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韶華輕輕一笑，伸出手去由他握著。

    為了這一刻，她等了整整九年。

    “謝皇上掛心，臣妾無礙?！?/br>
    “朕讓御膳房那邊加了菜，先用膳吧?！?/br>
    “是?！?/br>
    容帝落了座，往桌上一看，正是自己心心念念許久的那些家常菜。那案上的不過是從前在王府里吃得最多的，也是他最愛吃的菜。容帝忍不住要伸手去拿箸想要自己夾菜，卻被一旁的蘇常德開口制止了。

    “皇上，讓老奴來吧?！?/br>
    容帝每日餐前必讓公公們試菜、驗毒，不論是在何處用膳都要如此?？蛇@一次，容帝卻覺得有些心虛，瞥了一眼皇后，見她并沒有看向自己。

    “不必。從今往后，在皇后這里，都不需要你們動手，朕自己來?！?/br>
    說罷，容帝不去管蘇常德的震驚，執意拿過箸，夾起盤里的那抹青色放入口中。只這一口，恍若隔世。容帝一直以為，他早就忘了第一次見荀韶華的樣子、把她迎娶入王府的樣子、她為自己生下兒子的樣子，也忘了她曾經笑起來的聲音，為自己洗手做的湯羹的味道，但其實，這一刻他忽然明白，原來自己什么都記得。

    “這么多年了...你還是喜歡這些?！?/br>
    “陛下當知臣妾一貫念舊?！?/br>
    “確實，你總是這般。朕記得，從前你還會下廚，不過，你第一次下廚時的那碗湯羹，讓人難以忘懷?！?/br>
    荀后微微一愣，有些不敢相信他還記得那么多。片刻，她又恢復了一貫的清冷。

    “難為陛下還記得了，臣妾以為，陛下早就忘了與臣妾有關的曾經...”

    容帝微微抬眼看了看她。時光沒有在她臉上留下過多的痕跡，她也如從前一樣，不喜濃妝，不喜粉黛，只是，她眉宇間再也沒了過去的那種豪爽與自信。終究還是受了歲月打磨至此。

    “很多事情，朕以為朕忘了，其實朕沒忘?！?/br>
    “阿春...她的死，與你無關，當時你為何不說？”

    荀后輕抿一口茶水，勾起嘴角微微一笑，笑里是清淺的自嘲。

    “陛下想讓臣妾是兇手，臣妾就是兇手，陛下如若不想讓臣妾成為兇手，那臣妾怎樣也不會是兇手?！?/br>
    “臣妾是陛下的臣子，陛下是臣妾的天。天怪罪臣妾，臣妾豈有不受之的道理？當時陛下一口咬定就是臣妾害死了meimei，那不論臣妾說什么，在陛下那里，都只是為自己開脫的借口罷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br>
    這般□□裸的埋怨讓容帝一時說不出話來。蘇常德也是看慣了顏色的，趕緊揮揮手，讓屋里的宮人都隨著自己出去。

    荀后像是什么也沒發生一般自顧自用著膳，好似剛剛那番本該被治上大不敬罪名的話都不是自己所說一般。倒是容帝，有些微微落寞。

    晚膳之后，還不待容帝開口，荀后已經趕人了。

    “陛下日理萬機，想來已經累了。臣妾身子不好，宮中難免有藥味，怕是要影響陛下歇息，也就不挽留陛下了。陛下還是回太極殿吧?！?/br>
    容帝登基三載，從來只有后宮女子使盡手段想要留下自己，卻不曾遇到過這般要被趕走的事。天子的威嚴本不該被懈怠，天子的恩寵也應該是雙手合十去乞求的，容帝憤憤地壓抑住心中的怒火，緊緊攥拳。礙于對她的虧欠，容帝也只是在心里甚不舒坦，但終歸還是只能揮袖離開。

    荀后站在宮門口看著那明黃色的身影逐漸隱匿在夜色里，對著身旁的蕭云如輕輕開口。

    “讓晨曦宮知道，皇上今夜離開，是本宮強行推辭的?！?/br>
    “是，娘娘?！?/br>
    “不過，娘娘，今日這般，皇上心中定是有些許不滿的?！?/br>
    “無妨。本宮太了解這個人了，既然他對本宮有愧，只要本宮不觸犯到他的底線，他就不會把本宮怎么樣?！?/br>
    “這鳳棲宮，還是清凈點好?！?/br>
    晨曦宮。

