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
“這件事難為你了。父皇最近身子極差,時而神志不清,下的旨意也越發讓人難以捉摸,他竟同意了弘凌的無恥要求?!?/br> 錦月頓了頓?!盎噬仙眢w如何?” “我暗問了御醫,說恐怕熬不過今年冬天?!?/br> “若陛下駕崩,弘允哥哥難過嗎?” 弘允眸子暗了暗,負手望向殿外,錦月從他背后看去,將他背影勾勒出些落寞和深沉。對于這個曾經關心寵溺自己,又驟然冷漠的父親,弘允已是看得透徹。 “血濃于水,難過自是難過。不過……不會很多。說到底,他對我的寵愛也不過是將我視作瑤華皇后兒子的化身,而今發現母后害了瑤華皇后,也一并不想看我一眼。這不是真正的父子親情。只是我不愿同父皇裝巧賣乖,連累了你,你放心,明日我便去宣室殿請令,免了你這樁苦差事……” 弘允語氣沉沉,錦月心中的想法越加堅定?;实鄣纳钜?,恐怕是讓她絞碎太后與母族傅家與弘凌的聯盟,換而言之,不惜任何代價阻撓這場婚事。 “弘允哥哥你且放心,對于他我早已心如止水,這次的事不足掛齒,我能做好的,你便安心吧……” 錦月忽然懂得了廢后姜瑤蘭先前的苦心和囑托。弘允一個從小生活在光明中的嫡皇子,是不會愿意搞那些陰暗下作事的。姜瑤蘭是想讓她來做。 弘允忽覺錦月用力握住他的手,側臉才見錦月仰著臉,對他展顏露出個堅定的笑容。他反握過去:“我已撫慰好了姜家的臣子,只待過些時日,分崩的臣子會重新聚攏我旗下?!?/br> 錦月欣慰點頭。 接下來第二日,太后在清寧殿召見了錦月,叮囑聯姻事宜。 殿中熏煙裊裊,太后保養得宜的手隱隱泛著雪白柔光,閉目,一粒兒一粒兒地數著青檀佛珠。佛珠常年在她指尖盤旋,一顆顆已經盤得油光水滑,仿佛它主子的心境,在常年的沉寂隱忍后,已堅硬圓滑,力量蓄勢待發。 “你是太子妃,自當家以來做事縝密,從沒出過錯,皇帝既將此事交給你來辦,哀家也沒有多余的話可挑剔,只是……” 太后一頓,睜開眼睛。 “只是這回婚事的兩方,一是的四皇子,另一個是重臣傅家的嫡女千金。傅家的女兒也就罷了,是哀家母族有事都可擔待,但四皇子為我大周立下赫赫功勞,卻蒙受冤屈多年,天下人都看著這回婚事,若是有差池恐讓天下人說我皇室治家無道,薄待四皇子。所以這次婚事要聲勢浩大、要風風光光,算是給四皇子的撫慰,給天下百姓看看天子的恩澤。你要方方面面都顧及好,切不可將東宮那套節省的法子套在這事兒上,知道嗎?” “錦月明了?!睎|宮的節省,哪是她想那樣節省的,只是掖庭分發來的用品、月例全數減了大半,不省,無一度日。 “哀家說什么你都說‘明了’?!碧舐杂胁粷M地攏了攏眉頭,“但愿是真的‘明了’才好?!?/br> 錦月張張口,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上次請安太后就給了他們那樣的難堪,這回沒有旁人在,她又豈會溫言細語。只怕自己說什么都是錯的,是以干脆低臉閉口。 太后見錦月恭恭敬敬、溫溫順順不說話,也確實挑不出什么錯來,便嘆了口氣道:“哀家在宮中看了多少女子的恩怨情仇,你那點兒心思如何逃得了哀家的眼睛?再善良大度的女子也是善妒的?!?/br> 太后目光如炬,錦月只覺臉頰一片灼燒。 “你既然已經嫁給了弘允,就不要再想著和四皇子那些有的沒的過往了,上次花園密會的傳言哀家不希望再聽見第二次!更不見你因為任何心思,而敷衍行事,給四皇子婚事抹上污點……” 錦月心中一哽,更低了頭恭順道:“太后明察,關于花園密會傳言純屬謠言,錦月一心系著太子,從未想過不該想的事。這次婚事是陛下圣旨,錦月嘔心瀝血也會讓婚事順利,讓傅小姐風風光光嫁入皇宮,與四皇子,姻緣美滿?!?/br> 太后綿長地“嗯”了一聲,慈祥的目光交纏了犀利,一寸寸輾轉過錦月的皮膚:“如你這般做事說話都滴水不漏的女子,哀家已許多年不曾遇見了。哀家,也相信你能將此事做好……” 太后之側的姑姑云心道:“皇孫還小,太后娘娘恐太子妃要照顧孩子又要cao心婚事□□乏術,便已傳了懿旨入廣明殿和廣惠殿,讓七皇子妃和八皇子妃協助太子妃cao辦此事。