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露水?” “沒錯。寅時露水最純最凈,也是最甘甜可口的,用荷葉托著露水,讓露水在荷葉上滾一滾,然后倒入鍋中,燒一開,再泡一澆茶葉,倒掉茶葉里的殘渣和第一遍茶水,這剩下的茶,自然有三種難得的味道?!?/br> 容帝聽她說著確實輕松,可他卻知曉,這采集露水,哪里如此容易,不但要求采集的人絕對整潔,更多的還要有十足的細心。 “你也采集了嗎?” 荀后嘴角一彎,似是自嘲。 “陛下日理萬機,自然體會不到臣妾每日清閑。動手采集采集些許露水,也并無大礙?!?/br> 容帝這下已然不知該如何回復,一想起自己喝下去的都是她辛辛苦苦采集的露水,一滴一滴匯聚在一起才成的一杯茶水,他就有些于心不忍。 明明是東晉的第一皇后,為何會將自己過活成這個樣子?而他自己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對這個曾伴他度過最艱難日子的女人如此狠心? “這茶...甚好?!?/br> “陛下喜歡就好。臣妾明兒再采集些,到晚間給陛下送去?!?/br> 容帝就站在荀后身邊,她身上的味道與從前好似是一樣的,不過他已經記不清了。 容帝好像好想說些什么,荀后卻先開了口。 “皇上,已經這個時辰了,臣妾還未用膳,這粗茶淡飯也不好招待皇上。臣妾在此恭送皇上了?!?/br> 說著,荀后已經微微俯身行了禮。容帝那一瞬間的臉色甚是難看,似氣惱又似難堪,好像還有點什么遺憾的情愫。見荀后如此做派,容帝心頭一火,一時竟不知是去是留,袍袖一甩,對著蘇公公大喝一聲,“回宮!”轉身就往前走。 蘇公公小心翼翼瞥了眼皇后,見她面色如常,也不敢多作停留,“喳”了一聲,小跑著跟上容帝的腳步。 皇上走后,鳳棲宮又安靜了下來。荀后還像皇上沒來之前一樣,伸出筷子只那么一小口,便再沒了興致。 “娘娘,奴婢見陛下那般神情,這計策應該是沒錯的。好在娘娘冒著風險試了一把?!?/br> 荀后抬起眼臉,那雙并沒有被歲月的風塵沾染的雙眼仍舊如二八年華那般,半點看不出已然四十出頭。 “這顧長卿的分析句句在理,本宮也找不出破綻來。左右不過是失寵,本宮卻已經沒什么可失去的了,不如搏一搏?;噬系男宰游乙回灹私?,只是從前不敢這么一試罷了?!?/br> “娘娘,這三小姐果然非同凡響。能讓娘娘冒著惹怒皇上的風險去這般激一激皇上,怕是也只有三小姐敢做了?!?/br> 荀后輕輕笑了笑,片刻后眼神中卻多了一抹悵然。 “本宮已經老了,陛下,也已經老了。只可惜陛下并不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可能因為他的身份而愛他,只有我,會拋開一切去關心他。鄭夫人...且不論她是否那般,但石婕妤確實是因為皇上的身份才使計纏上皇上的?!?/br> “皇上如今已然要到天命之年,還能有多少風光日子?石婕妤那女人狐媚性子,早晚要將皇上掏空了去!” 蕭云如走過去給荀后倒了杯茶,又差人把案上涼了的菜撤下去。 “娘娘您莫要擔憂,皇上今日既然來了鳳棲宮,那必然是娘娘的計策起了作用,加之今日的這般語氣,至少到后天,皇上這心里都忘不掉娘娘。娘娘畢竟是伴著皇上走過苦日子的人,從前情分怎可不復往來?娘娘只要放寬了心,把自己過活好了,還愁陛下不來鳳棲宮?” 荀后望向窗外漆黑幕布上的那輪半月,凝了凝眸,眉間春水已然不再。 “明日把顧長卿帶到本宮面前?!?/br> “老奴明白了?!?/br> 第38章 顧長卿被戲 顧長卿雖人在太尉府的小別院里,但對宮中情況卻有些許了解。因著上一世為了助容赫登基而對宮中情況的了解,以及對皇后脾性的摸索,她也能猜測出大體狀況。照著她的方法來進行,如今皇上應該是無法忽視荀后,而石婕妤那邊,也不過看似風平浪靜而已。 皇上雖貴為天子,但畢竟登基不過三載,根基尚且不穩,朝中大臣難免有對皇上不滿之處,加之邊緣國家頻繁叨擾,皇上哪里有那樣多的閑情放在后宮?宮中除了皇后和石婕妤,也就只有三皇子的母妃虞淑儀和四皇子母妃王淑妃,剩下的都是幾個小小的才人罷了。 后宮女眷少,加之皇上并不常常光顧,這爭斗也就自然少些。母憑子貴,皇上一貫不大喜歡石婕妤,因著對二皇子也有些怠慢,至于虞淑儀,有著三皇子鎮守邊疆的功勞,倒是較得皇上喜愛,只是這虞淑儀雖膝下有子,為人卻謹小慎微,處處怕事,久而久之,皇上也就由著她自在清閑。