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忽而一個晴朗的聲音,堅定、沉穩,讓殿中所有人都一個激靈,循聲看去—— 只見站在最末那個,身穿青緞黑色暗紋袍子的侍中躬身站了出來。 皇帝想了好久,才想起這個不怎么常在眼前晃悠的侍中來?!拔具t飛羽?” 尉遲飛羽眉目清朗如星,低眸微微含恭順笑意:“正是下臣……” 有個叫“尉遲飛羽”的年輕侍中,接了三公九卿都不敢接的大難題,三日之內修繕太皇太后陵,并追查事故原因。 這個消息、這個從未聽過的名字,一日之內傳遍后宮和朝野,令人震驚。 可在震驚之余,也有不少好事者在猜測,這名不見經傳的尉遲飛羽何時死,死于童貴妃端親王之手,還是皇后尚陽宮之手,抑或活不到被這兩方收拾的時候。 三日之內找到大量木材修繕后陵就是樁不可能的事,市面上一時間根本找不到這么多木材。 修不好,皇帝就能要他命! 尉遲飛羽從宣室殿出來,來了尚陽宮外求見,錦月在承云殿光明正大的見了他。 “錦月meimei,拿著這封書信我便能找到合適木材嗎?要知道這可只有三日的時間,我雖答應了陛下,可是其實心中還是沒有多少把握?!蔽具t飛羽道,雖然他相信這個meimei的聰慧,可畢竟只有三天而已??! 錦月莞爾:“哥哥莫怕,從前我在蕭府,外祖父是洛陽的大富商,與京師的富賈之家交情頗深。這賈府控制著京師所有木材行,你拿著真金白銀和他買,他定然賣給你?!?/br> “可是修繕后陵可不是需要一點點木材,只怕市面上的木材不夠??!” “哥哥有所不知,除了明面兒上的白市,這暗里還有黑市,不知多少貨堆集在倉庫之中不被人知曉?!?/br> 錦月勾唇輕輕諷笑,“京師木材黑市的貨十之**都從賈家過手,若是流通慢,恐怕弘實偷了賣出去的木材,還在賈府手中。我曾與賈府的千金賈珍交情頗深,賈府應當不會拒絕?!?/br> “難怪六皇子被扣了例銀還能山珍海味縱情聲色,沒想到是偷梁換柱,謀得的錢財。這次,他定是栽了!” “哥哥若能將此事辦好,三千戶侯,便穩得到手,另外加官進爵也是必然,皇帝經此一事定對你刮目相看,打好這開頭日后要做事就好辦了?!?/br> 聽錦月這樣一說,尉遲飛羽才稍稍放心,馬不停蹄,趕緊出宮去賈府商談。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小團子應該就能母子相見啦!~(≧▽≦)/ ☆、第78章 1.0.5 細雪飄灑,整個長安在細雪中朦朧,安靜,滿城屋舍青瓦都蓋上一層雪白。 昭珮殿的屋檐零星掛了幾條冰棱子,秋棠和靜樹二人匆匆從昭珮殿大門進來,一路掠過正有幾個侍女掃雪的庭院,朝錦月的寢殿走。 侍女進屋通稟后,片刻門開、又有人打了簾子,二人趕緊鉆進去。 錦月正在看一卷古藏竹簡,她一邊看,一邊聽二人將尉遲飛羽修繕后陵進度通稟了一遍。 距離尉遲飛羽自請皇帝任命,挑起修繕后陵通道重任已過去兩日,這是第三日,今夜子時一刻便有人檢驗,若完成自是加官進爵,完不成恐怕人頭難保。 “這個計劃雖已在我腦中演練了千百次,但計劃總是難趕上變化,天氣惡劣、勞工行動遲緩,又有尉遲正德縮減勞工口糧、造成工人抵觸罷工?!