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是夜,月色迷離,夜涼如水。 隨意披著外袍的“秦若蕖”憑窗而立,心里卻是說不出的煩躁。 一旁的青玉抿著嘴也不敢出聲打擾。 突然,一陣哀怨的吟唱聲透過窗欞傳了進來,瞬間便讓“秦若蕖”沉了臉:“是何人?” 本就煩不勝煩,又聽這哀哀之音,讓人更是心煩氣躁。 自那日重創了常嫣,加之又從青玉口中得知秦四娘與端王進展順利,她便安心沉睡休養,直到今日才出現,故而也不知秦二娘的到來。 若非這幾日秦四娘心緒起伏過甚驚擾了她,只怕她也未必會現身。 “是二小姐,這些日她都這般,大家憐惜她的遭遇,都不敢多加責怪?!鼻嘤衩Φ?。 ‘秦若蕖’一聲冷笑:“有些人,你愈是寵著她讓著她,她便愈發沒了顧忌,只當天底下所有人都得捧著她?!?/br> 她扯掉身上外袍,推開窗門:“待我去讓她清醒過來!” 一言既了,縱身跳了出去。 青玉大驚,也不知她打算做什么,只能急忙跟上。 西廂處,秦二娘正低著頭,想到自己一片癡心盡負流水,不僅如此,還被人那般羞辱地退了親,鼻子頓時一酸,又再掉下淚來。 忽然,窗門似是被一股力度推開,她大驚,還來不及反應,眼前一花,后頸一痛,整個人便失去了意識。 待她醒來時,卻驚覺自己被五花大綁地扔在崖邊。 “??!”她失聲尖叫。 “再叫我便一腳把你踹下崖去!”陰森森的話語從身后飄來,成功地讓她止了尖叫。 她回頭一望,一下子便愣住了。 “四meimei?” 51| ‘秦若蕖’冷冷地笑著,雙唇吐出的話卻相當無情:“二jiejie,你不是覺得自己苦命么?命如此苦,還活著做什么,不如一死了之?!?/br> 秦二娘嚇得直哆嗦,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神情冷厲的是她那個性子和軟的四meimei。 “我、我、我不、不……” “要么你就給我擦干眼淚收回哀音,要么你就給我死得干脆些!不就一個嫌貧愛富攀高枝的臭男人么?沒了就沒了,沒了是你前生修來的福氣,有本事你就挺直腰板,爭氣些,將來讓他哭著跪著來求你!” 聽她提及那個負心人,秦二娘鼻子又是一酸,眼中當即含了淚水。 ‘秦若蕖’見狀大怒,猛地往她屁股上飛起一腳,當即便將她踹了下去。 秦二娘嚇得尖叫不止,緊緊闔上眼睛,以為自己必然死定了,哪想到下墜之勢卻突然停了下來,她睜眼一看,發覺自己便被吊了起來。 “救、救命……”她顫聲呼救,下一刻,便見‘秦若蕖’的身影從崖上出現。 “要死要活?”對方冷冷地拋出一句。 “要活要活,我不想死?!彼Φ?。 見對方毫無動作,她想了想,忙又道:“我要好好活著,再不自哀自憐,我要、我要爭氣,將來讓他哭著跪著來求我!” ‘秦若蕖’總算滿意了,伸手將她拉了上去。 秦二娘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良久,她低著頭,輕聲道:“四meimei,我都明白了,往日竟是我糊涂了,為了那樣一個人作踐自己,累爹娘憂心,誠如你所說,那種男人沒有了,是我前生修來的福氣?!?/br> “你倒還不算是無藥可救?!薄厝艮 浜咭宦?,動手替她松了綁。 “比起活活摔死,沒了個卑鄙小人又算得了什么?!鼻囟锟嘈?。 “摔死?你可真夠脆弱的,這么點小山坡也能摔死你?”‘秦若蕖’鄙視。 秦二娘一愣,回身一望,哪有什么懸崖,分明一個小山坡,借著月光一看,還可清晰看到底下的一片片青草地。 “你……”她詫異回頭,話音未落,后頸又是一痛,整個人再度失去了意識。 “把她送回去?!薄厝艮 呐氖种猩硥m,沖著身后的青玉吩咐道。 *** 為著秦若蕖與端王一事,素嵐接連數日夜不能眠,這晚亦然。 那傻丫頭怎么就看中了端王呢?那樣的男子,又豈是她這種單純性子的傻姑娘駕馭得了的。再一層,端王的身份及所處環境,是那樣的復雜……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了也不知多久,終于煩躁地坐了起來,趿鞋下地,踏著透進屋內的月光行至圓桌邊,動手給自己倒了杯茶。 忽然,一陣窸窣的聲音隱隱約約從外頭傳進來,她怔了怔,將窗戶輕輕推開一道縫,竟見月光之下,一前一后兩道身影掠進了東邊廂房。 她臉色頓時一變,扶著窗欞的手不停地顫抖。 是蕖小姐…… 蕖小姐竟然又出現了,為什么?是什么又觸發了她?還是說她其實一直都存在? 越想心里便越是不安,腦子里忽地一道驚雷,難道……難道四小姐情系端王并非偶然? 一想到這個可能,她便渾身顫栗不止。 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晨曦初現,映得林間葉上晶瑩的露珠一閃一閃,發出一道道美麗的光。 秦二娘從睡夢中醒來,睜著眼睛看看熟悉的擺設,一時有些分不清昨夜那幕是夢境還是現實。 只當后頸傳來陣陣痛楚時,她才意識到,那真的不是夢。 用早膳時,她仍有些不可置信,探究的目光不斷地落到正低著頭小口小口地喝著米粥的秦若蕖身上。 果真是四meimei?昨晚那個冷漠無溫的,與眼前這個憨憨傻傻的,真的同一個人么? 不知怎的便想到府中生變的那一晚,雖是家中人人三緘其口,但她亦多少聽到些風言風語,依稀是四meimei發現了前四嬸娘之死與大伯父有關。只是她始終不相信,畢竟四meimei的缺心眼少根筋在府中是人盡皆知的。 “二jiejie,你怎的老看我?”秦若蕖放下碗,狐疑地問。 “沒、沒事,沒事?!彼Φ拖骂^去,不敢再看。 不管是真是假,還是躲著些她為好。 秦若蕖撓撓耳根,嘀咕了幾句也就拋諸腦后了。 被禁足不能外出,她撒了好些天的氣,可秦澤苡是鐵了心的,任她哭也好鬧也罷硬是不肯松口。她鬧了幾回便也覺得無甚意思,每日只能靠坐窗邊巴巴地望著遠處發呆。 “……那位陸公子又來了,可當真好性子,不管咱們公子怎樣給他臉色瞧,他也一點兒都不在意?!?/br> “可不是,我瞧著他也是富貴人家的公子,能有這份耐心與胸襟,確是難得?!?/br> 福伯與良安的小聲對話傳入她耳中,她愣了愣。 是指陸修琰么?他來了? 她再也忍不住,猛地起身沖出了門,直往大廳方向跑去。 “四meimei,出什么事了?”跑到廊下便撞上了秦二娘,她也來不及回答,匆匆扔下一句‘對不住’便又跑開了。 秦二娘望望她的背影,想了想,亦邁步跟了上去。 *** “王爺請回吧,我還是那句話,‘門不當戶不對’,再作糾纏亦無益?!鼻貪绍由裆?,眼皮抬了抬,冷冷淡淡地道。 陸修琰不以為忤,滿臉真誠,語氣誠懇:“我也是那句話,‘三千弱水,獨取這一瓢’?!?/br> 秦澤苡垂眸不語,半晌,迎著他的視線道:“我相信你如今確是有幾分真心,只是,人心易變。自來權貴聯姻,強強聯合,講求的不過是門當戶對,又或是彼此雙贏。秦氏門第低微,門中多為布衣之身,加之又曾得罪京中權貴,想來宮中亦頗有微詞。王爺如今正是情濃之時,自然不懼任何阻礙,只歲月無情,再多的情意,亦會在日漸平淡的日子里逐漸消磨,到那時,萬一王爺心意變改,身后無所依又出身不高的阿蕖,又將如何自處?” “再者,她之性情,王爺想必有所了解,單純少慮,不諳世事,必學不來與人周旋、左右逢緣,又怎與各府命婦、大家夫人打交道?