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節
終于戰爭在長達半月的對峙后爆發,燕兵一舉攻入長安,包圍皇宮。 兵臨城下,朝臣忠烈者與皇帝同守最后一方土地,而那些早早投靠過弘允的已叛去了燕王陣營。 祁陽侯府屬于前者。 尉遲飛羽在皇宮里守著,偌大的祁陽侯府已成空宅,香璇挺著大肚子跟著錦月主仆幾個去佛寺躲避。 好在是內亂,不是國家間的踐踏殺戮,燕兵不至于屠殺百姓,佛寺安然無恙。 錦月安置好香璇,便翻身上馬。 “jiejie、jiejie你去哪里?” 香璇不顧安危擋住馬頭,錦月大駭。 “不要命了傻姑娘!我只是……回去看看?!卞\月看了眼硝煙沖天的長安城方向,“我回去一趟。你在佛寺好好呆著便是,這兒都是大哥布下的人,會保護你,別怕?!?/br> 香璇搖頭?!拔也慌伦约河形kU,我怕的是jiejie有危險!jiejie你是放心不下皇上是不是?” “……”錦月側開臉,“我只是去看看孩子?!?/br> “燕王都發了詔令,不許傷害太子和二皇子一根毫毛,jiejie別回去,我好怕……” “好meimei,在這兒等著我回來?!卞\月不由分說策馬便走。她等不及了,一刻也等不及了。 香璇看錦月遠去,淚如雨下,喃喃: “jiejie,我好怕……你會隨他而去?!?/br> 那一柄桃花木簪子jiejie還隨身帶著,分明是舊情難忘。 可她也懂錦月。是啊,若是她愛上了皇帝那樣的男子,也會一生一世忘不掉吧。 兵臨皇城下,燕兵長矛利劍直逼,燕王弘皙身著戰袍,一側還有個身著銀甲、騎著戰馬的男人。 皇城頭,眾士威風凜凜站著,但之敵眾己寡只顯蕭瑟。映著殺伐喝聲,天子盛裝出現城頭,睥睨城下萬千兵馬。 縱然只是一眼,燕兵卻也不由戰栗。那是天子,他們討伐天子,便是逆天而行,面對天子威風赫赫于前,如何不戰栗。 “弘凌!你束手就擒,本王看在五哥的面上尚且饒你一命!否則休怪我不念兄弟之情,將你趕盡殺絕!”弘皙怒喝。 他身側的銀甲將軍摘下頭盔,那張面容,隔著距離與弘凌怒目而視,是勝利的挑釁,是細雪冤屈的激憤。 將軍拔出青劍將覆在臉上的青桐面具劈作兩半,真容暴露于眾目睽睽之下。 “弘凌,我贏了,你輸了!”他字字咬得極為用力,長久掩藏的真容,終于暴露光明之下?!澳銢Q定不殺我的時候,就應想到今日!” 一時間眾將士高喝“代王”,聲音響徹天地。 弘凌巋然不動,睥睨城下,只是冷冷一笑?!半抟恢毕胫??!?/br> 弘允讀不懂弘凌這個笑,不,不只這個笑,其實他心里還有許多疑點。為什么,他能這么順利攻入長安……這比他預想的,少花了許多年。 弘凌并不將弘允放在眼中,他目光放遠,旌旗、士兵、城池、江山……都不在他眼中。 模糊視線里,只有一個疾馳靠近的女子,耳朵里,只有明明聽不見卻仿佛響在他胸口的馬蹄聲。 她來了。 終于來了。 可是,她是來找底下那個人,還是他呢…… 弘允之側有士兵上前來簌簌說了幾句,弘允眼眶微紅,壓抑著迫切:“快,快請王后!”“錦兒,錦兒來了?!?/br> 弘皙道:“嫂子定是聽聞風聲得知五哥還活著,迫不及待來找五哥了,哈哈??烊⒋鹾笳垇?!今日總算闔家團圓,五哥,咱們的好日子來了!” 弘凌目光鎖著那道纖細的影子,迫切與渴望在看見士兵將錦月截住往弘允那方引的時候,盡數熄滅了。 “既然是你的選擇,那朕,便尊重你的選擇……” 錦月被截住,在兵營中失去了方向,而后便見遠遠的皇城上,弘凌似乎有冷淡的一笑,寒徹心扉。 弘凌顫顫,拔出腰間長劍,朝天一揮。 立時,城頭信號煙火燃及天際,立刻四方有殺聲傳來,卻獨獨不見一個士兵。 人還遠,可聲音已經先行傳來,可見士兵數量之多! 弘皙:“這,怎么回事!” 弘允也顧不及與錦月重逢,耳中殺聲陣陣。這就是他心中的疑點,所以弘凌究竟謀劃了什么?“別慌,我們已經攻入長安,不怕!” 燕兵立時慌了,他們不過數萬人,難道,難道朝廷一直潰敗退縮是在此設了埋伏? 定是埋伏,不是埋伏怎會如此大陣仗? 錦月被馬顛簸得頭暈眼花,先是耳朵里弘允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讓她更不知情況,而下又是不知哪里傳來的殺聲,渾身神經的都繃緊了。 終于,看見一大片黑云密密麻麻靠近。 不,不是黑云,是身著黑甲的士兵,跑著整齊的隊列、拿著盾牌三面包圍而來?;蕦m城頭弘凌之側的士兵也多了起來,立刻情勢反轉。 “該死!”弘皙慌了。 弘允尚且鎮定,隔空與弘凌對視。所以弘凌,你究竟要做什么,在車裂之刑下偷偷將他換下關押牢獄,又放任他攻入長安,又突然出現這么多軍隊。 所有喧囂,在天子揮袖之后,萬籟俱寂。 “代王,朕已經等你很久了……” 錦月看清形勢反轉,城頭弓箭手對準弘允的陣營,急道:“不要殺他!” 弘凌聽見了錦月無意脫口的這句話。 他只冷冷看來,不住的冷笑,從未有過的冷。錦月渾身一顫,從未見過弘凌這樣冷漠、殺戮的神情,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 可他終究一句話沒再說,眾人正在奇怪,便見皇帝一口鮮血從嘴角汩汩溢出,猝不及防墜下數丈城頭。如斷線的風箏,撐到極致而斷裂的琴弦。 “陛下!” “陛下!” 錦月心頭猛一跳,失神墜下馬來,由不敢確定那不遠處落在血泊中的男人是誰…… “弘凌……”錦月不顧腿上,跌跌撞撞跑過去。 “弘凌!” …… 變故突如其來,不容讓人弄明白緣由。 弘允亦然,看著錦月跪在弘凌身側,一瞬間,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弘凌的用意,心頭氣血翻涌。 ** 這個冬天的雪花又大又飽滿,皇帝駕崩的報喪鐘是半月前敲響的。 讓人恐慌的內戰風波終于在七日前圣旨傳召下來的時候,平靜下來。 竟……竟都是誤會! 長安迅速有恢復往日的熱鬧,因為沒有硝煙戰爭,街道只是有些亂,建筑并未被破壞。 酒館又重新繁榮,說書先生生意極好,說著最近的戰事—— “原來竟是代王弘允秘密接受了先皇削藩的任務,假死以南下去燕國,先說服了燕王,領兵護衛長安,秘密帥兵各自去九位諸侯王封地,兵壓城下,下旨削藩旨意?!?/br> “原來竟是如此?那么說什么戰爭,其實是假的了,難怪我聽說這一路來朝廷軍一直退讓并未發生什么實質沖突?!?/br> 說書先生嫌他打岔,將他轟走?!叭トト??!焙瓤谒^續道:“代王和燕王這回可是大功臣,諸侯王戰亂時不兩年就要發生幾回,這次削藩可永絕后患,先皇這一招聲東擊西可謂用得極妙啊?!?/br> “代王仁德,心懷天下,先皇遺詔封為晉陽侯,七日后便繼位新皇,王后尉遲錦月為皇后。而且我聽說,那遺詔中還寫明,代王不得立后宮,只能一妻,否則群臣可廢立,不知真假……” “說起來,先皇雖然行事有些荒唐*常,但剪出朝中幾大家族勢力、平衡各家,又削藩穩定朝綱,其實很是了得啊,掃除了所有障礙,新皇繼位后便是一片坦途了……” “可惜了,重病不治啊……” …… 長安如舊,皇宮如舊,寶華殿焚香漫漫,迷了錦月的眼睛。 冬日雪大,錦月身上素白的喪服與腳底的雪融為一體。鳳袍長而寬大,沉重的金絲銀落,讓行走也也極為緩慢,也或許不是金絲銀落,而是“皇后”這兩個字,讓人沉重邁不開腿。 秋棠還了棲鳳臺尚宮的女官服,上前來:“皇后娘娘,奚官局的人來稟說出殯所用的物品都已準備妥當,皇陵那邊也準備好,只是……” “只是什么?”錦月語速冷淡,目中映著白皚皚的世界,仿佛人也跟著蒼白下去。 “只是先皇遺詔,讓淑貴妃陪葬隨侍地下,淑貴妃抵死不從,在昭云殿又哭又鬧,宮人們也奈何不得?!?/br> 錦月眼中一狠:“不從?由不得她!他要的東西,本宮必為他準備好……” 錦月冷肅的眼眸泛了一層水光,又迅速凝結成薄冰,碎成眼中光點。 錦月走進雪里。 秋棠一怔,撿起傘催青桐趕緊跟上。她們不敢在錦月沉思時上前叨擾,就遠遠隨著。 二女就在后頭小聲搓著手、哈著白氣說話—— “先皇喪事,娘娘事事親自cao辦,不容得一點疏漏,先皇喜歡的東西每一樣都準備了,大大小小竟然裝了幾大間倉庫。娘娘心里還是記掛先皇的?!鼻嗤┑?。 “何止是記掛這樣簡單啊……” 秋棠說著、換位想著,立時便紅了眼眶。 “娘娘與先皇本是一對,娘娘一直因為先皇有三妻四妾而不愿與他復合。不曾想,先皇竟病逝前立了遺詔讓代王殿下繼位,并只準許殿下有娘娘一妻……” 青桐不解:“秋棠姑姑,我一直不明白為何先皇要如此做?” 秋棠嘆息:“一生一世一雙人,是先皇一直想給卻不能滿足娘娘的。這樣做大概是個償還,給娘娘錦衣玉食、無憂無慮日子,不需要爭寵,沒有姬妾,夫妻平等,白頭偕老?!?/br> “原來是這樣……”青桐再也說不出話,感同身受,哭了出來。 “娘娘都沒哭,你哭什么,讓娘娘看見心里多難過?” “娘娘是皇后,不能人前落淚,我是替娘娘哭……” 不遠處朱紅宮墻轉角,曹全立在新皇身側,看著主仆幾人一前一后往昭云殿去。 弘允眼中含了絲陰郁:“弘凌交代你轉達的話,究竟是什么。先前朕未登基你誓死不說,現在朕已在祖廟接了印綬、受百官朝拜,你可以說了!” 曹全躬身如同尋常奴才對主子說話,自是不如對弘凌的恭敬、由衷的愛戴,卻也恪盡禮儀,跪下道:“奴才斗膽,請陛下先恕奴才死罪?!?/br> “好,無論你說任何話,朕恕你無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