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李生路與曹全正說著太皇太后為何突然親近東宮,兆秀便來殿外求見弘凌。 “太子心情不悅,兆軍師若不是急事還是晚些時候來報的好?!辈苋?。 “太子心情如何不悅,是誰惹了殿下不高興?” 于是李曹二人說起了剛才在康壽殿外,與錦月弘允偶遇之事。 兆秀是個書生模樣的男人,穿褐色布衣,搖著把黑羽扇,從前打仗時的軍師,只可惜好好溫儒容貌被臉上長長地一條刀疤給破壞了。 兆秀:“昨日才大婚,錦月夫人今日便害了喜,難道她竟是在東宮時就背叛了太子殿下?” 曹全撣了撣拂塵?!鞍?,雜家也很是意外。從前還以為錦月夫人是個極有原則的女子,他日必成后宮之主,不想……不想竟做出這樣悖逆原則之事?!?/br> 兆秀搖著羽扇,凝眉思量。 錦月夫人不像是朝三暮四的人,她離開東宮入尚陽宮除了是傷心欲絕、對太子絕望以外,恐怕更是為了謀得權力,打壓想要打壓的人吧。 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兆秀覺得錦月不是會做出感情出軌而背叛的人。 所以,那真是尚陽宮的骨rou嗎……嘶……會不會是……兆秀被自己的猜想嚇了一跳。 “或許,不是我們想的那樣?!闭仔銦o頭無腦的說了這么一句話。 讓李曹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問兆秀是哪樣。 然而兆秀仿佛又想到了什么,搖搖羽扇沒說出心中的猜疑,反而道: “沒什么,我隨口說說罷了?!?/br> “東宮的夫人們被送去清居寺替太皇太后祈福也有些日子了,總不能讓殿下一直當個孤家寡人。曹公公,你不若去春坊找找周詹事,讓他向太子殿下提議將夫人們接回來,另外再抓緊征選些新的姬妾填充東宮。既然從前那些夫人殿下不喜歡,咱們就一直找,找到有殿下喜歡的為止?!?/br> 李曹二人豁然開朗。是這個理兒?!罢总妿熞徽Z點醒夢中人,天下之大美人無數,哪怕沒有能與錦月夫人才情相貌相齊的,也能找些能讓殿下消遣過日的吧……” 就三人交談的功夫,太陽已經越過凌霄殿的琉璃瓦屋頂,陽光落在琉瓦的白霜上。霜花融化成水珠,沿著朱雀紋的瓦當兩側,滴滴落下下來砸在青石屋檐下,濺起細小的水花,伴著輕微的碎響。 書案前,弘凌正拿著卷竹簡,聞碎響聲抬眸從窗欞看出去,正見晶瑩透亮的水滴破空劃過。 那晶亮,像極了從前錦月望著他的羞澀目光。然而,又仿佛她恨著自己時,那雙眼中充斥的淚光。 弘凌驟然放下竹簡在,桌上吭哧地重重一響,腦海里閃過早晨在康壽殿外甬道偶遇,和錦月依靠著弘允孱弱的孕吐。 那兩二人靠在一起,新婚燕爾同穿著喜慶暖紅的顏色,那么登對。她看起來很幸福,至少,不再如在東宮時那樣仿若木偶、冰冷麻木。 離開了我,你是否就真的解脫了…… 弘凌心中沉沉,目光從窗欞落在桌案旁,一雙半只手掌大小的小鞋子上。 是小團子的。 弘凌輕輕捧起,仿佛耳邊還能聽見孩子望著他興奮地喊“神仙叔叔”的可愛模樣。 “小黎……”啞聲呢喃了小團子的名字,弘凌呼吸不穩,心口便氣血翻涌?!皩Σ黄?,爹爹一直沒能為你報仇。但爹爹答應你,一定,不會放過那些壞人……” 弘凌緊緊抿住嘴唇,總是冷冷、沉沉的臉裂出幾許傷心、脆弱。這些傷心和脆弱,他從未給人看過,從小到大都是。 不知能給誰看,也不敢,給在乎的人看。 收好小鞋子,弘凌收拾好情緒,冷靜下來,翻開書簡繼續研讀。 他,必須盡快將在大漠培養的手下,調一些接替尉遲家的勢力。雖然時機未到,但他一刻也不相等了! ** 康壽殿一如既往的死氣沉沉、冰冰冷冷,仿佛一座活死人墓,而這些進出的宮人只是守墓者。 