    “啪！”

    “荀韶華這個賤人！”石婕妤氣急敗壞地往地上砸著杯盞，整個屋子里只有她和她的貼身侍女元喜兩人。

    “娘娘，氣急傷身??！您千萬要保重鳳體！”

    “荀韶華這個賤人！竟敢這般在本宮面前炫耀！憑什么？就憑皇上誤會了她與鄭阿春的死無關？！可笑！鄭阿春的死，怎可能與她半點關系都沒有！”

    “娘娘，其實您也該高興才是?！?/br>
    石婕妤一愣，斜著眼望過去。

    “娘娘，皇上沒有留宿，至少對您還是好的??！皇上正值壯年，被皇后這么一拒絕，心里必然不舒坦，這時候您再裝作什么都不知的樣子去太極殿為皇上解憂，豈不更好？”

    石婕妤沒再說話，沉下心思想了想，讓身邊的婢女去小廚房端一碗燕窩蓮子粥，靜悄悄去了太極殿。

    容帝坐在大殿里，很久也沒看進去折子，心里亂糟糟不知在想些什么。過往的一幕幕飄在他眼前，他分不清那上頭的人是阿春還是皇后。

    “皇上，石婕妤娘娘在外頭候著呢，傳嗎？”

    容帝伸出手揉了揉眉心，“傳吧?！?/br>
    “嗻?！?/br>
    片刻，石婕妤就捧著一盅湯羹進了大殿。

    “臣妾給皇上請安?！?/br>
    “起來吧?！?/br>
    “謝皇上。臣妾宮中小廚房做了道新湯品，這就趕緊拿來讓皇上嘗嘗，皇上批折子到這個時辰，也該累了?！?/br>
    容帝抬起頭瞥了她一眼，眼神里是微微的打量。

    “你不知朕已經在皇后那里用過晚膳了？”

    石婕妤面上一僵，先是微微愣住，后又即刻轉為了清淺的落寞，最后再仰起頭時，臉上又是故作的釋然。

    “jiejie那里啊...皇上與jiejie本就是神仙眷侶。是臣妾不好，不知道皇上在jiejie那里用過膳了，只是一個勁兒擔心皇上忙于朝政不掛記自個兒身子...那...臣妾就先退下了...皇上...您也早些休息...”

    石婕妤微微嘆了口氣，轉身想要離開。那側影里的孤獨像是要溢出來一般，果真我見猶憐。

    “無礙，到朕身邊來?！?/br>
    石婕妤猛地轉過身，那臉上洋溢的笑容讓容帝覺得自己也隨著這笑年輕了過來。

    石婕妤終究還是美的，柳葉細眉，遠山云黛，翩翩長睫，彎彎櫻嘴，膚若凝雪，眼若流彩，芊芊玉指，盈盈細腰。

    盤龍共赴巫山，云雨一朝渙散。

    青絲漫纏龍掌，床榻歡喜憂長。

    第50章 下毒風波起

    石婕妤起來時，容帝已經去了早朝。想起昨夜的翻云覆雨，她勾嘴一笑。

    “元喜，梳妝，本宮要去給皇后請安?！?/br>
    等石婕妤磨磨蹭蹭到鳳棲宮時，已經是辰時了。

    “臣妾給娘娘請安?！?/br>
    荀后微微掃過她一眼，沒有停下喝茶的動作。

    “你來了。昨夜辛苦你服侍皇上了，今日可不用來請安的?！?/br>
    石婕妤見荀后不怎么理睬自己，語氣里也是好似昨夜皇上寵幸自己是因為她一樣，不過石婕妤也不惱，反而笑得甚是妖嬈。

    “倫理宮規不可罔，雖然皇上也心疼臣妾，體察臣妾昨夜太累，讓臣妾不必早起，但臣妾還是想來見見jiejie。jiejie尋日里雖然不常與皇上在一起，但卻也把時間安排得滿滿當當，臣妾若是早上不來請安，怕是沒時間能見著jiejie了?！?/br>
    荀后微微抬眼看她，那張濃妝艷抹的臉上是遮不住的炫耀。然而她只是緩緩一笑，不去諷刺，更不去與她爭辯。