太后娘娘一片苦心,太子妃還不趕緊謝謝太后?!?/br> 錦月心中咯噔一聲,心知太后是派那二人來監視自己?!爸x太后體恤?!?/br> 片刻,七皇子妃鄭淑妍和八皇子妃田秀玉就來了,二人打扮得格外細致,一個嬌艷奪目,一個素凈卻不是精致,得了太后任命,二女眉目間透著喜色,更加光彩照人。 鄭淑妍臉上被掌嘴的紅印半點也尋不到了,她朝錦月笑中含著恨和快意,恐怕心中已轉著什么不好的主意,準備在錦月身上應驗。 幾人從清寧殿出來,錦月是太子妃,位比三公,鄭淑妍二人只是庶皇子妃,只相當列侯。二人應跟在錦月后頭走,可一出殿鄭淑妍卻拉著田秀玉走到了錦月前頭,待到無人處,她回頭來陰測測對錦月笑道—— “嘖嘖,唉,我怎么聽見有顆心在滴滴答答地滴血呢?” 錦月冷看她,不想多費唇舌。 鄭淑妍戴玉長甲的手指捋了捋鬢發:“親眼看著舊愛娶新歡不說,還要嘔心瀝血地為他們筑愛巢,換做是我,只怕夜來眼睛都哭腫了?!?/br> 田秀玉拉拉她袖子,裝模作樣道:“七皇子妃可要當心,太子妃要再掌你嘴,太后交代的事恐怕就耽擱了?!?/br> 鄭淑妍順口道:“我又沒說明是什么事,更沒指名道姓,太子妃若懲罰我那就是心虛了。我想太子妃是不會的,太子妃……太子妃……” 錦月已經丟下一唱一和的二人走遠,鄭淑妍氣跺了跺腳:“就不信你真無動于衷。這次婚事咱們寸步不離地跟著她,就不信她半點都不嫉妒!” “七皇子妃說得是?!?/br> 走遠些,錦月才覺察自己出了一頭的冷汗。 秋棠忙掏出手絹替錦月擦了擦汗,錦月不想坐輦,由她扶著取了幽靜的小路,徒步回東宮。 “從前只道太皇太后眉目嚴厲,已是可怕,可沒想到,這個總溫溫孱孱的太后狠戾起來,更勝一籌?!?nbsp;錦月道。 秋棠亦點頭。 “娘娘,恐怕七皇子妃和八皇子妃要壞事。上次掌摑的事她們定記著仇呢?!?/br> 錦月冷笑了聲:“我不怕她們生事,就怕她們□□分,我正好沒想好主意何處下手。如何讓這場婚事名正言順地夭折,既讓皇上滿意,又能幫助弘允哥哥,還免去東宮受太后遷怒,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甬道越走越狹窄僻靜,秋棠才警覺。 “娘娘,這條路正是通往掖庭宮后門甬道的,一旁就是廢后所在的冷宮?!?/br> “我知道。這個路,這個地方,我只嗅著那氣味就能認出?!?/br> 這條路錦月自是熟悉,掖庭宮后門處便是暴室,橫死的女犯會通過這條甬道拉出宮門去,也是去冷宮必經之路,是以宮中各主都視為不吉,不敢走,自然也就清靜少行人。 明渠潺潺從掖庭宮流過,隱約可聽見管事嬤嬤教訓女犯的聲音和女犯的哭饒。 秋棠不覺一顫,錦月知道她想起過往而害怕,淡聲道:“那樣苦楚的日子你我都熬了過去,而今還有什么是熬不下去、邁不過去的!” 從暴室門外經過之后,另一側就是冷宮的殿群。 廢后姜瑤蘭所在的方艾宮就在其中,隱隱傳來女子嗚嗚咽咽的聲音,如怨鬼哭訴。 錦月不知那是不是姜瑤蘭的哭訴,心中突生感慨:是否一日,自己也會落到那地步,在冷宮輾轉一朝。 婚前一月,男子一方要先送通婚書去女子家中。錦月張羅了兩個眉清目秀的未婚青年男子前往傅家送通婚書。 一個是與弘允關系良好的九皇子弘皙,他還沒成婚,又是個玩世不恭、喜好玩耍的人,正好合適。另一個是弘凌黨屬之臣,太仆大人的公子。 七皇子妃和八皇子妃寸步不離錦月,將太后的旨意謹記心間,監視著錦月的一舉一動,只恨不能挑出錯來立刻上報太后鬧大,讓錦月受懲罰難堪。 然而錦月做事縝密,她們七日來跟得腰腿酸痛、眼睛發澀,也沒能挑出問題來。 通婚書、答婚書定下,婚期也一并明確了,接下來便是著手安排張羅婚禮的宮人和物品。 幸而錦月有過成婚經驗,知道該怎么安排,事事親力親為,免受人把柄?;槠谇暗陌朐?,要入上安宮裝點宮殿和新房,唯有這一點令錦月有些棘手—— 出入上安宮,就難免不碰上弘凌,不去問他的意見。 