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
中宮花園有湖,正是甘露臺那一池蜿蜒過來的,暴室的明渠也連著這湖。隊伍要從上一座拱橋穿過,才到上安宮。 傳說結婚之所以叫結婚,正因為是黃昏的時候。 暮色漸漸落下,宮人打起燈籠,紅的黃的如一串星河流淌上石橋。 正在湖心,卻忽然傳出一陣巨大的水響聲,同時響起的還有奴才的尖叫——“啊天呀!輦車輪子裂了,四皇子妃被抖落水中了!”“四皇子妃落水了!”“救人啊……” 夜色里流淌的整齊星河驟然亂做一團!石橋狹窄,并不能多人同行,這混亂中一片擁擠,能靠近新人華攆的人不多。 錦月的轎子緊跟在華攆后,這事在她意料之中。 接下來,就等這一樁紅事,變白事了。 “你可知,那頂轎子是傅柔月讓我送給你的?你卻想置她于死地?!?/br> 昏暗中,錦月為覺身側站了人,定睛一瞧竟是視線冷冽的弘凌,他面含怒氣,用陌生的眼神看她,語氣能冷出冰渣子。 錦月呼吸緊了緊,余光瞟見方才坐的轎子,心中一陣煩悶?!八幕首诱f什么本宮不懂?!卞\月頓了頓,“你的新妻子落入水中,你還不下去救么?” 弘凌冷笑了一聲?!澳愕某歉挠嬑也皇遣涣私?,你鐵了心要她命,我如何救得回來,此刻下頭只怕已經埋伏了人要她命了……” 弘凌話音未落,鄭淑妍對隨侍的內監大喊道:“還愣著干什么,還不趕緊下去將四皇子妃救上來!” 那數個內監像是早已準備好,個個身強體健,熟知水性,噗通就跳了下去。黑色昏黑,也看不十分清楚橋下情況,只聽陣陣水響聲。 雖然在事發時就知道事情難以挽回,但弘凌還是縱身跳下了去。 錦月見身邊的男人朝水中跳去,心中更沉了沉,不禁自嘲,看啊,她多像個要拆散這對鴛鴦劊子手,心狠手辣,分明就是故事里的歹毒惡女人。 橋下水面一陣混亂。 鄭淑妍滿目喜色:她在華攆上做了手腳讓四皇子妃落水,然后她竭力相救,太子妃辦事不當是大過,而她救了新婦是大功,太后賞賜還會少么? 鄭淑妍正歡欣,忽見錦月就近站在斷裂的欄桿邊,心中驟起報復之意。 秋棠正著緊的看底下安排的人是否順利,而錦月正愧疚于一條如花的生命即將喪于她手,都未察覺背后情況。 錦月只覺忽背后被人一推,猝不及一聲叫喊,她便摔了下去。 涼水鋪面打得頭一昏,接著嗆得她頭昏腦漲。 “救命……”短促的叫喊聲很快被水淹沒了。 秋棠大急,她不識水性:“娘娘!太子妃落水了,快救人呀!太子妃不會水……” “什、什么?你、你說太子妃不會游水?” 鄭淑妍大詫問秋棠,秋棠急得連聲點頭?!疤渝裁炊紩?,就是不會有游水??!” 鄭淑艷這才真著急了,沖水中大喊:“快救太子妃,救太子妃!” 可場面已經完全失控! 一聽太子妃接著落水,宮人更是一團亂,撲通撲通跳進去數個人,卻黑燈瞎火,越慌張越混亂。 弘凌剛從水下抱起滿頭鮮血卻氣息猶存的傅柔月,便聽見岸上呼救的聲音,他認得那是錦月的貼身奴婢秋棠。 這一刻,他聽見自己一直平靜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錦月被身上厚重的太子妃袍束縛著在水中上下沉浮了沒多會兒,就落了下去,水下一陣窒息的缺氧,昏迷邊際又忽然有人渡了口氣過來,驟然疏解滿胸口的難受。 那唇一觸即離,她想要更多的氣息,本能拼命纏上去,朦朧感覺自己的身子如破麻袋,被一雙結實的手臂緊緊箍住…… 等再清醒過來,錦月已經在岸上,光線昏暗見自己死死掛在個**的男人脖子上,忙松開。 “還知道松開。我以為你要拉著我共赴黃泉,同歸于盡呢?!?/br> 熟悉的聲音含著冷冽,卻又不似平素的那樣的冷,說不清道不明的有些溫軟。 錦月雖還在混沌,但幾乎出于本能,認出了緊密貼著的男人。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作者君的電腦崩了,應該是寫作用的軟件出了問題。嚇死爹了……tot。這世上和丟錢包一樣可怕的,就是丟存稿了!t0t盡管不過。 ☆、第99章 錦月猛地往后一縮,立即與弘凌拉開了距離。 