王淑妃最為不受待見,四皇子那般做派,風流名聲早已有之,皇上對他甚是不滿,連著王淑妃都極其厭惡,王淑妃自知無法爭寵,也管不住兒子,只能老死宮中。剩下的才人都是皇上登基以后冊封的,雖也蒙寵,卻沒能孕育子嗣,也就那樣過活了。 從前鄭夫人還在時,皇上沒去過其他地方。鄭夫人與皇后還有石婕妤、王淑妃、虞淑儀都是在皇上還是瑯琊王的時候就已入了府,與皇上情誼重些,若不是個別因為皇子的緣故,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場。 顧長卿聽說,最先入府的是皇后,后來鄭夫人才入的府。鄭夫人深得皇上喜愛,夜夜纏歡榻上,卻久久不見動靜。那時侯的瑯琊王府日子已經較為好過了,皇上更是把所有好的都給了她。后來終于懷上,卻落了病根,尋陽十歲那年,沒熬過去,撒手人寰?;噬献阅且院笤贈]納妾,也就是近些年登基了才充實了點后宮。 虞淑儀和王淑妃進府的時機最不恰當,正值鄭夫人得寵。不過皇上為了拉攏朝臣,也寵幸了她們幾次,她們懷上了以后,皇上也就沒再去過。 如今這宮中得寵的,就剩一個石婕妤?;噬吓紶柸ヒ淮斡菔鐑x那里,也會去幾次其他才人那里,不過大都是在石婕妤的晨曦宮,皇后那里,甚是少去。如今一計,至少能讓皇上不再忽視這深宮中的鳳棲宮,還住著一位陪他共苦,卻不曾同甘的皇后。 皇后身邊的小宮女來請顧長卿時,她倒并不那么意外。倒是顧蠻,一臉惡狠狠地看著那宮女,好似顧長卿這一被帶去,就永遠也回不來一樣。 顧長卿被阿蠻從后面拽住衣袖,掙不開。她轉頭對著那宮女歉意一笑。 “讓姑姑見笑了。家弟年幼,尚不知事,還請姑姑莫要掛心?!?/br> 那宮女被顧長卿這樣客氣弄得有些懵,但好歹皇后身邊的人,也得有皇后的做派。 “三小姐折煞奴婢了。奴婢在門口等三小姐?!?/br> 顧長卿見那宮女出去了,這才回過頭拉開顧蠻的手。 “阿蠻,干什么呢?” 顧蠻骨架大,又肯長,此時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在院里雖不是頓頓大魚大rou,但絕沒有虧待他。短短時日已然長高不少,站在那里都有顧長卿下巴那么高了。 “jiejie...你...你能不能不要進宮?” “那你告訴jiejie,為什么?” 顧蠻不知該怎么說,又好像有點不敢說,扭扭捏捏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顧長卿是最看不慣男孩子如此別扭,一把拉開他抱在一起的手,整個人都嚴厲了不少。 “顧蠻,我有沒有告訴過你,男子漢大丈夫,永遠不要這樣忸怩,做我顧長卿的弟弟,就必須要足夠堅強!” 顧蠻被她突如其來的一喝弄得怔住了。他極少見到jiejie這樣嚴肅的表情,此刻這嚴厲竟是對著他,讓他有些慌張。 “jiejie...阿蠻錯了...阿蠻...阿蠻只是不想jiejie進宮!別人說...說...” “說什么?” “別人說...若是進了宮,就...就再也回不來了!” 顧蠻這話一出,周遭的人都愣在那里。趙姨娘趕緊走過來,把阿蠻拽到自己身邊。 “這孩子!說什么呢!你jiejie進宮是皇后娘娘召見,什么就叫回不來了!別說這些晦氣的話!” 阿蠻意識到自己所言實在不妥,但畢竟還是個男孩子,抹不下面子,掙脫趙姨娘的手跑開了。 顧長卿看著他的背影,微微搖頭。 “娘親,我隨姑姑入宮了?!?/br> “去吧。萬事小心?!?/br> 宮女在外等候已有些許時候,見她出來,趕緊扶了她上轎。 顧長卿坐在轎子里,腦海里是阿蠻剛剛的話。其實阿蠻有什么錯呢?一入宮門深似海,本就是如此。 只是阿蠻不知道,她早就身在宮門,從上一世,到這一世,如若不能達到目的,或許這輩子也逃脫不了在這深宮里的命運。 顧長卿走到鳳棲宮時,從里面慌慌張張跑出來一個小宮女,還不等顧長卿開口,那小宮女已經一把拽過來接自己宮女,在她耳邊嘀嘀咕咕了什么。 “什么?!” 顧長卿聽著她語氣不對,又見她臉色煞白,也差不多猜到了些許。 “姑姑,皇后娘娘此時應該還在用早膳吧,那長卿就在御花園里轉轉,等會兒娘娘空閑了,您再去喚我好了?!?/br> 說著,顧長卿已經行了禮,往御花園走去。 宮女站在原地,還有些悵然。