錦月沒有面見著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在重重紗簾之后的床榻上,沙啞聲與她和弘允說了幾句話,便氣喘得厲害。 紗簾一陣摩擦聲響后,太皇太后的貼身老宮娥月筜姑姑,就從紗簾里轉出來,她輕聲道:“太皇太后身子不適,五皇子殿下、皇子妃娘娘先行跪安吧,改日太皇太后身子好些,再來與她老人家說說話?!?/br> 弘允與太皇太后感情深厚,俊眉擔憂地蹙了蹙?!疤首婺傅纳碜涌捎泻棉D些?” 月筜姑姑輕輕嘆息:“還是月前的老樣子,沒什么起色,不過幸好也沒有惡化。就是不能多見人說話?!?/br> 弘允雖想進去探視,但還是忍住關切之心?!案娜諄硪埠?,我們貿然進去叨擾關心,恐怕反倒影響太皇祖母休息。就勞煩月筜姑姑好好照顧太皇祖母,待太皇祖母醒了姑姑轉告她,我與錦兒改日再來?!?/br> “諾?!痹鹿Y姑姑答。 月筜姑姑是太皇太后身邊的老宮娥,說話做事周到沉穩,此時她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錦月目光從她低垂的鼻子尖兒,落到月筜姑姑交疊在胸下的手上。 錦月鼻子微微吸了吸,暗暗嗅了殿中的氣味?!翱煳鐣r了,湯藥可按時服了?” 月筜姑姑聞此一問,不由目光往錦月身上一移,略打量來了一眼之后垂下眸子: “奴婢方才伺候太皇太后吃過湯藥了,是以這會兒太皇太后胃里才有些不適,不能多言語。御醫說說話損傷元氣,也傷脾胃,讓太皇太后娘娘一定靜養?!?/br> 見錦月不說話,弘允有些奇怪,不由看錦月。錦月拉了月筜姑姑的手輕輕低頭嗅了嗅。 月筜姑姑卻本能地似燙了手一般,差點縮了回去,思及錦月的身份是主子她不能反抗才忍住,笑容少了幾分從容。 “五皇子妃這是……” 錦月輕輕一嗅就放了開,笑道:“月筜姑姑袖子好香,不知用得什么熏香?!?/br> 月筜姑姑唇角僵硬的笑容這才徐徐化開。 “是掖庭新分發來蕓臺香,太皇太后喜歡熏香,可現在身子不好,御醫說最好不要點熏籠,奴婢便想了個法子熏在衣服上,這樣太皇太后也能聞到?!?/br> “原來是蕓臺香,我少時在《典略》上看過此香,不想是這樣的芬芳香氣?!?nbsp;錦月微微而笑道。 弘允和錦月從小一起長大,如何不了解她,是以從康壽殿出來上了輦車,他便握住錦月的手問: “你方才可是發現了什么?” 錦月抿了抿唇,道:“弘允哥哥,你就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什么奇怪?!?/br> 錦月娓娓道來:“太皇太后重病臥床這么久,一直沒有……”說道此處,錦月小心的聲音放低了些,“一直沒有薨逝,卻也沒有好轉。這世上沒有什么是一直不變的,人的身體亦然,要么變好,要么變壞,可方才你問月筜姑姑她卻說還是一樣?!?/br> 弘允卻不以為然的笑了笑,刮了錦月的鼻尖兒?!疤首婺敢呀浤暧饩攀?,身子反復很正常。再說,她也沒理由拿病情來誆騙我們?!?/br> 確實沒有理由拿身子抱恙來哄騙人,可……錦月道:“月筜姑姑說才伺候完太皇太后喝藥,按理說她的手指和袖口一定會有氣味殘留,我卻沒有嗅到,殿中也并沒有藥味。太皇太后很可能……并沒有用藥?!?/br> “經你一提,我才想起來方才是沒有月前的湯藥氣味?!焙朐氏萑氤了??!翱商首婺笧槭裁匆[瞞病情……” “我也是在疑惑這個,弘允哥哥……”錦月道。 “五皇子、五皇子妃,請等一等……等一等……”這時后面月筜姑姑領著二侍女追上來,送上一只食盒?!疤侍竽锬餃蕚淞说钕潞湍锬飷鄢缘娘烉D,囑咐奴婢一定送給二位賀喜,方才奴婢一時給忘了,輕殿下和娘娘恕罪?!?