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顧長卿這話一說出來,顧長雪是氣得牙癢癢也不能還嘴。她因為前段時間犯了點錯事兒被父親禁足了小半月,只聽說這個唯唯諾諾的三妹非但沒死,反而還攀上了皇上這根大枝,與尋陽公主交好。本來她不信,今日這一見,沒想到這賤蹄子還真和以前不一樣了,敢公然與自己打嘴仗! “meimei這一病呀,還變得伶牙俐齒了呢!” “meimei不敢,長卿只是對jiejie的容貌實話實說呀?!?/br> 顧長雪瞪了她一眼,“哼”了一聲,扭頭就往府里走。 長卿看著她故作姿態的背影,淺淺一笑。她知道,這個顧長雪成不了大氣候,只會耍嘴皮子功夫而已,不管是幾世,她總是依附著顧長安,在她屁股后面,搖著尾巴乞求一點點微薄的好處。只可惜,這樣的顧長雪終歸還是被自己的欲望害死。上一世,顧長雪因為被顧長安撞見在容赫面前搔首弄姿,氣得她在容赫登基后,立馬把顧長雪嫁給了鎮守邊疆的,年齡比父親還老的男人。 顧長卿還記得,她出嫁前曾尋了死,顧長安還親自出宮,盯著她上花轎。聽那些見到宮女說,顧長雪連頭上的血都沒干就被塞進又破又臟的的嫁衣送去了很遠的地方。 后來她怎么樣了,顧長卿并不清楚,只知道她在邊疆過得很不好,也只半年而已就去世了。 顧長雪并沒有什么心計,謀略也非常幼稚,雖然她曾對自己做過一些不好的事,但她也只是受顧長安的指使,其實長卿明白,她只是心里害怕被孤立,所以把她自己變成了和顧長安一樣的人而已。 上一世,不管顧長雪怎么針對自己,她都不在意的另一個原因,就是她的哥哥,顧長遠。顧長遠是顧謀唯一的兒子,雖然是個庶出,但畢竟是獨子,顧謀對他可是費盡心思地栽培。鄭氏自然是看二房很不順眼,這個兒子本應她來生,只可惜她肚皮不爭氣,生了一個女兒之后就再也沒動靜。 自從顧長遠出生,鄭氏可是費盡心思折磨他,好在顧長遠無心政治,不顧顧謀的阻止,毅然從了軍,這才躲避了鄭氏源源不斷的殺害。她還記得他在軍營見到自己的時候那種驚訝的表情。顧長卿后來的劍法、武力都是他教的。長時間相處之后她發現,這個哥哥和他的母親、meimei都極不一樣,他不喜政治,無心爭奪,只有一腔報國赤子心而已。在軍營,他是一個好將軍,而在軍外,他又是一個真正的好哥哥。 顧長卿后來在宮里遭受委屈,他還上書怒罵容赫,說他忘恩負義,也是因為這樣,容赫安排了人刺殺他。讓她痛苦愧疚的是,哥哥死的時候,她甚至不能見一見他的尸首。 每每想起那個儒雅而又強勁的哥哥,即使她活過兩世,仍會揪心。 這一世的顧長卿,不愿再把他拉入這場你死我活的戰爭。 顧長卿還沒進攬月閣的門,老遠就聽到一陣一陣笑聲。她站在門口一看,是鄭氏和顧長安。長卿笑了笑,大方地往里走。 “長卿參見公主?!?/br> 尋陽見她來了,小跑上前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 “母親,jiejie,你們來了?!?/br> 鄭氏那臉上擠出來的熱情讓顧長卿都替她尷尬。 “哎呀,長卿啊,你今天來了啊,我聽你前幾天說來宮里無趣,還以為你今兒不來呢,這不,長安正好想見一見尋陽,我就帶她跟你父親一起來了?!?/br> 顧長卿瞥了一眼尋陽,她的臉色在聽到鄭氏的話時,有點微微變色。 “母親哪里話?許是母親聽錯了,我說的是,長卿喜歡來宮里,在公主這里很有趣,想天天都來呢!” 鄭氏笑了笑,不再理睬她。 “尋陽啊,你看姨母給你帶來的桂花糕,我記得你以前就喜歡我做的桂花糕,姨母特意做了些帶來給你,快嘗嘗!” 尋陽看著那桂花糕,眼眶微微濕潤。她已經忘了母妃親手做的桂花糕的味道,只記得那桂花的香味,和母妃笑起的聲音。尋陽恍若隔世,原來距離母妃的離開,已經十多年了。她還記得,母妃剛剛離世時,父皇騙自己,說母妃只是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回來就會給她帶好吃的。于是每天每天,她都在窗邊盼著母妃的身影,可隨著時間流逝,她終于明白,母妃再也不會回來了。那個時候,她總以為自己活不過明天,可現在看來,即使沒有母妃,她也活了下來。