她聽旁人說過,這顧家三小姐撞了次頭,把頭給撞傻了。今日一見,這哪里是傻子?這分明是智慧過人!誰不知娘娘這時候不可能在用早膳,她這般推脫,一是讓皇后娘娘明了,她什么都知道,二是也解了皇后娘娘的憂愁。這個三小姐,若不是猜到娘娘宮中有石婕妤,又怎會如此? 那宮女匆忙忙進了鳳棲宮,站到皇后對面,對著皇后微微點頭。 石婕妤坐在鳳棲宮內,看著荀后臉上的不大自在,一陣淡漠地輕啟紅唇。 “jiejie有客人要來?” “本宮這里還能來什么客人?這宮中也就你我還會往來些了?!?/br> “meimei要仰仗jiejie的圣寵,這不得多走動走動?” 石婕妤掩面一笑,話里是連藏匿都懶得去修飾的嘲笑。荀后倒也不惱,只是讓人給她上滿茶。 “最近見meimei著實氣色好多了,都油光滿面了?!?/br> 石婕妤臉色一變,這個老女人是在說自己像頭豬一樣?! “jiejie真愛說笑,meimei哪有jiejie氣色好?人人都說這有男人的女人啊,最是好氣色,可meimei卻覺得,jiejie即使沒有皇上在身邊,這臉色也一樣紅潤如少女呀!” 荀后沒有開口,只是低頭輕抿一口茶水。石婕妤以為她是服了軟,自我解難,可她卻沒瞧見,荀后那杯盞之后的鋒利眼神。 荀后不比石婕妤,已經很久沒再真正活過一回,但正因為如此,她身處深宮,日日算計,怎會不知這最不能有的快感就是口舌之快。更何況,與石婕妤這樣的女人斗嘴,她都覺得沒意思。 顧長卿一見到那匆忙宮女的神情就猜到了有什么不妙之處,加上那宮女的耳語,她看嘴型也能分辨出個大概。能讓皇后這般忌憚,又怕自己與那人相撞的,必然是石婕妤了。 上一世的石婕妤,到死都沒有得過圣寵,為人雖說沒有那般低調,但總是謹小慎微。這一世的石婕妤恐怕是寂寞太久,擔驚受怕太久,以至于靠著容赫在皇上心中燃了點火苗就覺得自己可以燎原了,竟然找麻煩到皇后頭上!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樣淺顯的道理她竟然也不明白了,果真是突如其來的恩寵讓她看不清自己是誰。 這御花園她上一世就見過無數次,此刻見到,竟有些惆悵。盛夏里的御花園,荷花開滿了,蓮葉已然看不見,都被擋在那荷花后面。荷花滿池,楊柳蔭濃,繁花似錦,其間點綴著亭、臺、樓、閣。池上暖風吹拂,柳絲輕搖,微波蕩漾,甚是美景。 這個時辰還未到午時,陽光卻已經灼熱,顧長卿移著步子往亭子里走去。 即使是亭子也并不能遮擋住所有光熱,以至于即使顧長卿只著了素色的紗衣和一條水藍色多折裥裙。 容離下了早朝本想就此回府,可想起母后如今處境,怕母后心悸擔憂,容離還是決定去一趟鳳棲宮。 從大殿去鳳棲宮,必然要經過御花園。 遠遠的,容離就瞧見了那人。一頭青絲只被挽了一個簡單的飛仙髻。她一貫來不喜金銀珠寶,即使是進宮,發髻上也就只兩根金絲玉縷珠釵而已。她今日穿得很清涼,上身著一件素紗單衣,雖是素色,但上頭有應景的荷花刺繡,只那么一朵就讓人覺得甚是美妙。水藍色的流沙裙在陣陣微熱的夏風中輕晃,和著那曼妙的荷花一起,襯得她似天女下凡,好像隨時都會飛走。 容離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是御花園池塘里的紅荷。 “三小姐好興致。今日不是母后召你前來?怎有這閑情在此賞花?” 顧長卿正想事情呢,被這從身后莫名傳來的聲音吃了一驚。顧長卿甚至能感覺到那人溫熱的呼吸就在自己耳后。 猛地回頭,滿目的驚訝和慌亂盡數闖入了容離的眼里。 他離自己那樣近,鼻尖與鼻尖似已碰著,又似沒有碰上。容離的眼真是好看,即使活了兩世,顧長卿仍找不出什么更恰當的詞來描述他那雙如星光般熠熠流彩的雙眼。 香嬌玉嫩的秀靨艷比花嬌,口如含朱丹,一顰一笑動人心魂。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如九秋之菊,雙目湛湛有神,頰邊梨渦微現,在白衣藍裙的映襯下,更顯得膚色晶瑩,柔美如玉?;艔堝e亂的樣子更讓人心生憐愛,真是說不出來的味道。 容離見她怔住,那模樣像極了受驚的小兔,可愛至極。 顧長卿一直看著他那雙眼,忽然回過神來,被他嘴角若有似無的笑拉回了現實,趕緊后退一步。 “臣女參見太子殿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