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
一路上遇到的侍女、內監無不退讓,見太子妃被浩浩蕩蕩簇擁著前行,并抓了其中一些宮人,個個嚇得跪在路邊大氣不敢出,膽小些的都哭了出來。 “你,還有你,有人聽見你們造謠生事,過來跪下!” “抬起頭來!對,就是你,昨日和人閑言碎語?!?/br> “……” “大人饒命,娘娘饒命,奴婢是無心的,饒了奴婢吧……” “嗚嗚,娘娘饒恕啊……” 延尉監的人掌管宮中刑法,司刑女官又是李湯的手下之一,辦起事來雷厲風行,半點不含糊。 一時間花園、游廊、小巷,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被抓住的宮人哭求饒恕抑或喊冤,沒有被抓的宮人大氣不敢出滿頭冷汗,瞟著被東宮侍女隨扈隊伍簇擁的太子妃錦月發抖。 司刑女官共抓了十來個宮人,一并押到錦月面前跪下。 “太子妃娘娘,傳播謠言最勤快的內監和侍女已經全數抓來了,奴婢留意好些天了,正是這些腌臜奴才沒錯!” 錦月圍著這十來人打量著轉了一圈?!昂芎?,帶上,去廣明殿!” 鄭淑妍被貶為昭訓,被關在偏殿幾間屋子中靠左的那間,勒令抄誦經書,不過后宮沒有皇后,太后也懶得管這些小事,也就沒人檢查她的經書抄得念得如何。 錦月來時,鄭淑妍正不受婢女勸阻,在拍門哭訴——“來人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不抄了、抄夠了,人也快關得生霉了,七皇子殿下,快放我出去呀……” 錦月朝司刑女官看了一眼,女官恭敬點頭應了,疾步上前窸窣開了門鎖。 門開,光亮豁然涌入屋中。 “殿下你來放我……”鄭淑妍大喜還沒笑開,便看見立在門外的華服美人?!疤?、太子妃,你,你你怎么來了!” 錦月緩步走近屋中,鄭淑妍隨著錦月走近的步伐而步步后退,她身上穿著下等姬妾所穿的樸素裙子,鬢發珠釵早不見之前的珠光寶氣。她眼中既是憤恨,又不敢表現出來,除此之外便是之前對著錦月沒有過的忐忑與心虛。 錦月環視了一圈布置簡陋的屋子,冷而柔道:“本宮想著許多日沒來見你了,過來看看你過得如何,聊表關切?!?/br> 鄭淑妍瞇了瞇眼睛反諷道:“你會那么好心?” 秋棠道:“大膽鄭昭訓,見了太子妃不但不下跪問安,反而出言不敬,該當何罪?” “哼?!编嵤珏┝搜矍锾暮吡艘宦?,不理睬。 “太子是諸皇子的表率,本宮身為太子妃也不能懶惰疏忽職責,照拂教誨諸皇子姬妾是應當的責任。秋棠,鄭昭訓初為昭訓,行禮與之前作為皇子妃時的禮儀不同,你教教鄭昭訓如何行禮?!?/br> “奴婢領命!” 司刑女史道:“這種小事如何敢勞煩東宮的尚宮大人,還是奴婢來吧?!?/br> 司刑女官眉目就不比錦月秋棠主仆的慈眉善目了,長期手里摸刑具的,不動手已自帶了三分煞氣威懾,見她走近鄭淑妍額頭直冒冷汗,咬牙低頭艱難地朝錦月屈膝一跪。 “妾、妾身拜見太子妃娘娘,娘娘萬安?!编嵤珏璨灰?,又無可奈何。 錦月綿綿“嗯”了一聲?!懊舛Y。近日宮中謠言四起,有宮人指證是從你此處傳出,本宮除了來關切你之外,便是問詢你是否牽涉其中?!?