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將木質貂兒放進口袋,楚堯雙手抱胸,看向因為再次“糊弄過去”而松了口氣的白緞:“你最近一直在看那些風水書?學習的怎么樣了?” 楚堯頗有些嚴肅的問詢語氣,立馬讓白緞想起了鵠霄真君。鵠霄真君雖然縱著他,卻相當關注他的修煉,一旦白緞因為貪玩而荒廢了修行,少不得要被對方教育一番。 聽到這熟悉的語氣,白緞下意識站直身子,將雙手背到身后,微微低下頭:“不、不太好……” 楚堯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也沒什么失望的情緒。他抬手拍了拍白緞沮喪地垂著的腦袋:“索性我現在沒什么事情要干,看在禮物的份兒上,可以勉強抽時間為你講解一二?!?/br> 白緞眼睛一亮,猛地抬起頭,當下就將剛剛“再也不給楚堯禮物”的決定拋到了九霄云外。 為了避免性情善變的楚堯改變主意,白緞二話不說,噠噠噠跑回自己的房間,然后將自己最近一直在研究的風水書悉數抱到了楚堯屋里。 眼見那一堆堆標注了各種幼稚、奇怪問題的風水書,楚堯嘴角微抽,突然有了點隱隱的后悔…… 于是,當李媽做好茶點、端上二樓的時候,剛一走到自家小少爺房門前,便聽到里面傳來了楚堯氣急敗壞、又有些無奈絕望的聲音。 “這個問題我剛剛給你講過了,你怎么還要再問第二遍?!” “連這種最基礎的常識你都不懂嗎?” “我怎么會松口教導你這種笨蛋!” 李媽在門口駐足片刻,面上欣慰一笑。 ——自從白緞住到家里來后,屋子里明顯熱鬧了許多,有了人氣,而自家小少爺也意外地“活潑”了不少呢! ——真是……太好了。 這廂,白緞在楚堯的鞭策下陷入了水深火熱的“知識的海洋”,而另一邊,趙鈺也遇到了一個大麻煩。 作為京城里有名的風水師,趙鈺此次前來滬市,自然不是僅僅為了幫蔡軍解決那個“小問題”,或者說,這只是他意外碰上、于是好心施以援手的小插曲罷了。畢竟,纏上蔡軍的煞物雖然強悍,但設下陣法將其鎮壓、并緩緩化解這種事對于趙鈺而言并不算困難,只是這個辦法耗時較長,沒有白緞的手法那般立竿見影。 這一次,趙鈺滬市之行的真正緣由,是應了周家的邀請。 周家是滬市中影響力最大的大家族,先前,還有一個楚家能夠與其相提并論,但如今,楚家在楚堯的報復下敗落,就只剩下周家一家獨大。 周家民國初年開始發跡,一直到現在差不多有了近百年的歷史。那時候,雖然洋派思想在年輕人中泛濫,但老年人卻更加相信老祖宗留下的東西,在家族剛剛起步、有了些許底蘊后便盛邀了一位風水師傅,選定了一塊風水寶地作為家族的祖墳。 自從遷了祖墳,周家的道路越走越順,就連外國入侵、國共相爭與文化革命都沒有撼動周家的根本,比起其余在動亂中四分五裂的老牌家族,簡直太過幸運。 周家的一代代子孫,從政的仕途順利,經商的腰纏萬貫,哪怕是走學術、藝術的道路年輕人也都各自打下了一片基業,令整個周家越發鼎盛,成了全國影響力最大的家族之一。 ——唯一的問題,就是那位堪輿的風水師傅曾經放言,此處風水寶地,只能庇佑周家一甲子的年份,若想要延續輝煌,還得在一甲子后另尋一處寶xue。 隨著改革開放和科學的進步發展,大多數傳統文化逐漸流失,真正有手藝的風水師傅少了很多,而年輕人大多也不相信、或對風水之事將信將疑。 因為長輩們的諄諄告誡,周家的掌權人一直都記得一甲子這個期限,也曾多方探尋可以遷移祖墳的寶xue。只是風水寶地可遇而不可求,自古至今的帝王將相、大富大貴之人無一不希望有一個山明水秀、澤被后世的葬身之所,如今一個蘿卜一個坑,基本上都已經被占滿了。 因為寶xue難尋,子孫們也不太上心,所以直到一甲子之期到來,卻仍舊沒有尋到合適之所——然而,夏日多雨水,不久前,一場暴雨突然而至,正正巧巧在周家祖墳的山頭引發了泥石流。 這場泥石流來得實在太巧,正卡在那一甲子之期上,頓時讓整個周家上下都嚇了一跳。 