更不必說宮中貴人。她雖無心,旁人未必無意,明槍暗箭,防不勝防,王爺政事繁忙,又能顧及得多少?” 這番頗有幾分推心置腹的話,讓陸修琰緊懸著的心略松了松。秦澤苡這般說,可見他并沒有無視他待若蕖的心意,更不是單純因為他的身份而拒絕,而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后作出的決定。 他定定神,直了直腰板,望入對方的眼眸,沉聲道:“五公子殫精竭慮,全是出自對親妹的愛護之心,可見手足情深,陸修琰甚為敬佩。只是,汝之所慮,吾之所慮也?!?/br> 頓了頓,他正色道:“我愿傾所有,只為迎娶若蕖為原配妻子,她既為吾妻,亦即朝廷端親王妃,只有各府命婦、大家夫人尊她敬她,又哪需她細思周旋?再者,我雖不才,亦知男兒立于天地,應能許妻兒一方安穩無憂,又怎能允許旁人欺她辱她?” 半晌,他忽地語氣一變,黯然地低聲道:“只是,關于她的一切,我從沒有十分把握,更不敢保證她不會受半點委屈……” ‘不允許旁人欺她辱她’與‘不敢保證她不會受半點委屈’看似矛盾,實則不然。只因越是在乎,便越是誠惶誠恐患得患失,唯恐自己做得不夠好、做得不夠全面,使得對方或多或少地受到委屈。 秦澤苡怔忪,同樣是心有所屬,他想,自己是能體會對方這番心情的。 人活一世,誰也不敢保證不會受半分委屈,生活總是有些不如意、不完美之事,哪怕是門當戶對、兩情相悅的婚姻,誰又敢肯定便能無波無浪順暢一生? 只是,他能理解,亦相信他待meimei確是真心,但是……有一點他沒有直說,他擔心的還有他的meimei,那個擁有雙面性情的meimei。 他怕萬一真的將她嫁到端王府去,一旦引發她的另一面,那一位能放棄追查周氏主仆之死么?若真的卷了進去,還能全身而退么? 想到這,他陡然起身,背對著陸修琰,嗓音低沉:“王爺請回吧!” 陸修琰見狀暗嘆口氣,知道今日又是一無所獲,唯有無奈告辭。 本是跟著秦若蕖而來的秦二娘,見她忽地行經大廳窗邊時停了腳步,自然也不好上前,只能離得遠遠地觀察對方的舉動。 忽然,一道身影從廳門走出,她愣了愣,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直到那人轉了個彎,她方驚覺對方竟是端王。 端王怎會到此處來?眼神微閃,心中微動,她想了想,提著裙擺追著那個挺拔的身影而去…… 仍留在廳里的秦澤苡,輕撫著桌上茶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忽地,眼神不經意間掃到門外的一方衣角,他嘆了口氣,揚高聲音喚:“阿蕖?!?/br> 片刻之后,秦若蕖便緊挨著門,低著頭挪了進來。 “哥哥?!?/br> “你都聽到了?”秦澤苡無奈。 “……聽到了?!鼻厝艮★w快抬眸望了他一眼,又再低下頭去糯糯地道。 “那你……是怎樣想的?”經過這幾日,他心中原本的惱怒早已徹底消了,余下的只是nongnong的擔憂與挫敗。 秦若蕖輕咬著唇瓣,發頂對著他,久久不作聲。 秦澤苡也不逼她,耐心地等著。 終于,她緩緩抬頭,望向他認認真真地道:“哥哥,我想與他一起……” 說到此處,她有幾分不自在地絞著袖口,蚊蚋般道:“他待我很好,我、我也喜歡與他一起,我不想將來與、與別人一處過日子?!?/br> 秦澤苡定定地望著她良久,冷哼一聲:“果然女生外向,哥哥這些年白疼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