只是,活得不再肆意。 尋陽接過桂花糕,一口一口吃著,桂花糕和著眼淚被她吞下,哪里還嘗得出什么味道。 顧長卿自然是知道尋陽為何落淚,但鄭氏在面前,她不便安慰,只好看著她沉浸在悲痛里。 鄭氏豈會放棄這么好的機會,她一副慈母的樣子,極心疼地把尋陽抱在懷里,“可憐的孩子,jiejie要是還在,該多傷心...尋陽,姨母還在,以后,姨母天天給你送桂花糕!” “姨母...謝謝你...” “傻孩子,跟姨母還說什么謝謝!” 顧長安一張狡黠的臉,那嘴角是勝利一般的笑意。顧長卿并不在意她笑自己,也不在意她嬴,她只是心疼尋陽。母親早逝本就是她心里的底線,不容別人拿出來說道,但今日鄭氏明顯是故意為之,為的就是拉近她們與尋陽的關系。 縱然顧長卿再不愿尋陽攪進這場沒有硝煙的戰場,但她知道,從自己開始利用尋陽的那一刻,她就再也沒有權利把尋陽從這里親手帶出去,更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敵人把尋陽的傷口揭開,一次又一次,不斷地在那血rou模糊的地方撒下鹽巴,只為了挑撥自己跟尋陽。 顧長卿看著尋陽的眼淚,恍惚間覺得,她或許是錯了。 長卿走的時候,沒有告知尋陽。她正和顧長安嬉笑著,聽鄭氏說著她們小時候的事。在那樣的歡笑聲里,沒有顧長卿的一席之地。 顧長安看著她灰溜溜的背影,笑得開懷極了。就像是搶走了對方最愛的玩具那樣,成就感十足。 其實已經是死過一回的人,照理說,顧長卿應該做到無心無情。但事實上,她心里很難過,明顯感覺到那種朋友之間的醋意。察覺到自己有這樣的感情,她又忍不住嗤笑。 上一世,尋陽曾那樣為了自己不顧一切,可這一世,顧長卿知道,終歸只有自己多情罷了。尋陽已經不是從前的尋陽,而自己,也不是過去的顧長卿,她們之間,隔著鄭氏,隔著顧長安。 顧長卿一個人走在宮里,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 不知道從哪里傳來悠揚的琴聲,突然激蕩又突然飄渺。顧長卿循著聲音找去,她對這皇宮的構造太過熟悉,輕而易舉就找到了一處偏遠的花園。 顧長卿記得,這片花園以前是荒廢的,因為陽光不好,很多花都養不活,漸漸也很少有人來這邊,久而久之就廢棄下來。顧長卿入宮時,聽說早就荒廢了,按時間來算,這個時候,這片花園應該是不再使用才對。 顧長卿不敢貿然闖入,只在門口探出點點腦袋往里看。 這一整片花園,哪里是上一世荒廢的樣子?明明盛開著不喜陽光的花,和雜草在一起,相得益彰。而她也瞧見,那坐在亭子里彈著琴的,正是元帝太子。 顧長卿躲在門口看他的側顏。不得不說,這個男人是真的有魅力,不是僅僅只有他那張有棱有角的臉讓人沉醉,也不是只有他狹長美麗的眸子讓人心醉,更不是只有他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讓人心動,他身上好像有那么一種氣場,讓人不敢靠近,不敢期冀,更不敢去碰觸,好像那個人天生就該坐在那里,不動也好。 上一世的顧長卿把一顆心全給了人渣,又常年在軍營,根本沒時間和這個太子有所來往。只在軍中聽說這太子的母親荀妃是鮮卑人,素來性子剛烈,鄭夫人去世之前,與皇上關系不怎么好,但在鄭夫人去世后,皇后與皇上的關系倒好了很多,顧長卿認識容赫之時,她已經是皇上最為寵愛的了。但這太子卻穩穩坐在那個位子上,無人撼動。軍中人因為自己以及顧長遠的關系,對容赫很是愛戴,自然說不了太子的好話,還常說他陰柔,好龍陽。后來顧長卿為了容赫陷害他,以至于他被奪太子之位,在流放中自殺。 如今再見到這個人,感覺她與他之間,隔著一個朝代,一個時代,一個難以超越的生命線。 琴聲戛然而止,顧長卿嚇了一跳。 “躲著聽有何意思?何不現身?!?/br> 顧長卿一驚,這太子看上去雖體魄健壯,可傳聞他絲毫不懂武功,但能察覺到自己已經隱蔽了的呼吸之人,又怎會不懂武功? 既然已被發現,長卿只好大大方方走出來。 “民女顧長卿,參見太子。擾了太子雅興,長卿罪該萬死。但長卿并非有意冒犯,只是經過時聽聞如此美妙的曲子,忍不住一探究竟?!?