不論是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罷,祖墳總歸是重要的,肯定不可能繼續將其留在被沖垮的山頭,遷墳一事勢在必行。 周家勢大,野心自然也大,既然要遷祖墳,那必然要選個極好的位置,決不能隨便敷衍了事。所幸經過陸陸續續數十年的探尋,周家手中也掌握著不少“有主”的風水佳xue,既然祖墳情況危急,他們等不得繼續花費大量時間尋找新的地址,于是便在風水師傅的提一下,“搶”那么一處。 按理說,“搶”別人的墓xue,實在是一項很損陰德,容易惹禍上身的決定。也許是那位風水師傅自恃有手段,也許是他學藝不精,總之,對此并不算特別了解的周家在風水師傅的說服下,同意了這一項建議,選了一處葬在寶地內、又沒有后人祭拜的無主墳塋動手。 那位風水師傅在良辰吉日開壇祭禱,想要將墳塋另遷別處,沒想到這一動土,就捅了馬蜂窩,惹出了一場彌天大禍。 在寶地滋養許久,那墳塋雖無后人香火,卻也絕對不是什么善茬,當即便反戈一擊。 先是放出濃烈的煞氣,將那處風水寶地侵蝕得煞氣逼人,隨后又將矛頭對準了開壇的風水師傅與禍首周家。 風水師傅被煞氣反噬,受了重傷,而周家本就少了福澤深厚的祖墳庇護,哪里還能抵抗得了墳塋中的煞氣?所幸他們家族世代為善,并不算大jian大惡之人,有著些許功德,這才沒有出現什么不可挽回的局面。 但盡管如此,那煞氣也不容小覷,一時間,周家眾人連連出現問題,從政的被審查,經商的決策失誤,小孩夜驚失魂,老人健康驟垮,甚至還出現了車禍、被砸傷、摔下樓梯之類的意外事故,使得整個周家風聲鶴唳、驚懼不已。 為了解決問題,周家輾轉求到了趙鈺這里,而對于這種自己作死的行為,趙鈺本不想接手,但活人畢竟比死人重要,更何況還是這么一大家子。最終,趙鈺還是被周家人勸動,帶上自己所有用于鎮壓煞氣的法器,前往滬市探明情況。 雖然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趙鈺跟著周家人來到那處“寶xue”之時,仍舊還是嚇了一跳。正如楚堯所言,“兇煞宜化不宜斗”,但此處兇煞之氣格外濃烈,著實讓趙鈺備感棘手。 嘗試了各種手段,趙鈺都無法令那無主墳塋消解怨氣,甚至,周家也同意后退一步,不僅不要那處“寶xue”,還愿意將這墳塋當做先祖一樣祭拜、供給香火,只希望對方消氣,不要再禍害周家眾人。 只可惜,陰陽相隔、溝通不暢,那無主墳塋并沒有真正的自我意識,只是憑借自保的本能認定了周家,哪怕周家割地賠款,也絲收手的意思,弄得趙鈺焦頭爛額卻又束手無策。 長長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筆,趙鈺看著自己繪下的法陣圖案與符咒,終于還是在周家人殷切的目光中搖了搖頭。 周瑾輝神色一沉:“當真沒有解決辦法了嗎?” “解決辦法……還是有一個的?!壁w鈺抬起頭,看向周瑾輝,“既然對方不愿化解這段冤仇,我們一退再退、退無可退,也只能勉力一搏,讓對方吃個虧,知道我們也不是好惹的了?!?/br> 周瑾輝眼睛一亮:“不錯!” 周瑾輝是周家第二代掌權人,如今剛剛四十出頭。 在災禍最初爆發之時,是他的父親親自出面處理,老年人,性子畢竟慈軟溫和一些,深諳“冤家宜解不宜結”之理,因為自知理虧,于是在對墳塋的處理方法上寬和隱忍、一退再退。 如今,這位老人的身體也被煞氣弄垮,住進了醫院,周瑾輝從父親手中接手此事,對于墳塋的態度自然也不太相同。 他仍舊處于男人最巔峰的壯年期,性格與手段較為強硬,再加上病倒的老父與麻煩纏身的親人的影響,便越發對那墳塋憤恨不已。 現在,趙鈺提出要與那墳塋斗上一斗,正好符合了周瑾輝的想法,讓他油然而生一種吐了一口惡氣的痛快之感。 然而,看著提出這個提議的趙鈺那遲疑的表情,他很快將這股暢快收了起來,微微蹙眉:“趙大師,您面色有異,莫不是還有什么麻煩?” “的確麻煩?!