卞\月放下書卷起身,來到窗前呼吸了口新鮮空氣,微微莞爾,“幸好飛羽兄長人才出眾,智謀周全,都一一化解,否則真是我害了他,娘在天之靈定將我怪死了?!?/br> 周綠影是錦月生母當年的貼身侍女,尉遲飛羽嶄露頭角她十分高興,笑道:“小姐多慮了,白夫人寬宏豁達,善解人意,知道小姐是為了給她和小黎公子報仇,為大公子前途,才鋌而走險有此一招,不會怪罪小姐的?!?/br> “我娘,應該是個聰慧過人的千金吧?”每每撫摸著腹中的小生命,錦月便在想二十多年前她的娘親是否也是如此每日為她而遭罪孕吐,受著苦,卻又笑著期盼她的出世。 提起舊主,周綠影眼睛泛紅,笑中帶酸:“夫人出嫁前在幾個千金中最受交州王寵愛,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真是心尖尖上寵的女兒?!?/br> 錦月一嘆:“這樣尊寵、聰明的女子,卻嫁了個毀了她一生的男人,尉遲云山妻妾成群,娘千里迢迢嫁來京師所為哪般啊……” “小姐有所不知,彼時太尉還不是現在這模樣。當年太尉還是個三品將軍,英姿颯颯,對夫人千依百順,為了見夫人一面,從京師只乘一匹單騎千里追來交州,一北一南奔波千里,夫人被他所感動才同意下嫁?!?/br> 錦月吃了一驚。千里追尋,必然是真的有感情,才能有這么大的勇氣和毅力直追南下吧??珊髞?,才不過兩三年,就蹉跎得所剩無幾,所以這感情,當真容易啊。 交州在大周之極南,是開國皇帝封的異姓王白氏一族,由于太遠,并不好管理,十多年前,也就任其獨立成了小國。 也就是說,現在大周與交州已是兩個國家了,國主正是錦月素未謀面的外祖父,白覆。 上官氏品貌、才情都不低,卻只是作為陪嫁媵妾同她娘一起嫁往京師,當時錦月便趕緊生母的身份不一般。 “一個女人再美好,嫁錯一個男人就足以毀了她?!敝芫G影有感而發道,而后一擦眼淚對錦月笑道,“幸好小姐嫁對了人,五皇子是心中有堅持的人,不會像尉遲大人那樣隨著時間、環境、官位的改變,就變了心?!?/br> 錦月微微沉吟后道:“是,五皇子是世間難得的好男兒,所以,他值得更好的女子與他白頭偕老。不是我這樣已經滿心瘡痍的女人?!?/br> 主仆幾人正說著陳年往事,不想說曹cao曹cao就到,侍女便來說,尉遲云山在承云殿,向弘允求見皇子妃一面。 不管私下關系如何,尉遲云山名義上是尚陽宮的老丈人,這是事實,所以來見錦月是可以的。 先是東宮叛變而未帶走尉遲家,而后,尉遲正陽剛被革職丟家里聽后進一步發落,尉遲府中的日子定然是不好過,這不用錦月深想也知道。 錦月在承云殿見了尉遲云山。 才一個多月不見,他頭發竟白了許多,眼下是徹夜難眠留下的青黑,兇煞的氣息也弱了下去有些強撐,看來的目光亦顯疲憊。 “錦月,正陽已經毀了,正德也牽扯在后陵的案子里正被調查,婉容都病了七日下不了床了,你,你何時才肯收手??!” 錦月心中那絲血脈相連的觸動、心軟,在尉遲云山這句話脫口的時候,全數冷了下去?!耙粋€多月沒見,太尉第一句話不是聊表思念,而是為惡人求情而質問于我,太尉可真是位好父親!” 尉遲云山連日來擔驚受怕寢食難安,聽錦月的諷刺立刻忍不住凌冽的脾氣,家里上官氏等人對他無不是討好,唯有這個女兒對他次次頂撞。 “你還知道我是你父親!”