/br> 弘允揭開食盒,竟是他幼時最愛吃的糕點,雖然現在看來有些過時了,卻是難能可貴的記憶。 錦月和弘允口味相似,看了也是心頭一暖。 宮中賞賜金銀的太多,而記得你喜歡什么的人,卻難能可貴。 回去的路上沿著甬道回,錦月不住道:“太皇太后是真心疼愛你?!?/br> 弘允清朗一笑,手在錦月身后遲疑了許久,手指收緊又松開,始終還是沒敢落在錦月肩膀上,而是拿了一旁的披風罩在錦月肩膀上。 “我因著姨母大姜后和夭折的三位兄長,自小太皇太后、太后和父皇對我便十分寵溺。衣食住行樣樣都是最好。確實是我之幸?!?/br> 錦月緊了緊披風帶子,微笑看他:“如此你都沒被寵溺成六皇子那樣驕奢yin逸的人,也當真是你本事?!?/br> 弘允莞爾不語,心里卻說著:你卻不知,我最大的本事,是終于等到了你…… “怎么,我臉上有東西嗎?”錦月摸摸臉。 弘允搖搖頭?!皼]有?!?/br> 這個女子的光芒,只有他最清楚。 是,只要一句話,他想要什么樣的美人都有,發泄**、端茶伺候、歌功頌德阿諛奉承,只要他想,可以有無數女子趨之若鶩。 可,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錦月困乏,閉目淺眠休息,弘允深深看著她的側臉,濃密的睫毛,挺挺的小小的鼻子,玲瓏的櫻唇,白皙的下巴和脖頸,每一處都長得那么惹他愛憐。 他自小嬌生慣養,什么都用最好,連跟在身邊宮人都是最清秀好看、做事麻利的,自然自己看事看物的眼光也高。 不是沒有出現過讓他眼前一亮的美人,只是那些美人一旦身上臟了、亂了,抑或舉止無意間顯露了粗鄙,他就覺得十分倒胃口。 他對自己要求高,對另一半的要求自然更不低。 唯有錦月,無論她沒也好,丑也好,哪怕身上臭烘烘的,他也不覺得有一絲的嫌棄或失望。 若人分軀體和靈魂,那他一定喜歡的,是她的靈魂,就像她哪怕不再是完璧,甚至哪怕還懷著別的男人的孩子,他竟也沒有少半分對她的愛戀。 此時秋風吹起華帳,錦月不禁眉頭蹙起,輕嗽了一聲,醒過來。 “錦兒,你真美?!焙朐士戳税肷?,壓著滿心的愛意,平靜道。 只要是女子沒有聽人說自己美,還冷臉不悅的,錦月也不例外,不由莞爾別了別耳際的碎發,卻發現……頭發好亂。 錦月看了看方才靠著淺眠的軟枕。 在輦車顛簸之下,她指下的頭發已經在枕頭上蹭得亂糟糟了,摸起來大概已和雞窩差不遠: “我頭發都亂成這樣了你還說我美,分明是取笑我……” 弘允靜看錦月垂頭理亂發,只覺可愛,輕笑:“別的女子美在珠釵胭脂、華裙錦裳,而你……美在靈魂的吸引,美在顧盼之間?!?/br> 錦月動作一頓,抬眸:“彎彎繞繞的,什么意思……我不太懂?!?/br> 弘允目光深下去?!皼]什么,最好這世上只有我能懂?!?/br> 懂得你的美。 兩人正說話,忽地輦車猛地一頓。 “小心!”弘允趕緊扶住錦月。 在輦前領路的隨扈小北,斥道:“哪宮的奴才這般沒規矩,尚陽宮五皇子殿下的輦車都敢沖撞,你們有幾顆腦袋!” 錦月撩開華帳一看,前頭正是兩條甬道交匯的拐角,有三個隨扈男子慌慌張張賠不是,三人風塵仆仆地,袍裾和靴子都沾著灰塵,像是從宮外匆匆趕回來。 三人一見錦月,容色閃過些許古怪。 弘允也看出三人反常:“你們是哪宮皇子的隨扈,這般冒冒失失?!?/br> “回、回稟五皇子殿下,奴才三人是宣徽殿六皇子的隨扈,一時、一時瞎了眼沒注意到殿下車駕,望請殿下恕罪?!?/br> “原來是六弟的人。下次小心點,這次是碰見我,下次若碰見別的妃嬪、皇子恐怕你們就沒有這么好的運氣了?!焙朐蕮]手,讓他們下去了。 錦月看那三人哆哆嗦嗦遁走,像足了干虧心事的人?!八麄兛粗行┕硭?,恐怕心里藏著什么見不得人的事?!?/br>