壁w鈺緩緩點頭,“若是要斗,以我的實力,最終的勝算也不過五五之數?!?/br> 周瑾輝心中一冷。 “若是我勝了,那固然好說,頂多就是毀一些法器,然后養上一段時間的身體?!壁w鈺輕嘆,著實有些rou疼——那些法器有的是他花費大力氣尋來的,有些是師父傳下來的,實在舍不得就此損壞。 看出趙鈺的不舍,周瑾輝連忙開口:“只要能解決這件事,周家必然會竭盡全力幫大師尋找新的法器,絕不會讓您蒙受損失?!?/br> 趙鈺擺了擺手,沒有提這一茬:“彌補之事尚且好說,但最重要的是,倘若我沒有成功,真正激怒了那墳塋,接下來……”趙鈺看了周瑾輝一眼,“周家,大概就要毀了?!?/br> 聽聞此言,周瑾輝一陣默然。 倘若他孑然一身,就算與那墳塋魚死網破也在所不惜,但在他身后,卻有著一大家子人,作為下一任家主,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沖動行事。 良久,周瑾輝揉了揉眉心:“那……大師可還有……更加穩妥一些的方法?” “穩妥一些的方法,也有?!壁w鈺頓了頓,下定決心,“我得請一個人來協助我?!?/br> “是誰?”周瑾輝連忙追問。 趙鈺的目光微微有些恍惚,似乎望向遠處的虛無:“我并不知曉他身份如何,我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做‘白緞’?!?/br> 第二十三章 鏟屎官的覺悟 因為一直有一個祖墳的困擾懸而未決,所以周家頗為關注風水界的動向, 對于每一位稍有名望的風水大師都如數家珍,卻從來沒有聽說過“白緞”這個名號。 遲疑片刻,周瑾輝試探著問道:“我等孤陋寡聞,不知這位白大師到底何許人也?” 趙鈺苦笑一聲:“這位白師傅,我也是在數周前才第一次見面,此前從未聽說過他的事跡?!闭f罷, 他原原本本、詳詳細細地將在蔡軍辦公室發生的事情全部說了,聽得周家眾人目瞪口呆。 在周家人看來, 這種二十來歲、籍籍無名的毛頭小子是并不值得信任的, 而且徒手吸收煞氣這種事, 實在有些過于匪夷所思——但他們卻相信趙鈺的判斷。 趙鈺性情直率,從不會口出妄言, 又行事慎重, 極少被沖昏頭腦。況且, 斗法墳塋之事事關重大,趙鈺總歸不會胡來,既然他開了這個口,那必然是經過了慎重的考慮,而周家現在需要做的并不是質疑,而是信任與配合。 但凡是混到周家掌權者這個層次的,沒有幾個人會拎不清、意氣用事。周瑾輝稍一沉吟,便很快做出了決定:“雖然并不曾聽聞白大師的事跡,但既然趙大師認為此事可行,我等便不會有任何異議?!鳖D了頓,他神色恭謹,“那么,我們又該如何聯系白大師?” 趙鈺見周家人如此信任自己,對他們觀感好了不少,投桃報李的,辦起事來也更加盡心了一些:“我也并不知道白師傅的聯系方式,只知道他二十歲出頭,一頭白發,性情沉穩寡言,長相格外俊秀?!蔽⑽阮^,他加上一句,“哦,他還有一位感情不錯的朋友,同樣對于風水之道頗有些見地,名字叫‘楚堯’?!?/br> “楚堯?!”聽到這個名字,周瑾輝忍不住眉心一跳。 周瑾輝雖然大了楚堯十來歲,但卻屬于同一個輩分,周家和楚家雖有對立之處,卻也無法完全攀扯干凈,一旦遇到了,他還需要叫對方一聲“表弟”。 年輕的時候,周瑾輝一直都看不上這位懦弱陰郁的楚家嫡子,頗有些恨其不爭的味道,卻不料對方根本不是任人欺凌的小綿羊,而是安靜蟄伏的猛虎。 楚堯一朝翻身,直接將毫無準備的楚家掀得人仰馬翻,百年基業驟然傾頹,而彼時,三十歲左右的周瑾輝剛剛進入周家決策的核心位置,對于楚堯的種種手段更是看得分明,難以忘卻。 后來,楚堯又不動聲色地教訓了好幾個妄圖在他身上撈好處的家族,越發讓周瑾輝對他忌憚不已,如今單單只是聽到“楚堯”這個名字,便反射性地想到了那張銳利冷漠、又張揚輕慢的面孔。 “這位‘楚堯’……莫非是那位楚家的公子?”周瑾輝看向趙鈺,低聲求證。 