不遠處的湖心橋亂糟糟的燈火還在移動,有一隊燈火正飛快地往他們這兒趕,像一簇飛撲的紅色流螢。 錦月與弘凌同時從那收回視線來,不覺又對上彼此視線,錦月眼睛似挨了燙趕緊別開。 弘凌卻不偏不躲,他渾身滴著水,有種性感的味道朝錦月一絲絲漫過來,可他聲線冷冽,和柔美的男人性感很不和諧,吐出的話也并不好聽。 “你心地純良,從不做悖逆原則的事,可現在你卻甘心為他手染鮮血?” 錦月只見弘凌眼睛如夜色里幽幽的獸眼,與黑暗融為一體,又閃爍著淡淡的光亮。近在咫尺,清晰犀利,看得她心中略略心虛,別開眼睛。 “你太高看我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沒有什么‘原則’,只想更好地活下去罷了?!?/br> “你撒謊的時候從不敢看我的眼睛,就像現在這樣……”他嘲。 錦月抿了抿唇,捏緊了拳頭,渾身濕噠噠的衣裳緊緊裹著,晚風一吹涼得她發顫。 看錦月不說話油鹽不進的模樣,弘凌扯了扯唇角:“若你心無愧疚煎熬,就不會貼在那兒看以至于被人鉆了空子推下水了。弘允而今竟要自己的女人為他做這些腌臜事,未免太沒出息!我當初在冷宮也沒有他這樣窩囊?!?/br> “我做什么事都與你無關,太子也并不知道,你別冤枉他!” 內監迅速靠近,錦月已聽見雜亂的腳步聲和人語?!澳慵热豢雌莆业年幹\,即刻便可捉我去向太后皇上邀功,讓我一命抵一命,為你枉死的新婚妻子報仇?!?/br> 錦月眼神冷硬,仿若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弘凌沉默下來只看她不說話。 他沉默,錦月更不知他是否會捉住這把柄發作,心中沒底。 宮人提著燈籠圍過來的時候,弘凌只快速從趕來的隨后手中拿了自己的披風,劈頭蓋臉扔過來將她整個蓋住,從而宮人沒有看見太子妃滿身狼狽的模樣。 便聽江廣的聲音道:“殿下,幸而您有遠見卓識隨行帶了大夫,皇子妃雖撞到了腦袋,但周大夫說一息尚存,經過搶救已無礙?!?/br> 什么,隨行大夫?!錦月攥著披風仔驚詫,迎親隊伍是她一手安排,沒有什么大夫! 而后錦月只聽弘凌淡淡嗯了聲,不緊不慢。錦月回想剛才傅柔月落水弘凌胸有成竹的樣子,才意識到自己是落入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圈套。 濕衣貼身,錦月透心寒涼,披風帶著弘凌獨有的干凈氣味,卻讓她從頭頂到腳尖齊齊打了寒顫。她跟這個男人比城府和陰謀,她如何玩得過他…… “四皇子好計策,本宮技不如人,甘拜下風……” 錦月咬牙字字極重,閉上眼睛等著宣判,卻不想弘凌什么也說,帶了宮人離開,只留下了隨侍錦月的宮人。 秋棠才得以圍上前,輕輕撥開錦月身上的披風著急道:“娘娘怎么樣?哪里不舒服,奴婢立刻扶您回東宮?!?/br> 錦月由在訝異,搖了搖頭,看跟隨那男子遠去的一串流螢燈火,周圍的空氣隨著弘凌走遠而舒緩下來,錦月才得以順利的呼吸。 “秋棠,我……到底沒有犯下這無辜殺孽,是嗎?” 秋棠聞言心疼得滿目淚水,連連點頭嗯聲。逼迫著個好人犯罪孽,何嘗不是一種煎熬。 “四皇子隨行暗帶了神醫,硬是將傅家千金從鬼門關拉了回來。不過說來奇怪,咱們安排在水下的人明明撞到了四皇子,可四皇子卻什么都沒說。方才奴婢被人押在外圍進不來,以為四皇子要發難了,心都快從嗓子眼跳出來?!?/br> 之后,錦月笑了聲,艱難地站起來,扯掉了身上保護的披風,任夜風吹拂,她目視前方昏暗的道路一往無前,任是黑暗或是風雨飄搖也不退縮,堅定地走回東宮。 上安宮的大婚終究還是成了,只四皇子妃未入上安宮便走了一趟鬼門關,當晚開始便臥病在床。 錦月當晚回到東宮便染了風寒,也大病了一場,高燒不退,燒了一天一夜,朦朧感覺床邊有人,她抓去果然捉到了一只粗糲的大手。 “冷……好冷……” 錦月四肢發寒,唯有手心這一簇溫暖源源不斷涌入,從手心到手臂,再涌入胸口。 這雙眼睛定定看著她,帶著熟悉而陌生的感覺,若即,若離。 等錦月清醒過來,已經是第二日黃昏的時候。