/br> 容離站了起來,接過身邊侍從遞來的帕子,細細擦著手,仿佛看不見顧長卿這個人。 顧長卿就那么蹲在地上,等著這位太子擦好手。 容離瞥了她一眼,慢慢悠悠讓她起身。 “顧小姐從尋陽宮里出來,何來順路一說?” 顧長卿一愣,想不到這個太子非得如此咬文嚼字。 “這世上條條大路通此院,不是嗎?” 容離看了她一眼,輕抿一口茶,淺淺笑了。 “民女不敢打擾太子雅興,先行告退?!?/br> “等等?!?/br> 顧長卿不敢抬頭,她能感覺到容離正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不知為何,她對他,一直有著絲絲愧意。 “顧小姐那日在父皇面前敢說敢做,我以為你是女中豪杰。今日一見,才發現顧小姐如此怕我,不過尋常女子而已?!?/br> “長卿本就尋常女子,不足太子殿下掛心?!?/br> “本太子可沒有掛心你?!?/br> “是。民女多心了?!?/br> “民女家父召喚,先行告退?!?/br> 顧長卿見太子沒有動靜,轉身就想開溜。 “等等?!?/br> 顧長卿身子一震,定在那里不敢動。 “顧小姐,你看似柔弱,實則猛虎。我雖不知你的目的,只是想提醒你,女子,和你一樣就不招人憐愛了?!?/br> 顧長卿沒有回頭。 “謝殿下提醒。只是民女并非柔軟,也非猛虎,更從來不需要憐愛。民女先行告退?!?/br> 容離看著顧長卿強裝鎮定的背影,面無表情。 總是留不住 顧長卿快步往外走,她實在不愿意停留在這個瑣事復雜的地方。剛剛容離說的話她很不明白,不懂他為什么意有所指,更不明白他想說的到底是什么。但不論怎樣,她都不想與皇家的人扯上關系。除了容赫。那個人,必須由自己來終結。 顧長卿今日回府很早,等她到了好一陣子,鄭氏和顧長安才回來。 其實她早就知道,等鄭氏回來,必然又是一番風波。果不其然,她一回來就派了人來叫她,面上說是父親找她,但背地里真正的,不過是當著父親的面說自己什么罷了。 趙氏見大夫人的人過來“請”女兒,嚇得臉色煞白。 “卿兒...這...這可如何是好!” “娘莫怕,卿兒只是去一趟而已,少不了半塊rou?!?/br> 顧長卿走的時候很從容,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而已,明知重生就是要改變,還有何好怕? 顧謀站在大廳里,面色看起來很不好,顧長安一見她進來,笑得陰陽怪氣。 “長卿給父親請安?!?/br> “你還給我請安,我看你是巴不得把太尉府的事全部捅出去!” 顧謀看起來氣得不輕,鄭氏在一旁扮演賢妻,一面勸他不要動怒,一面幸災樂禍。 “老爺,別氣別氣,長卿也是不懂事,年少,你別怪她,我相信長卿這么做也不是故意針對我的。長卿,你說是不是?” 顧長卿跪在地上,看了她一眼。 “父親,長卿不懂父親為何事動怒?!?/br> “你說!那天公主派馬車送你回來,你為何說你一直從后門走的?!我顧家何時讓你從后門走了?” 顧長卿了然一笑,原來是為了這件事??磥?,尋陽還沒來得及跟皇上說,就先過問了這對母女。 “長卿所說不假。長卿確實從來只走后門?!?/br> “那你怎么能說你只能走后門?!你這樣說,讓公主怎么想我們顧家!讓皇上怎么想我們顧家!” “父親,我著實不懂,我說的明明沒有錯。我與母親的小院在全府最偏遠的地方,離后門很近很近,試問,我從后門走,有何不對?” “長卿,話不能這么說呀!你是從后門走了,方便了你,但你讓皇上和公主怎么想我們顧家?這知道的人還好,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故意要讓我這個嫡母背黑鍋呢,老爺你說是不是?” 鄭氏一副受了欺負的樣子,把話拿到顧謀嘴邊,使勁兒煽風點火。 顧謀狠狠指著顧長卿,那模樣,像是想吃了她。 “顧長卿,我本以為你像你母親,不爭不奪,卻沒想到,你在背后給顧家擺了一道!你做這些事之前,得先明白,你也是顧家的人!” “呵呵?!鳖欓L卿突然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