/br> 錦月抬手,立刻那一串碎嘴的宮人被拉上來,逼跪在門口,嗚嗚哭著求饒,嘴已經被打得腫得老高。 鄭淑妍見狀渾身如浸泡在冰水里,一抖,而后感受到錦月的目光非同往日的冷冽,立刻面色蒼白嘴唇發顫。 秋棠見此,小聲附耳錦月道:“娘娘,看她表情,恐怕真是她傳出去的?!?/br> 司刑女史得錦月眼色,上前逼問:“鄭昭訓還是快說吧!是誰令你造謠誣陷太子妃,若說出來還能免了刑法,不然可別怪奴婢用這本宮規將你責罰,成了她們那模樣,痛是小,傷了留疤就可憐了您這一張花容月貌了?!?/br> “你敢!這可是廣明殿!”鄭淑妍聲嘶力竭怒道,“太子妃你別欺人太甚,這里是廣明殿你敢動我,七皇子不會饒過你的!” 司刑女官:“七皇子再大也打不過宮規……” 錦月抬手柔聲制止:“女史,你們先出去吧,本宮想與鄭昭訓說幾句話,勸慰一二。免得見血讓后宮不和氣?!?/br> “娘娘仁德?!彼拘膛俟Ь创鸪鋈チ?,并還極知趣地關上了門。 鄭淑妍見關門,大駭驚聲:“太子妃要做什么,你,你……” 錦月輕步上前,立時有宮人將鄭淑妍按在地上跪下捂住嘴,房門緊閉誰也不知里頭發生的情況。 “鄭昭訓,今日本宮想教誨你的是什么叫認清自己、識時務為俊杰?!?/br> 錦月手指上的玳瑁長甲抬起鄭淑妍下巴。 “是,東宮是大不如前了,可饒是如此,本宮身為太子妃想要捏死一個小小的你還是輕而易舉的。是作為替死鬼死在我手里,還是說出背后告訴你主意的人,你選一個,本宮都尊重你的選擇?!?/br> 錦月聲音柔和,長甲在鄭淑妍下巴上劃出一道淺淺的痕跡,鄭淑妍渾身冷汗,哼唧顫聲道:“你,你不敢殺我的,七皇子就在殿中,他不會許的!” 錦月勾了勾唇?!拔易圆粫缒阋话愦赖皆诖擞H自動手,要讓一個人生不如死有的是法子不是?我只問你,可想成為第二個六皇子妃?” “六、六皇子妃……”鄭淑妍略一回想家破人亡的宣徽殿,發瘋而后無聲無息自縊的六皇子妃,駭得面如土色,半晌,顫顫拉住錦月的裙裾: “我說,我說我都說?!?/br> 思及六皇子妃楊曼云的下場,鄭淑妍駭得涕淚橫流?!笆?,是八皇子妃她讓我傳的!她說是這樣就能讓四皇子妃去向太后和傅婕妤求助,讓她們除去你,說這招、這招叫借刀殺人。到時候她再向太后求情,就,就能重新恢復我皇子妃的身份。太子妃、太子妃,我都說了,你放過我吧,我只想讓你吃些苦頭,沒有想要害你性命的……” 錦月早已想到這事兒與陰柔的八皇子妃脫不開關系,這一趟是來求證,只是沒想到閑言碎語背后還有這樣一個“借刀殺人”的狠毒計策。 從廣明殿出來,今日秋陽高照本是溫暖,可錦月卻背心、手心都浸透了冷汗。 “幸而我狠了這一口氣來處理此事,若不然,真驚動太后和傅婕妤對我出手,我只怕不死也要褪一層皮?!卞\月后怕道。 秋棠:“是啊娘娘。幸好娘娘昨日安撫了四皇子妃,沒有當場教訓她,否則她去太后和傅婕妤面前一哭訴,正中了八皇子妃的陰謀,娘娘就麻煩了?!?/br> “是啊。怪我久在東宮,在弘允哥哥的保護下生活,失了敏銳和自保的覺悟,在這宮墻里,閑言碎語本就可要人命?!?/br> “先前娘娘落水又重病半月,一時疏忽也是正常的,八皇子妃用心險惡,這人留不得。只是娘娘剛才為何要和七皇子妃提六皇子妃的事,就不怕她說出去嗎?” 