他有些惡聲道,眼睛熊熊烈火燃燒,“你可知你現在做的一切是在毀了我們的父女親情,在毀尉遲家?” “什么父女親情,尉遲太尉與本宮之間除了仇恨還有什么親情!”錦月溫柔的臉陡然一怒,直視尉遲云山,眼神的凌冽不亞于他的。 “在你包庇上官氏母女母子,縱容他們害小黎的時候,我們的父女親情就已被你親手燒成灰。你不配做我父親!我的父親,至始至終只有蕭恭蕭大人一人,也就是那個幫你養大女兒,卻被你恩將仇報害了滿門的蕭大人?!?/br> 尉遲云山有些被震住,這張年輕的臉眉目間與自己有相似,尤其生氣憤怒的時候的眼神,和自己仿佛如出一轍。這,確實是他的女兒。 尉遲云山語氣不禁軟了下去?!安徽撃愠姓J不承認,秀秋是我的妻子,你身體里流著的都是我尉遲云山的血液——” 錦月忽然哈哈笑著打斷,笑容具是諷刺:“妻子?你有什么資格提娘的名字?若不是你的縱容,你的昏聵,你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母親怎會被上官氏陷害,被你一封休書趕出府去,害得我們母女顛沛流離,害得我活成今日的樣子!” 尉遲云山語塞,看著錦月雙眼充滿憤怒的眼淚盯著他,有些心虛,更是背心發寒,仿佛什么反駁的話,都在這雙明亮到能夠洞悉所有的眼睛面前無力了。 錦月橫袖一擦憤恨的淚水,別過臉冷道:“上官氏害了母親,將母親與尚未出世的我趕出尉遲府,而你,又親手陷害蕭家,再次毀了我的第二個家!你們狼狽為jian,當真是般配,現在你有求于我才來向我示弱……” 錦月口中緩緩吐出二字——“晚,了!” 尉遲云山腿顫了顫,不覺被錦月冷漠的眼神看得后退了一步,許久才回緩了血色:“你娘是我負了她,但我并非有意?!?/br> “我不信你二十年都沒有懷疑過娘是被人陷害的,是你,睜只眼閉只眼,不愿多事為娘討回清白!或者,呵,你根本是舍不得上官婉蓉母女吧。你的良心,當真是黑的!” 尉遲云山閉目,深深嘆了口氣,是,他是不想多事去翻那樁陳年舊案,更是,不敢去面對,自己負了秀秋這個事實,所以一直選擇忽略。 “當真,不能和解嗎?” 錦月冷臉道:“可以。除非娘白骨生rou、重新活過來,活著,上官氏血債血償,我可以考慮?!?/br> 尉遲云山盯著錦月驚詫得倒吸了口涼氣。 “好,好,好!”尉遲云山到底是數十年的大將,氣勢非同等閑,“這條路,這條路是你自己所選!今后,也非怪我這個做父親的冷血無情!” 他說罷便大步走,錦月聽出他話中有斷絕父女親情的意思,不過,也無所謂,本無親情,說開了也好。 尉遲云山背影頓住沒有回身:“正陽、正德幾乎是被你給毀了。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謀劃這場行動?” “從我決定復仇開始?!?/br> “出嫁前?” “這些你不需要知道?!?/br> 尉遲云山只覺后背一陣戰栗,兩個月的謀劃,便將他兩個得意的兒子,和一個皇子拉下了水。這個女兒,當真不可小覷,不,是可怕,和百年前把持朝政的陳太后一樣可怕。 尉遲正德在升任太倉令之前便在將作大匠手下做事(將作大匠是負責修繕陵墓的官員),他雖不好色,卻是好貪。 弘實偷賣木材也給了將作大匠一干人好處,尉遲正德雖不是主犯,卻是從犯,哪怕不會有性命之憂,前途是毀定了。 