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
弘允安慰錦月不要害怕,輕輕擁她入懷里。 天上弦月如鉤,細,卻明亮。 他們頭頂,梧桐葉子沙沙作響,晚風吹來,貼著他們的肌膚摩挲,帶來秋意寒涼,只有彼此的體溫能夠在寒夜里彼此慰藉、陪伴、扶持。 “錦兒,我想認真問你一句話,請你認真的回答我,我會認真的聽,認真的記住,并且會當真?!?/br> “你說吧?!?/br> “你……”弘允頓了頓,捧住懷中女子小小的臉頰,在他雙掌中那么嬌小玲瓏,他猶記得她還是十五六歲的少女模樣,眼睛更明快、沒有那么多思慮,雖缺少一些歲月沉淀的氣質,卻是他最期望的單純幸福的模樣,若可以,他真希望能夠讓她永遠過十五六歲時那樣灑脫恣意的日子。 “錦兒,我想問你,你可愿成為我真正的妻子?為我生兒育女,攜手此生?!?/br> 短短一句話,弘允卻覺得仿佛已經將他這輩子的勇氣,都用上了。 錦月愣住了,不想弘允會突然問這個問題,他從不會這么直接的問抑或要求什么,大約,他太懂她,明白她的答案會差強人意,不會讓她為難。就像現在,他知道她會答應,所以才問吧。 錦月在一瞬間心中劃過萬千感慨,揚眸看著清淺月色下的男人,輕輕在他臉頰落下一吻。 那么輕,弘允卻如遭雷擊,渾身僵住,心卻在僵硬軀殼里猛跳了幾下。 “我們一起走過風雨,這些相濡以沫、不離不棄已經勝過所有了,弘允哥哥,我早就是你的妻子……” 弘允內心幾乎狂喜,可他是性格從容的男人,面上只是一直展顏微笑,擁著錦月不肯松手,聲音激動得有點發顫。 “我知道自己給不了你驚心動魄與刻骨銘心的心動纏綿,但我保證,弘允哥哥會盡所能給你好的生活,讓你快樂。往后我所活著的每一天,都是為你、為我們的家奮斗?!?/br> 他一出生就是高貴的嫡皇子,想要什么應有盡有,可現在不同了,他想要的一切,都要拼命去拼搏。但,擁抱著錦月,弘允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消沉的這近一年的歲月,他忽然找到了新的方向。 “錦兒,不論何時何地,我心依舊。我愛你?!?/br> 他高,錦月踮著腳尖、仰著下巴才能堪堪能放在他肩膀上,感受著弘允身體的輕顫與從未有過地緊擁。 沒有那樣驚心動魄、刻骨銘心的感覺,也能相愛的吧,錦月心中說著,或許過日子,就該是這樣溫情細長的,不是如和弘凌在一起那般,每一日、每一個眼神都驚心動魄蕩氣回腸,愛得熱烈兇猛,燈蛾撲火,兩敗俱傷。 “夫君?!?/br> 錦月輕吐二字,弘允又是一怔,幾乎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與錦月目光相接,清俊的眸子裝著半彎月光不住閃爍。 顧良娣在自己的“秀蘭殿”里暗暗氣得發瘋,在屋子里來來回回的走,摔了一地的瓷杯瓷碗猶不解恨,死命撕扯著手絹子重重坐下。 “可恨尉遲錦月,看宮里皇上對她沒興趣了,又想回來抓住代王了,代王也當真心胸大度,這樣朝三暮四的女人還不將她下堂了去,這都四日了,每夜宿在她房中,半步也不踏入我地秀蘭殿……” 顧良娣越說越委屈,說到后頭趴在黑木茶桌上大哭起來。 奶娘趙翠娘也是著急:“按理說代王不應該連著四日不來的,是不是中間發生了什么事,有人在帶往跟前說了夫人的壞話呀!”她一拍手,“若是如此,那可就不妙?!?/br> 顧良娣一把鼻涕一把淚抬起臉。 “一定是尉遲錦月,除了她還有誰?綠環被她當眾趕走,這是狠狠給我一耳光啊,她先將我的左膀右臂卸了,現在開始折騰我了,好狠毒的心思!” 她說話成分有夸張,趙翠娘自不會在主子氣頭上時揭穿,順著話道:“哪家的妻妾不是看著和睦,背地里斗得死去活來的,夫人不得不防著王后啊?,F在代王沉冤得雪,許多地方也不一定非要用老侯爺了,夫人全靠得自己籠絡住代王的心思了?!?/br> 顧良娣經此一提醒才止住了無厘頭哭泣,抽抽搭搭想了想。 “奶娘說得是,爹爹畢竟只是個小小千戶侯,只是恰好與替趙王做事的臣子交好能在洗雪冤情之事上使些力氣,現在巫蠱之案已經塵埃落定,我是該仔細了?!?/br> 她手絹捏在心口徘徊,思及王后近來得寵很是心慌,精致妝容哭花了也顧不上。 “奶娘,我必須尋些靠得住的依靠,王后在朝中有個不得了的祁陽侯哥哥,我卻只有個千戶侯爹爹,爹爹只有個虛銜,不如祁陽侯在朝中有實打實的官職,況且我還只是個庶女……” 趙翠娘從桌上捧來首飾盒:“夫人不怕,您已經有個現成的了,只需您在努力些就可以收到更多眷顧……” 顧良娣打開錦盒,累金絲串紅寶石石榴釵在紅錦盒里熠熠生輝,在細紗燈下光華流轉、璀璨奪目。 顧良娣立時轉憂為喜,勾唇笑了聲捧住寶釵: “還是宮廷御物好,瞧這光華,我那滿箱子嫁妝首飾跟這一比,簡直如破銅爛鐵不值一提。太皇太后賜我如此寶物,我是該盡忠的!” 作者有話要說: 出去看了個燈會,回來堵在路上了,大家元宵節快樂! 南方仿佛不太看重元宵,不過作者君所在的城市在北方,今天從早上到這會兒煙花就沒斷過,整個空氣都是火藥味。 ☆、第118章 2.7.0 月室殿布局開闊, 無大樹遮蔽,一到有月的夜晚, 月華遍灑庭院, 人在哪處都能看見月亮。 因無遮蔽, 在白日里卻有些過于明亮了。錦月袖子遮額, 瞧了眼秋日太陽,幾分薄熱。 “娘親, 荷池里的荷花都枯盡了, 小黎又長大一歲了?!?/br> 滿池殘荷凋敝,小少年站在塘邊回首來。錦月一時恍惚, 小黎已經褪去了團團的小臉兒,輪廓日漸凸顯出來。和弘凌越發相像。 “娘親的小黎, 真的長大了?!卞\月捧起兒子的臉兒,小黎仰著臉任她打量。 一個人被接入宮中,在陌生的環境、被陌生的奴才伺候著,時不時要面對一個喜怒難測、變得陌生的爹爹, 他怎會沒有不安、害怕, 可錦月看得出,小黎都將這些膽怯忐忑藏了起來,只怕她擔心。 “小黎要快快長大,這樣才能保護娘親。娘親,二弟在府里可還好?兒子時常掛念二弟,二弟從小秀秀氣氣,日后長大了定然是個文靜的小公子,小黎恐他會被欺負?!毙±枰ё智逦?,說話的邏輯也比從前成熟許多,透著一股老成。 錦月心疼他的老成,這個可憐的孩子跟著她吃了不少苦。 “弟弟很好,現在府里沒有別的孩子,有娘親照看著,不會有人欺負他?!?/br> 小黎突然張開小小雙臂,抱住錦月,臉頰貼著母親溫暖的身軀?!澳镉H總有一天會老的,兒子要趕緊長大,這樣才能保護娘親和弟弟,還有代王叔叔,他也是好人,從前在宮里教了兒子好多做人的道理?!?/br> 錦月心中微動,從前小黎開口就將“爹爹”掛在嘴邊的,現在卻只字不提。 “宮里住得若不習慣,娘親過陣子就想法子將你接出去,小黎是男子漢,不能害怕知道嗎?” 小黎仰起臉,鎮靜地搖搖頭?!澳镉H,小黎不怕,而且小黎……小黎也不想走?!?/br> 錦月驚訝?!安幌?,你不想跟娘親走嗎?” 小黎突然退后一步跪下?!靶±璨幌胱?,小黎想留下來,當太子?!?/br> 當太子。錦月吃驚得幾乎說不出話,千算萬算都沒有想到,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會說出這樣讓她出乎意料的話。 “你……你說什么?” 他仰臉?!澳镉H,或許爹爹現在變得很壞,可是,他再壞也是小黎的生身父親。娘親有小桓,有我,有代王叔叔,還有影姑和秋棠姑姑他們好多關心娘親的人,可是……可是爹爹只有小黎了?!彼荒茉匐x爹爹而去了,小黎重新低頭?!八鹤硬恍?,兒子想留在皇宮?!?/br> “糊涂!”錦月從未有過怒斥,胸口起伏,不知是因為害怕失去寵愛的兒子,還是擔心他的命運。 “你可知不用你坐上太子之位,只要你還活在世上的秘密暴露出來,就有許多人絞盡腦汁要害你性命!小黎,娘親不會害你,只有離開皇宮,你才能過上正常人的幸福生活啊?!?/br> 錦月溫柔地抱住兒子,撫摸他尚還稚嫩的肩和背。