錦月抿了抿唇,先一步走近秋色中,秋棠癡看這自家主子窈窕、沉靜的背影。 這一年來她的主子在變化,越來越成熟了,性子更沉著,智慧更周全,仿似一只鷹,不,是一只鳳凰,從前只是她有鳳凰的溫柔美好,現在,已在漸漸長出華麗羽翼和利爪。 錦月背對著秋棠道:“對待聰明人才能講理,對于不講理又不聰明的人,采取簡單粗暴的方法才更好,是為‘因材施計’。鄭淑妍沒有大聰明,成了不了事,不足為懼,一回嚇唬怕了,就夠她記住了?!?/br> 秋棠點點頭,與青桐對視一眼,各自眼中都滿是臣服與欽佩,趕緊跟上去。 到廣明殿外,錦月對司刑女官客氣道:“今日多謝女史,若不然這閑言碎語說下去,皇家體統可都要被這些人嚼碎了?!?/br> 女官恭敬笑道:“太子妃娘娘客氣了,延尉有延尉正和監兩位大人管著,都是男人們管大事說了算,奴婢也就掌管些保管宮規的閑余小事罷了,每日也不忙,娘娘若有吩咐隨時可傳喚我?!?/br> “那就勞煩女史將這些碎嘴宮人拉去掖庭宮當著所有宮人的面好好懲戒,以儆效尤?!?/br> 女官答諾。 錦月又柔柔笑著握住她手:“誰說你是閑余的,但看這回宮中閑言碎語男人們便粗心管不了,而你卻一日間就捉住了這些人,可見平日對宮中諸事都十分上心。辦得很好,女史他日前途不可限量啊?!?/br> 得錦月夸贊,司刑女官受寵若驚,眼睛熠熠生輝,躬身答諾,看錦月的眼神既是欣喜又是期盼,越發干勁十足了。 揭發八皇子妃的事自不需要錦月親自動手。 司刑女史充滿干勁,懲戒碎嘴宮人格外仔細,順藤摸瓜審問出了其中一侍女,是為八皇子妃和七皇子妃溝通計謀的“信差”,牽一發而動全身,八皇子妃是閑言碎語事件和大婚當日之亂的幕后主使,這才水落石出。 太后下懿旨,八皇子妃被褫奪皇子妃位,連低等的昭訓也未能保住,這些或許對她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她失去了撫養兒子的權力,交給了良娣撫養,才是最大打擊。 秋棠回來說,遠遠路過廣惠殿都能聽見八皇子妃的凄楚哭聲,間雜著詛咒。 詛咒誰自是不必說了。 “娘娘,八皇子妃詛咒聽著實在難聽,咱們放任她不管嗎?” 秋棠問。 錦月正在揉摘下的桂花,為宮外的小團子做糖糕,這些日子母子相隔,她疏于照顧,也是心中有虧欠。 “凡事要適可而止,過猶不及。由她去吧,我要的是謠言停止,還我清白,不是要她的命。若我連這幾聲詛咒也不能承受,只怕要被人心胸狹窄?!?/br> 窮寇莫追,古人誠不欺人的。 而后,太后在清寧殿召見了錦月,同在的還有傅婕妤和四皇子妃傅柔月。三個傅家人,三個站在上安宮、敵對東宮的女人,錦月半點不敢掉以輕心。 太后說話不緊不慢,仿似一日比一日有精神、更威嚴:“這事是哀家疏忽了,才讓閑言碎語在宮中傳播了這么久。你身為太子妃,是皇家的嫡兒媳婦,是庶皇子妃們不能比的,有監管皇子姬妾的責任,你應當告訴哀家才是?!?/br> 說到后頭她語氣嚴厲了些,而后復又柔和下來,摸著傅柔月的手道:“若非前兩日柔月來告知哀家,哀家恐怕還蒙在鼓里?!?/br> 錦月恭順:“錦月知錯了,下回定及時告知太后娘娘?!?/br> 傅婕妤眼睛靈轉,瞟了眼錦月對太后道:“太后娘娘,恐怕太子妃也是怕勞煩您老人家才沒有稟告,怪不得她。