夜晚,錦月直等到子時,得到消息說尉遲飛羽在三日之內修繕好了后陵通道,明日太皇太后可以出殯,才安心。 正要睡,周綠影喜滋滋捧著一封字跡工整的報喜信進來:“小姐,飛羽公子送信來給您報喜了?!?/br> 錦月一喜:“快,給我看看?!?/br> 尉遲飛羽三日來都沒送信兒來,應當是一直繃著神經做事,這才松口氣,第一時間來向她報好消息。 “兄長字跡略草,喜悅之情溢于言表,奚官局檢查的結果應當十分合意,這回高升應當沒有問題?!?/br> “呀,這真是太好啦小姐,飛羽公子這下封了三千戶侯,往后前途不可限量。小姐聰慧無雙,當真是公子的軍師伯樂??!往后小姐在朝中有飛羽公子接應,也不至于做事束手束腳?!?/br> “嗯?!?/br> 錦月這才安心去睡,修繕后陵這事初步完成了,接下來就是看飛羽兄長如何查出揪出宣徽殿與尉遲正德一干人,繼修繕后陵一大功勞后,再立一大功。 這一大功勞,才是最要緊的! 接下來尉遲飛羽進展順利,按照錦月所說的,從賈府黑市倉庫的木料入手來查,果然一查一個準。 太皇太后下葬后的兩日,便將弘實為首的涉案人等名單送到圣前,尉遲正德之名字也在其中。 一眾或為求自保、或有頭無腦而推諉的官員當中,只有尉遲飛羽請纓,并完成得極好,皇帝大為贊賞尉遲飛羽的辦事速度和能力。 “你能力出眾,鐵面無私,朕竟然才發現身邊有這樣的人才,當真是朕疏忽了。你且回去聽候旨意,朕此番必定要好好地重賞于你!”姑姑秋棠將從大乾宮打聽到的皇帝的原話,一字一句說給錦月聽。 錦月大喜,從圈椅上站起來:“太好了!這事辦妥,哥哥才是真的嶄露頭角,往后朝中任誰也要給他幾分面子?!?/br> “瞧把你高興得?!遍T口忽然傳來弘允的聲音,錦月循聲望去,果然是弘允來了。 他站在門口微微含笑,身上的藏青色袍服換成了更加尊貴的玄黑金色紋袍,高冠玉帶,英姿颯颯。黑狐毛披風和頭發上落著幾片薄雪,平添幾分霜氣,不過很快被室內的溫暖融化,也或許,是被他沖錦月暖然的笑意而融化。 侍女姑姑們見他來,都知趣出去了。 錦月收斂了些剛才張牙舞爪,面對這樣一個優雅的男人,任哪個女子也會不由自主嫻靜下來。 “你來了?怎么也不讓人通稟一聲,我這滿臉陰謀的模樣,只怕都落入你眼底了?!?/br> 弘允并不在意,自顧自寬披風,卻怎么也解不開領口的束帶,幾扭幾扯,竟拉成了死結…… 他微微尷尬,清了清嗓子,欲蓋彌彰地解釋:“天氣好冷,手僵得有點兒不靈活了?!?/br> 錦月忍著笑,顧著他面子并不點破。弘允會詩書會箜篌會兵法,但老天是公平的,所以慣被人伺候大的嫡皇子弘允,生活自理能力真是相當低。 “是很冷,下次就讓奴才幫你解了再放他們下去?!卞\月說著上前幾步。 弘允忽然心口一癢,低眸見領口一雙素手靈活地將死結三兩下就露出松開之勢。這雙素手干凈雪白,指尖透著淡淡粉色亮光,靈巧地活動著,而他的心此刻仿佛化身為這個死結,被這雙纖纖素手翻來覆去、任她擺布。 結打開了,錦月卻見弘允在看著自己發呆,有些不解。 弘允忙回神,暗暗發惱,趕忙收斂好發癡的模樣、恢復一慣的高貴自持,捉住錦月的素手,將她往門口拉: “你看,我給你帶了什么可愛的小東西來?!?/br> “什么……什么小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