濃郁的陽光從窗欞涌進來落在床前,秋棠和青桐守在屋里,見她醒來都是欣喜,一人端熱粥,一人拿迎枕塞在錦月背后扶她坐起來。 青桐道:“娘娘可算醒了,太子守了您一天一夜,剛剛才走?!?/br> 秋棠吹了吹熬得稀而碎的熱粥:“娘娘先喝一些暖暖,太子親自吩咐人熬的,加了姜末,可以驅寒?!?/br> 錦月木然喝了一口,便推開?!艾F在宮中情況如何?” 秋棠看了眼青桐,青桐去門口守著,秋棠才小聲道:“昨夜太后就得知了四皇子妃未入上安宮而落水,還磕了腦袋險些喪命,大怒了一場,令太極宮信任詹事趙裘徹查。下午行魏去探了消息回來,說是已經查到了七皇子妃頭上,七皇子妃哭哭啼啼地被延尉的人從廣明殿押出來,涕淚橫流,求天告地,是狼狽極了。仿佛已經坦承,是因為嫉妒娘娘而想借此陷害?!?/br> 錦月想說話卻嗓子干啞,秋棠忙倒上熱水給她潤了潤嗓子?!肮鈶{太后蟄伏半輩子等待時機就不是尋常厲害的女人,鄭淑妍雖然心胸狹隘、詭計多端,卻沒有大聰明,有勇無謀,怎是太后的對手?!?/br> “是啊,在宮里有勇無謀比膽小怕事更能要人命。七皇子這會兒正跪在皇帝和太后跟前哭求呢?!?/br> “七皇子妃犯了如此大錯,他也免不得受牽連失寵的命運?!闭f著錦月咳嗽了幾聲,心、肺隨著咳嗽聲一陣劇痛?!盎噬?,皇上那兒,可找我問罪了?圣意令我阻撓婚事,可傅家與上安宮最終還是成了?!?/br> “清早楊公公來看過了,什么都沒說,帶信兒說皇上很是關心娘娘,還說娘娘辛苦了,好生將養身體?!?/br> 錦月這才放了心,皇帝知道她盡力了,傅柔月能從鬼門關踏出并非她辦事不利,而是弘凌早有后招準備著?;实蹧]有責問自己,應當也是對弘凌感到挫敗無力,力不從心懶得來責問了。 思及此處,錦月冷笑了聲。 “沒想到最后弘凌卻成了最大的贏家,不費吹灰之力既鏟除了七皇子這個虎視眈眈想坐收漁利的,又向傅家表明了舍身相救、對傅柔月的寵愛,傅家上下應當感恩戴德了吧?!?/br> 秋棠說出來怕錦月傷心,可是不說又怕漏報了信息?!拔鐣r傅家的老爺子老夫人由太后領著親自去了上安宮,聽說,‘很是融洽’?!?/br> “融,洽……”錦月勾唇,卻笑不出來,只是那股子在背脊竄來竄去的寒意越發的濃烈,讓她不住又打了個寒顫。 “娘娘,雖然沒有達到我們拆散太后與上安宮聯盟的目的,但能讓七皇子妃受罪也算出了口氣,再者,我們也保全了自己,只是奴婢很是驚奇,四皇子竟然對我們放了一馬?!?/br> 錦月沉默,雖不想承認,但確實是弘凌放了她一馬。他既然早知這個計謀可以及早杜絕的,防止傅柔月落水,可是那樣,婚禮順利成了,她便無法向皇帝交代?;实垭m病弱,可手中權力卻足以讓她吃盡苦頭。 一墻之隔的旁屋傳來孩子一聲啼哭,驀地讓錦月醒了神,那寒意也被這一聲抑制了住。 “小桓?” 錦月喚了一聲。 那啼哭越發響亮了,似在回應她,嗚啦啦的吵著要見娘。 周綠影正在隔壁哄孩子,隔著明紙糊得槅扇邊哄邊喜道:“小姐終于醒了,小公子昨夜不見您就是不睡,哭個不停,奴婢沒辦法,就抱來了這兒等著小姐醒來,讓小公子立刻就能聽見小姐的聲音。瞧這小娃娃,多激動,小公子真是牽掛著小姐呢……” 雖然風寒未愈,可錦月迫切地相見孩子,便起身來,遠遠看了一眼。 那小家伙無憂無慮的在襁褓里朝她揮舞著小胳膊小腿,看見錦月就破涕為笑,咯咯笑出來。純真可愛,雪膚紅唇,雖小卻已透出一股子柔美的俊俏。 錦月心中驟然一暖,多少陰霾和思慮在一刻都消散了。生下小桓,其實她不是沒有疑問、后悔過,可是這一刻,錦月再無一絲后悔踟躇。 有小黎和小桓在身邊,她什么樣的日子,都能過下去!再多風雨,也總有停的時候。 接下來的數日錦月在東宮安靜養病,秋棠是東宮尚宮,搜羅了宮中消息每日向錦月稟告。 先是七皇子在太后清寧殿外跪求了一日,又去宣室殿跪求皇帝,才終于免了自己一罪。罪行雖免,但失寵與太后和皇帝已成定局,依附他的朝臣本就不多,而下更作鳥獸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