再者太子妃處事能力出眾,流言蜚語最不好處理,可您瞧,這樣一樁事太子妃處理得多妥帖呀,又快又準,懲罰也恰到其份,人人都服氣,贊頌太子妃宅心仁厚、品德出眾呢?!?/br> 或許旁人聽了這番夸獎都會高興,可錦月卻覺得太后罩在身上打量的目光更加冷冽了。 太后瞧著錦月恭順的模樣,幽幽慢聲道:“確實,能力出眾……” 錦月走后,清寧殿中只剩太后幾人。太后瞟了眼側手座上癡癡然沮喪望著錦月遠去的侄孫女傅柔月,嘆了口氣。 傅柔月恭敬拜別了,太后才和傅婕妤道:“看那樣子,太子妃還對她什么都沒做,就已經嚇得沒魂兒了。待四皇子‘成了大事’,太子妃有心回到他身邊時,柔月哪里還是她對手?” “姑母擔心正是我所憂。但看尉遲錦月處理七皇子妃和八皇子妃根本不需力氣就知她非等閑之輩。眼看皇上身子是不濟了,御醫委婉意思也是熬不過今冬,四皇子得大統幾乎鐵板釘釘了。到時候尉遲錦月有心與四皇子舊情復燃、回到他身邊,柔月就只能靠邊站……” 太后盤著佛珠想了一陣,泰然道:“不怕,哀家身子骨硬朗,還得有好些年頭可活?!?/br>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內容比較多,寫久了一點。 ☆、第103章 一佰零二章 納妾? 東宮這幾日熱鬧了些,左右春坊里來了一批新的門客——都是奔著弘允來投靠的。 弘允苦心經營太子黨屬,又爭取了近一半姜家族人勢力的支持。廢后自裁已有好一段日子,風波漸平,朝中按兵不動的大臣觀察了許久,見弘允不僅未曾為廢后求過情,甚至連廢后到死都未曾看過、送過廢后,才有輿論說太子與廢后絕無同流合污,表示歸附。 東宮沉寂了整個夏季之后,在秋光中總算有了些氣色。錦月見東宮大門出入的門客數量日益增多,也喜出望外,親手做了弘允愛吃的晚膳,兩人一同用膳罷,并對月小酌了一番。 錦月側望著他。弘允清瘦了,月色溶溶落在他身上,幽靜寧謐,他們已經許久不曾與他這樣閑情看月色了。 “弘允哥哥,前朝的事現在穩定了嗎,皇上對你的態度可有所轉變?” 錦月問。 弘允聲線如氣氛一樣寧謐,稍顯疲憊地揉了揉眼睛。 “基本穩定了,不至于先前那般岌岌可危,至于皇上,他病得神情恍惚,也顧不上對我如何態度?!?/br> 他輕嘲道:“這皇宮里,父子兄弟之情,在權力與**跟前也無足輕重罷了,我竟是長這么大才深切體會到?!?/br> 錦月拉住他袖子:“弘允哥哥,不要因為別人的傷害就喪失對自己生活的熱愛,生活是自己的,哪怕萬劫不復也不能不快樂地活著,對不起這一世幾十年的性命,何況現在不到萬劫不復。再說,不是每個親人都無情無義的,九皇子對你不一如既往嗎?” “是?!焙朐事月猿烈?,目光落在錦月身上,“一如既往的,還有你,錦兒。當我覺得難受,覺得難以承受那些惡意的揣測和攻擊,我便想著,家里還有你等著我,我便什么也不怕,什么也能撐下去,不管多難?!?/br> 錦月略作遲疑,最后輕輕低下頭,有些不慣地溫順落在弘允肩膀上。弘允渾身一僵,意外與錦月的舉動。 錦月道:“我一直會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