這樣小的肩膀,怎堪重壓? “娘親很快就能離開京師,到時候接你一起,我們去東北方,去代國,你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長大,娘親會好好照顧你,再也不分離了?!?/br> 軟軟的一團小東西,卻格外有主意,退后,重新跪下,磕頭不起?!八『翰恍??!?/br> “你……” …… 從月室殿出來,錦月還有些恍惚。 怎么會呢,小黎怎么會不跟她走呢。要她放他一個人在宮里,她做不到啊。 走著走著,一道陰影落在她身上,錦月才發現不知何時弘凌站在面前,淡淡看著她。他俊美一如往昔,只是歲月在他容顏上落下淺淺一層風霜,讓他天鑄的容顏有一些沉淀的穩重和深不可測,身在天子高位,他也更加生出令人高不可攀、不敢直視的壓迫和寒冷。 弘凌在月室殿外已經站了好些時候,才等到錦月出來,只是不想這女子竟如此失魂落魄。 錦月緩慢地抬起眼睛,那份涼觸在弘凌的眼底、心頭。 “現在你可以高興了,小黎不愿同我走,你可以滿意了?!?/br> 弘凌淡鎖眉頭道:“滿意?你要同他走,朕怎會滿意?!?/br> 錦月無聲輕笑,卻毫無笑意,環顧四周,皇宮的宮闕樓宇金碧輝煌,無一處不極盡奢華。 “弘凌,你看這皇宮多富貴奢華,多美啊,與天宮相比也只差那一層仙霧?!?/br> 她語氣驟然加重,幾乎抑制不住情緒:“可是我深深、深深地厭惡這里!我討厭這里的一切!我只恨不能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踏入這座地獄你懂嗎?弘凌,你懂我的厭惡嗎?” 弘凌從未見錦月這樣的含著淚、緊緊抓住他雙臂搖晃的模樣,好似對命運無可奈何的掙扎。 “你既不能改變命運,就接受它有何不可呢?你現在不喜歡這座城是因為你的身份使然,等朕給你換一個身份,你就會慢慢喜歡上這里的所有?!?/br> 弘凌聲音沒有一絲起伏,聽著那么篤定,沒有半點商量的語氣。 “你便不能成全了我么,弘凌,我想走,我一直都想走得遠遠的,再也不回長安,再也不和皇宮有半點牽扯……我很多年前就和你說過,我想離開啊……”錦月望天閉目,無力嘆了一息。 沉默,在兩個人之間逡巡。 弘凌的眼睛像深邃的夜晚,偶爾有一縷渺遠的星光閃過,偶爾,有幾許風吹皺他平靜如止水的眸光,仿佛閃爍。 他的聲音很冷,甚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冷。 “你想跟他遠走?休,想!” 他拂袖背身走了幾步停下來,一揮寬袖,疾風掃過花草低伏,如子民臣服。 “朕是帝王是天子,朕要如何,就如何!” 錦月怔然看那抹玄黑與明黃走遠,不知站了多久,直到渾身僵冷,天色漸晚,直到確定那個人不會回來告訴她他改變主意了。 他變了,完完全全變了。 從前他為太子,只是變了一部分,她至少能夠感知到些許他的內心。而現在,從前的秦弘凌徹底消失了。 在她面前的是一個深不可測的天子、帝王,他高高在上,他一念之間決定所有人生死,他高不可攀,與她的心相隔十萬八千里。 更別提相知。 出月室殿后,弘凌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處走,后宮三千,妃嬪眾多,這一處是他的“家”,可是,秋風蕭瑟,他竟感覺不到一絲冷意。 連“冷”都感知不到,他想,他真是這世上最麻木不仁之徒,活得最寡淡無味之徒。 弘凌怔然看著自己雙手十指。 可是,明明他已經對疼痛感知微弱,為何,為何他此時心口的痛楚卻感覺的如此清晰。 那么的清晰啊。 …… 宣室殿外,兆秀、李生路正在滴水檐下等候。 “陛下服毒續命,兆軍師,你說陛下的病情還能熬到幾時?” 兆秀一如平素,輕搖著黑羽扇搖搖頭,表示不容樂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