這日,錦月正在上安宮正殿指揮宮人布置婚堂,她不想問弘凌喜歡什么樣的婚堂,也就按照自己的審美和想法布置了。 “喜花不能用京師的緞子,換下來。京師的緞子硬,不如楚地的紅綢柔軟絲滑。宮燈用玄黑框、紅紗的,玄黑尊貴,紅紗喜慶,里頭放蛟龍飛鳳花燭,記住,燭火要固定好,不能偏頗半分,一來影響美觀,二來容易點燃燈紗?!?/br> 宮人唯唯答諾。 弘凌來時正見這場景,此時正是清晨紅日東升,晨輝灑在殿中、落在那女子背影上,在她暈出一片溫暖的光芒。 十幾個侍女內監跑進跑出,本該亂糟糟,卻在她伶俐清晰的指揮下,有條不紊,絲毫不亂。錦月的聲音如流淌在清晨的泉水,叮叮咚咚撞在心口。 再看殿中布置,弘凌眼中微微驚訝,險些認不出這寬闊明亮的殿閣是上安宮破落狹小的正殿。 “原來你喜歡這樣的婚堂?!?/br> 錦月一驚,忙回頭。 太陽晃了眼睛,朦朧間一身形高大修長的男子從金輝從走來,恍惚可見他英俊的五官既剛硬又幾分柔美,他步入殿中,連帶自己的肌膚都感受到一陣微涼。 奴才行禮,弘凌并不理會,只俯瞰著暈著溫暖光亮的玲瓏人兒。 “正好,我也喜歡?!?/br> ☆、第97章 錦月看清是弘凌,忙后退別開眼睛,余光瞥見屋中有奴才悄悄瞟他們二人。 “怎么,見到我這么害怕?” 奴才們偷偷打量,不過是因著宮中關于“花園密會”的傳聞,這傳聞已經讓錦月難堪了,她可不想再添一樁。 “四皇子真會說笑,怎會是害怕,本宮只是驚訝罷了?!卞\月冷淡退后保持距離。 “驚訝我去而復返?”弘凌勾了勾唇,“我也想不到我前腳剛走,你后腳就來了上安宮。你把我行蹤記得清清楚楚,倒真是上心?!?/br> “……只湊巧罷了?!?/br> 弘凌負手冷看錦月的疏遠、防備,上前一步環顧四周布置,點頭贊道: “很好。你布置得這樣精細,看來宮中傳言十有**是真的了。本殿還有半月成婚,你若后悔還來得及,現在離開東宮投入我懷抱,我半月后就娶你?!?/br> 錦月大詫亦大駭,盯著面前高闊修長的背影說不出話 回頭對錦月驚怒的眼神,弘凌唇邊的笑意越發大了,含了冷和戲謔。 “開個玩笑,別當真。本殿還有宏圖偉業要做,娶你并沒有絲毫益處?!?/br> 弘凌聲音不大,可上安宮的正殿本來就狹小,此時屋中雖安靜卻站了十幾個宮人,他們盡管垂首假裝無動于衷,泥胎木偶做的人一般,可誰也不是聾子啊。 錦月當眾受辱,狠狠盯弘凌?!皾M口污言,四皇子哪怕戰功赫赫也不過爾爾?!?/br> 弘凌笑色一收?!笆?,在你心里,他永遠是最尊貴的?!?/br> 弘凌容色更冷冽,剛才的溫情感消散得無蹤無影。 錦月后背發寒,只覺弘凌好像和之前相見時更有些不同了,眉宇眼神間時而有種怪怪的感覺,仿佛身體里還有個靈魂在cao縱他,有些癲狂。這種癲狂讓他喜怒難測,更加難以捉摸。更讓人膽邊生寒。 錦月不由想起許久以前,那當是去年了,兆秀求她去東宮陪弘凌一夜。那夜弘凌滿身的針孔,還有古怪湯藥的味道。 錦月回神來,弘凌已經背對了她,吩咐宮人去拿他的披風和先前準備好的錦盒。 錦月站在一旁當空氣,弘凌取了東西便要離去,臨走時深深、冷冷看了一眼過來,話卻是對奴才們說:“好好布置,若是有半分怠慢,讓未來皇子妃吃了委屈,本殿饒不了你們!” 宮人們忙跪下連聲應“諾?!?/br> 為首的太監表道:“四皇子殿下請放心,奴才們定竭盡全力,在太子妃娘娘的指導下將大大小小每一處都辦得精精細細,讓未來的四皇子妃感受到殿下的一片愛護之心?!?/br> 錦月對上弘凌似笑非笑的諷笑目光。 “說得好,是‘一片愛護之心’!”弘凌道。 而后弘凌便大步離去,得了他夸獎的奴才喜不自禁,干事更賣力起來。 待弘凌走遠,錦月才驟松了口氣,空氣緩緩升溫流動,緩解了她胸口的窒悶,接著心頭就是一陣煩亂,但看殿中滿掛的紅綢緞子,如結實的蛛網纏在胸口。 偏偏這個時候又進來兩只聒噪的雀——弘凌剛走,七皇子妃、八皇子妃就跟進來,她們目光爍爍、洋溢著興奮。 鄭淑妍道:“太子妃可真是好膽識,眾目睽睽之下還與人言語曖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