趙鈺搖了搖頭:“這我就不太清楚了,但那位楚先生的穿著打扮頗為普通,似乎并不是富貴之人?!?/br> 周瑾輝苦笑一聲:“我說得‘楚堯’就喜歡穿些普通平常的衣服,扮豬吃虎?!?/br> 雖然在心中對于 “楚堯”打了個問號,但這卻并不妨礙周家尋找白緞大師的下落。周瑾輝扭頭看向自己的弟弟周瑾瑜,周瑾瑜意會,連忙點頭應道:“我這就派人聯系蔡老板,布置好尋找白大師的事情。只要他們還在滬市,就沒有我們周家找不到的,肯定會盡快將他們帶來!” 趙鈺微微皺眉,語氣有些不悅:“不是‘帶’,是‘請’!切莫因為他們二人年紀輕便行事唐突!白師傅手段莫測高深,而那位楚堯雖然表面和善好相處,但骨子里卻也是頗為強硬的類型。倘若當真想要邀請到這兩位相助,周家必須得拿出十分的誠意來才行!” 周瑾瑜是小兒子,比不得哥哥穩重,雖然三十來歲了仍舊有些跳脫,但卻不是不著調的人。聽到趙鈺的叮囑,他連連點頭應下、虛心受教。 大禍臨頭之際,周家人的行動力自然十足,他們很快與蔡軍接上了頭,許諾了不少好處,這才讓猶豫遲疑著害怕得罪楚堯的蔡軍松了口。 第二天,周瑾輝與周瑾瑜便親自來到了碧水灣小區,登門拜訪。 開門的人是李媽。 李媽雖然只是個仆人,但她伺候過三代楚家家主,在楚堯心中更是地位頗高,周瑾輝、周瑾瑜兄弟二人不但認識她,甚至還需要擺出一副“尊老”的姿態,雖然不至于畢恭畢敬,卻也不能輕視怠慢。 而李媽自然也是認識周瑾輝兄弟的,她稍稍一愣,立刻接過兩人帶來的禮品,擺出了殷勤迎客的姿態:“周先生,周二先生,兩位這是來找小少爺的?” “好久未曾拜訪小表弟,于是來看望一下?!敝荑x笑著答道,卻又突然話鋒一轉,“但更重要的是,我們此次前來,是想要邀請白大師出山、施以援手?!?/br> 聽到周瑾輝的話,李媽頓時就是一懵。 ——白大師?白大師是誰?! 家里的確有一個人姓白,但在李媽的印象中,白緞雖然已經二十來歲,但卻單純稚氣、涉世未深,仍舊還是一個孩子,況且剛剛見面的時候,他無親無故、更沒有錢財傍身,只能借宿別家,除了樣貌氣度出色外不過是個普通的可憐人,哪里能夠讓周瑾輝這樣的世家掌權者露出如此恭敬的神態? 況且“大師”……大師應當是對某位技藝高深者的尊稱吧?又與白緞有什么關系? 不過看周家兩兄弟神色篤定,應當不可能犯下找錯了地點、或弄錯了目標這般淺顯的錯誤。 縱使心中疑惑,但在楚家伺候了一輩子的李媽仍舊端得住表情,絲毫不漏聲色,更是深諳上層圈子中“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道理:“白大師此刻正在休息,我不過是一個下人,不敢擅自叨擾……這樣吧,我先請小少爺過來,由他來接待二位,為二位引薦?” 在李媽心里,周家兩兄弟都是狡猾的狐貍,而白緞則是天真好騙的小白兔,她擔心白緞被兩人哄騙,而自己又只是個下人,不能多加干涉,那么自然就應該由楚堯出面解決。 對于李媽的提議,周瑾輝兄弟爽快地應了下來,雖然他們并不想將自家的困境完全展露于外人面前,但現在卻也顧不上那么多了。 李媽招待兩人在客廳落座、奉上茶水,隨后去了二樓,敲響了書房的房門。 書房內,楚堯仍舊在教導白緞風水學上的知識,兩人早已經聽到了樓下的動靜,但一個漠不關心,而另一個則在等待李媽的問詢。 聽到敲門聲,楚堯站起身,嚴肅叮嚀白緞要認真學習、不準偷懶,而白緞已經學了一腦袋的糨糊,有氣無力、期期艾艾地垂下頭,點了點。 安排好白緞的“學業”,楚堯出了書房,聽李媽大概說明了情況,立刻便露出一副熱情爽朗的模樣,下樓迎接這兩位已然有許久不曾來往、“一表三千里”的“表兄”們。 每次看到如此“開朗”模樣的楚堯,再想想他狠辣詭譎的手段,周瑾輝兄弟都不由得有些頭皮發麻,他們端著同樣客套的笑容,與楚堯敘了敘舊、攀了攀關系,隨后便將話題帶到了自己的來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