出事后，他媽更是覺得他爸沒用，也不再怎么搭理他，更沒把他爸當做一回事。

    家里總是縈繞著低糜的氣壓，像終年持續的陰暗潮濕的梅雨季節，憋悶的讓人有點喘不過氣來，也難怪蕭微允不愛待在家。

    明天還得上班，盡管蕭奕辰覺得他百分百會失眠，還是要躺在床上讓自己養足精神。他媽又把門給鎖了，他爸進不去房間，便習慣性地將自己挪到沙發，他沒少在沙發睡，代梅發火就喜歡關門不讓他進房間。

    蕭奕辰也是在蕭微林房間臨時搭的床，不比沙發舒服多少，見他爸像是睡著了，便過去給他爸蓋好被子。

    蕭微林穿著睡衣，從房間里探出頭來說道：“哥，你還不睡？”

    蕭奕辰壓低聲音，“安安沒醒吧？”

    “沒呢，我戴著耳機，你快睡吧，明天還要上班?！?/br>
    蕭奕辰點頭，“你先睡，我去洗個澡?！?/br>
    蕭微林將房門重新關上，蕭奕辰揉了下臉，拿著睡衣進浴室洗澡，他打開蓮蓬頭，正站在旁邊等水熱起來的時候，就聽見擱在外頭的手機猛地響了起來。

    手機鈴聲在靜謐的夜里響的格外尖銳突兀，蕭奕辰怕把所有人給吵醒，趕緊關掉水出去接電話，不過在看見屏幕顯示的來電人是楊英時，蕭奕辰不禁愣了愣。

    他是前段時間陪安安去城西的時候和楊英交換的電話號碼，不過這之后楊英都沒再聯系過蕭奕辰，蕭奕辰直覺楊英這次聯系他可能是跟陶睿有關。

    蕭奕辰接起電話，朝著陽臺外走去，“喂，楊英？”

    楊英那頭聽起來挺嘈雜的，還混合著喧鬧震耳欲聾的搖滾樂，他急道：“你見著睿哥了嗎？”

    蕭奕辰不明所以，“我在家里?！?/br>
    “不是，我給你說，睿哥自從知道你的事以后，這陣子就一直陰著臉不高興，我們約他也不出來，我們怕他在家呆的發霉了，就想方設法把睿哥喊了出來，結果睿哥過來就一直喝酒，我看他是想玩借酒澆愁那一招，我們也攔不住，睿哥酒量好也架不住這么玩命的喝，反正我覺得他像是喝醉了，還有他剛才突然離開酒吧，我懷疑八成是要過去找你……”

    蕭奕辰取下手機，盯著手機里打進來的另一通電話，沉默著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