    石婕妤見她無趣，癟了癟嘴，俯身行禮后便要離開。剛走到門口，她又頓住了步子。

    “jiejie，您可知治這頭痛的偏方？近來赫兒總是頭疼，還不就是因為皇上每日都叫上赫兒去大殿商討國事，您看，這把赫兒都給緊張地頭痛不止了！皇上也為此事擔心著呢，這不，太醫院里多少太醫都輪番兒給赫兒診看，可就是找不出個所以然來，把皇上氣得差點就要斬殺了那些個庸醫！”

    “jiejie，您要是知道些什么偏方，可要告訴meimei呀，赫兒身體有何問題是小，meimei只是擔心皇上龍體??！”

    荀后看著她那副嘴臉，粲然一笑。

    “meimei放心，孝王吉人自有天相，定不會有大礙?！?/br>
    “那臣妾就借jiejie吉言了。jiejie繼續作畫兒吧，meimei不叨擾了，皇上也該下朝了，若是找不到meimei，可得不高興了?！?/br>
    “去吧，好好服侍皇上最重要?！?/br>
    看著石婕妤那搔首弄姿的樣子，荀后還是忍不住感嘆，“云如，你看她，身子還是那般硬朗，到底是比本宮年輕?！?/br>
    “娘娘，您不要妄自菲薄，論美貌和才情，石婕妤是半點兒也比不上您的?；噬蠈櫺宜?，也不過是這女人太會勾引罷了?！?/br>
    荀后自嘲一笑，轉身繼續執起筆來在紙上揮舞。

    “她把皇上留住也好，本宮樂得清閑。如今皇上對本宮心存歉意，短時間內是不會為她加封，對容赫也會冷淡些。這時候，就是我們最好的時機?！?/br>
    蕭云如走到門口往外張望一番，見宮人都老老實實呆在自己的位置，這才輕手輕腳關上門窗。

    “娘娘，如今我們是等，還是先發制人？”

    “石婕妤早就心心念念加封之事，皇上若是沒有什么表示，她定是急不可耐。這人一著急，要做出什么事可就不敢保證了。如今吾等就是要好好地等下去，等她耐不住之后的放手一搏，等她把一切都推給本宮，等她自己拿著把柄送上門來。那時候，繞是九尾妖狐，也逃不了本宮設下的圈套?！?/br>
    “娘娘心思細膩，必然能一舉得勝，殺她個措手不及，屆時，石婕妤成為潰軍之將，孝王受此牽連也成不了氣候，太子殿下榮登皇位，指日可待?！?/br>
    “皇位...”荀后喃喃著，“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一直都是有離兒的功勞，這世上沒人比離兒更合適坐上去。本宮這一生，所求的也只有這一個了?！?/br>
    如今她所求，不再是困在這鳳棲宮四四方方的天里等著那個人，也不再是費盡心機要坐穩后位，此刻的她，只想為自己的兒子鋪平道路。

    石婕妤在太極殿守了一個時辰也沒見著容帝，她托了宮門前的公公通報了數次，容帝仍舊未召見她。眼看就要到午膳時刻，晨曦宮也早就備好山珍海味，只等容帝移駕，卻久久等不到他。

    元喜慌慌張張小跑過來，附在石婕妤耳邊嘀咕了幾句，幾乎片刻，石婕妤臉上已然灰敗。

    “回宮！”

    石婕妤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才剛剛在皇后那里炫耀了一番，可皇上一下朝就直接去了鳳棲宮，這一次不知道要把她荀韶華樂成什么樣子！

    “來人！把王太醫給本宮找來！”

    蘇常德站在一旁看著皇上執筆練字，而皇后娘娘正為皇上研磨的場景，微微笑了。世人都道帝后情深，可只有真正了解的人才知道這里頭說不清道不明的那些阻隔。而這一刻，皇上與娘娘卻是少有的靜謐閑暇，好似又回到了娘娘一開始入王府時的場景。

    斯人如畫，美哉妙哉。

    “皇上，該用膳了?！?/br>
    容帝微微點頭，放下了手中的毛筆想要去拉荀后正在研磨的手，卻被她不著痕跡地躲開了。

    “皇上，臣妾讓廚房做了些新鮮的菜式，臣妾昨夜嘗過，還算美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